第26章 見血封喉

見血封喉

她邁步上前,也咄咄逼人地嗆回去:“這是你的子民和我的子民之間的生死問題,總是将他扯進來,你是擔不起這個責嗎!”

妫辛公不答,目光越過她,落在了她身後。

妫辛公也伸長了手,顫顫巍巍地指着那方。

她回頭望去,卻不是別人,正是那身着玄纁,儀态莊重,蕭蕭肅肅的沈無淹,他的袍角袖角被風吹起,身後的火焰仿佛從袖中燃開,燒得天地通紅。

他在遠遠處便只望着她,對視時不僅不像往日般蜻蜓點水後避開,而是深深地把她望到眼底,想要瞧清楚她的血色和憤怒。

只一眼她便知道,他醒了,似乎有些走火入魔,眼神全然不同。

妫伯公推開她的手,像怕時間來不及一般,迅速道:“青絡腦無解,我等原本想試煉敖衍,若能成功,他便能解伥人困局。”

他一邊說着,一邊往後退了一步,向她祭出了最大的殺招:“他是伥人!”

李及雙定在當下,血一下子從眼底湧上來,仿佛前半生所受的所有拳腳都在同一刻踹向了自己。

她完全忽略了“他是伥人”四個字,只聽到妫伯公說想試煉敖衍,腦中便猜到那是怎樣個試煉法。

種個蠱,令他神志恍惚,如今晨所見。

逼得他數度出逃,終生不願歸。

有些伏線,她早該料到的。

她緩緩走過去,猛然朝他揚起手,掌中晃如明焰的光點越發熾亮,嵌住手臂的鳳紋螺也露出全貌,如同惡獸露出獠牙。

一掌揮下,傾盡了全力,妫伯公被扇得站立不穩,轉了半個圈,跌倒在地,一口老血從嘴角汨汨而出。

妫辛公大叫着要沖上來護住,被她的手勢逼退,只好朝後高喊:“來人!造反了!妖女滅族了!”

她朝妫伯公俯身,惡狠狠地反問:“你們還真是不把人當人,要煉人,怎麽不自己上?”

低沉粗厲的牛角聲連片響起,響遏行雲。

妫辛公看妫伯公咳得滿手是血,連忙上前來擋,她氣憤至極,身後有人沖上來鉗住了她的手臂,她還不忘朝妫辛公踹去。

身子被拉扯到近乎騰空,好在有一腳踹到了妫辛公的肩膀上。

緊接着,有外力将身後的人撞開,她自己也摔了下來。

擡頭一望,沈無淹已将她拉起,護在身旁,兩個壯丁似乎很是忌憚,不敢貿貿然沖上來。

混亂中,主臺下的人群已四散,稍大的孩子掩着童蒙向林中跑去,剩下的男女老弱全都抽出草墊下的刀劍棍棒,摩拳擦掌朝上方攻來。

她原先已經計劃好了,放幾包面粉出出惡氣,看能不能把青絡腦的解藥從老頭嘴裏逼出來,然後讓拐子鹑帶自己飛走,帶上鯨死草返回中原。

現下她這一掌出去,激起群憤,恐怕不好收拾了。

場面很快混亂不堪,魔怔般的衆人圍上來,沈無淹反而更鎮定了。

他一手護着她,一手張開有如鳥翼,目開一線之光,有一人持棍殺來,被他空手奪了,一劈一砍,均打在巧處,迫使對方連連後退。

難怪沈無淹功夫如此之好,這些看着只事農耕的村民舞起刀弄起槍來絲毫不比軍中的悍将差。

她此時恨不得生出四拳八腳,再會個九招十式,殺出一條血路。

拐子鹑在高處,眼見形勢變化極快,心道她來不及指示自己,便張起雙翅,抓起網藤,朝她俯沖而去。

網藤落到四周,在半空中搖來蕩去,她既夠不着,又無法分心去夠。

混亂中,沈無淹一手禦敵,一手猛然扯住網藤,拐子鹑冷不防被扯得一頓,在空中哇哇大叫。

他氣力極大,一把将網藤穩穩遞到李及雙面前。

她望了他一眼,還沒看出他眼裏的是怫郁還是冷漠,手已不自覺地抓到了藤蔓。

十指還未蜷緊,藤蔓便有飛脫之勢,她連忙抓穩,身子攸地騰空而起,瞬間離地三尺。

拐子鹑帶着她,飛行速度降了許多,除了在空中這一優勢,逃離的速度還沒有她狂奔來得快。

幾只箭矢破空而來,數只劃過藤蔓,若不是藤夠粗,想必已被割斷。

還有一只幾乎是擦着耳飛過,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拐子鹑發了狠,很快飛到了樹林上方,離開了正惡鬥的人群,靜谧的林中傳來一串腳步聲,不重但很響亮。

低頭一看,幾個赤腳的小孩追着,稚嫩的身影在林中時隐時現。到了開闊地,便猛然站定,身子重重一仰,朝空中投出石塊。

她和拐子鹑都分別被石塊砸中,拐子鹑還沒弄清攻擊從何處來,悉數賴到了李及雙頭上,大叫着:“公主不要打我!”

倒是飛得更快了,也不想想李及雙怎麽可能打得到。

小孩仍舊窮追不舍,後方似乎還有人騎着幾頭發狂的黃牛奔突而來。

她看了一眼前方的地形,林子左方是一片陡峭的山壁,大地到了那處陡然下陷,在夜裏張大着嘴,等着吞沒所有高空墜下的獵物。

“往左邊,飛到絕壁處!”她喊道。

拐子鹑“啊”了一聲,又叫嚷着那不好落地,萬一她掉進懸崖它可不敢去馱。

手上的勁漸漸耗散,五指如同要散裂的桌架,只需輕輕一推,便有可能分崩離析,“有追兵,我抓不住了,你随便找個高處把我放下。”

拐子鹑這才發現地上的形勢,中氣十足地叫嚣着:“好家夥,找你鹑爺爺的茬!看我怎麽治你!”

它氣勢淩人,但也不過是更快地扇動起翅膀,在李及雙徹底耗盡力氣前,飛進了一個飄着暗香的洞穴中。

洞在突起的峭壁邊,近似于方形,相鄰的兩面均有洞口,風穿洞而過,清輝的月色也灑了一地。

她虛脫地倒在地上,在拐子鹑慨嘆飛到了老蟒的巢穴時,都沒有半分的力氣慌張了。

“老蟒到山底修煉了,不到冬天不回來。”拐子鹑圍着她信誓旦旦地保證,精氣神飽滿到像是沒有出過一點力的樣子,“公主你放心,躲到秋天都不會有人發現。”

她強撐着坐起來,靠在岩石邊,望着洞穴外墨色的夜空,忽覺倦極。

“我在這睡一下。”她有氣無力地吩咐着,“你幫我把鯨死草帶來,連根帶土。”也不把它當成外人了。

拐子鹑用力點了點頭,又問:“還有嗎?敖衍要不要?”

她沒有回答,手掌開始火辣辣地疼起來。

“你能帶我下山嗎?”她問,開始有些怨恨這個要事事靠人的自己。

“當然。”拐子鹑滿口應下,“你不嫌棄還可以坐我背上,我兩日就能帶你飛出蓬川。”

她忽有一種此難終于到了頭的解脫感,可卻半點透不過氣,像是自由後,還有一只手死死地掐在心口,令她走一步痛一陣。

眼皮重重地壓着,昨夜本就一夜未睡,現下困意襲來,她放棄了抵抗,任由思緒一點點拉着自己沉到幻海裏,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色還未亮,如同昨日去見沈無淹的時辰。

她躺在地上,身下是一片細膩絲滑的墊子,指尖還沒恢複觸覺,只是勉強睜開的視線裏看清了黑色的底和纁色的邊,中間大塊地繡着異獸,似龍如蛟。

是沈無淹的爵弁服。

他遠遠地坐在另一面的岩石上,看她醒了,也只是微微一動,望過來而已。

一股濃重且刺鼻的草藥味,從黏糊糊還發涼的雙掌上傳來,她第一反應便是在近旁的岩石上抹掉,再起身時才意識到是沈無淹敷上去的。

手上頓了少頃,另一只手幹幹脆脆地覆上石面,用力抹掉了。

這過程中,沈無淹只是看着,未發一言。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先開口:“是我逼拐子鹑說出你的下落的,并非它主動透露。”

她“唔”了一聲,知道這話必定是拐子鹑千叮萬囑要他說的。

他翻開手,露出那枚木簪,問道:“為何要還我這個?”不是責怪,只是不解。

“是我做錯了什麽……嗎?”他看向她,最後一個字忽然沒了底氣,像是猜到了原因,又像是不願說下去,“還有那些話,我也不太明白。”

這回輪到她回避他的目光了。

“那些都不重要。”她說,感覺到這句話又如利劍一般紮回心頭,“聽說你是伥人。”

她這個時候才想起過往的征兆,伥人從來都是只攻擊她一個人;他站在伥人堆中,身邊的伥人對他卻置若罔聞。

原來不是他更能收斂聲息,隐蔽自己,避開危險,而是他原來就是當中的一員。

可他又如常人一般,能吃能想能交流,從這個角度來說,她很難相信這句話。

“你是嗎?”她望向他,求證着,等着他堅決地否定。

沈無淹垂了垂眼眸,還是那副湛然的模樣,惹得人挪不開眼,但沉默昭示了一切,令她心中生起恐懼來。

“所以你會變成伥人?”她又問,很想再問是幾天還是幾個月,卻不敢亮出最後的期限。

無邊的曠野裏,四季更疊、四時往替,一切都可以淡去,過去不能。

過去種下的惡因,會在來人到達之後,開出帶刺的枝葉和有毒的芽,而那冤屈之人,将不得不代替始作俑者,将所有惡果生吞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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