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望望不見君
望望不見君
李及雙還寫了封密信給皇帝,告知他伥人的存在、敵國的打算,若他能聽進去,或許還來得及封住栎陽關。
在信中,她不敢寫自己已到過蓬川,甚至在查伥人之事,只能寫道聽而來,否則皇帝極有可能認為她想要幹預政事而心生不滿。
朝中的鬥争只會比後宮更複雜,也比蓬川那三個老家夥更可怕,絕非她一人能應對的。
在等李吉的回複時,她和燎葉還在等待庚柔的下落。
但是毫無頭緒,可以肯定的是渾契耶和焦尚對此毫不知情。于是他們還想過可能是李成檢謊稱庚柔逃脫,好讓他們尋錯方向。
不過,只要李成檢不來找她麻煩,她倒可以再在土司制所待下去。
等到李吉給的探子一到,再去調查也不遲。
數日後,是當地的祓楔會,巴黃族夏季最大的節慶,所有人都要來到巴江放花燈求吉祥。
外頭越是動蕩,巴江裝點得越是盛大。
紙燈紮成各式各樣的形狀,蓮花、月兔、鼓樓、仙子……如銀河傾瀉,天地連在了一起。
沿着岸邊是熱鬧的街市,是偏安一隅的僥幸,也是怕避不開禍亂的最後喧嘩。
燎葉算了算時間,到了明日就是半個月了,庚柔還未出現,不由得擔心起來。
想問李及雙,卻見她在一個貨攤前站定,背着手用眼睛翻看着擠擠挨挨碼了三層的簪子、釵,梳篦,像是要把一條脫鈎的魚從魚群裏找出來。
等到她看夠了,要擡腳走,他趕緊攔住,說出自己的想法。
“要出現時會出現的。”她如是答。
燎葉不樂意了,她一向這樣不慌不忙,天大的事仿佛都入不到心裏。聽說皇帝駕崩,甚至比沈無淹死的時候還冷靜。
“花神節也可祭奠亡人,我們去買幾盞花燈放給敖哥哥吧?”他提議。
李及雙不置可否,掏出幾十文錢讓他随便買,他接是接過了,卻忍不住問了一句:“公主,你這麽快就忘了敖哥哥嗎?”
她收回視線,輕輕落在他身上:“怎麽了?”
“離開蓬川才幾日你就能跟別的男子飲酒作樂、交往甚密。我說要買花燈給他,你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說着便有些憤懑,只是不敢看她,視線挂到斜上方的屋檐角,“若連你也忘了他,他就太可憐了。”
她默默聽着,既不解釋,也不否認,同渾契耶吃飯,都是為了庚柔。
跟李吉手下見面,也不能到處聲張,這些她沒跟燎葉說過,他要誤解也是情理之中。
“我有一事也想問你。”她開口。
燎葉點點頭,一副照單全收、來者不拒的樣子。
“你會功夫,為何任由那個劉二娘如此欺辱?”李及雙一張口,便問了一個讓人招架不住的問題。
燎葉怔了怔,這個問題從來沒有人問過他,因為知道他過往的那些外人,沒人看出他會功夫。
“開始,我只是在裏頭打雜幫工,店裏從來沒有女客,我以為男子不用。後來她逼迫我,說有大爺重金點我,我不從,最後便說我打碎的瓷瓶就值幾兩黃金……”
他說的斷斷續續、支支吾吾,好像這些話會污了聽者的耳朵。
無非是些奸人慣用威逼利誘的手段,專欺壓命苦的老實人。
李及雙原想用這個問題告訴他,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的事情。
沒想到這孩子如此實誠,初見時的躲閃和回避之下,是難言的不堪。
受了那麽多苦,半點沒有讓他的心變得險惡。
“從今以後,你可以放心地對付那些惡人,我給你善後。”她止住了話頭,轉而道,“我們一起去挑盞最漂亮的花燈。”
燎葉已被她弄得有些失落,便說:“我要是死了也只是買盞最漂亮的花燈嗎?”
她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凄慘,誠實地答:“不會,我會給你砌個墳,立個碑。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整個最漂亮的墳茔樣式給你。”
燎葉垂下了頭,不再追問了。
他嘴笨的,連她的玩笑話都給不出最貼切的反應。
他見過她怎麽跟人斡旋的,那定力、城府甚至是随手就拿自己名譽下手的勇氣,他這輩子都沒見過。
她不會功夫,但是要捏死他,易如反掌。
但是李及雙顯然對捏死他沒有興趣,她大部分時候都很真誠,就連說謊的時候也是。
“你提醒的好。”她看出了他的失落,不忘誇他一句,“或許你也可以教教我,怎樣去想一個人。”
他便真以為她真的想聽,提起興致地談起了舊事,他兒時養過一只雲雀,誤吃毒蟲死掉了。
他便将它埋葬在院後的樹腳,想它的時候便去跟它說說話,告訴它每次鳥兒飛過身側的時候都會想起它,希望它下一世也能過得很好。
他逃出蓬川之前,還向它做了最後的告別。
說完後,他有些忐忑,不知自己說的對不對,直到李及雙說:“原來如此,甚好。”
仍舊是那副照單全收的模樣,仍舊不願提起他。
氣氛又一下掉下來,他再不糾結,轉頭道:“我剛瞧到一個花燈,光顧着說話走過了。公主你也去看看吧,大天神,持戟邁步,可威武了。”
“往這邊。”他急不可耐地就要從人群中穿過去,想拉着她又不敢,只得頻頻回頭催。
燎葉一面跑,一面朝她揮手,人群來來往往,他像一只銜枝做巢的燕子,只是巢換成了碑,卻也是他滿滿的、無遮無掩的情意。
其實這不是一個好的例子,她最不應該的就是把沈無淹當成雀一般的愛寵。
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不甘也有抱負,有想要克服的困苦和難以擺脫的死路。
他不是她能随身攜帶,只需接受她的寵愛的玩物。
當初在心動前若能仔細想清楚,事情便不會一發不可收拾,最後那個問題,也不至于半個字都說不出。
一個“好”有多難說出呢?哪怕騙騙他也是好的。
游人如織,來來往往從她身邊穿過,有個人匆匆穿過,許是太急,撞到了她的肩。
那人走得匆忙,連頭也不回。
可是那體型和衣服,都像極了沈無淹。
那日沈無淹并不是穿的這身玄袍,但同樣的玄袍也不難做。
或許是他呢?她沒有再仔細想,來不及叫燎葉,鬼使神差地追了過去。
跟着那人走了數十步,差點找不到了,卻見他在一個巷口前站定,緩步邁了了進去。
如果她當時能多想一會兒,便知道他不像沈無淹,但事發突然,她鬼使神差地跟了過去,那巷子是個彎角,轉過去便是一片黑暗。
她連忙退出來,卻是來不及了,一只手将她拽過去,反手便是将她的手腕捆在一起。
“十六公主,我從你身邊路過三次,你終于才跟上來。難道我不像他嗎?”
她的雙眼适應了黑暗,約莫能看清眼前人的樣子了。
輪廓神似沈無淹,但一雙丹鳳眼并不像他,更別提那把嗓音,陰恻夾雜着嘲弄。
“有事說便可,用不着使些陰招吧。”她任由他把自己捆起來,嘴上還有些不樂意。
“你可是自己跟過來的。”他嘲諷地一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早知道這樣就能抓到你,我們都不會損失那麽多弟兄了。”
“怎麽?聽說要來抓我,便害怕得要自盡嗎?”
“那些弟兄死得冤,你夜裏也能安睡嗎?”他手上一用勁,繩索猛地收緊,勒得她不由得呼出了聲,“痛就對了,巴黃王很不喜歡你這張嘴,待會你若不乖乖閉嘴,就先把舌頭割了。”
他拿出響笛吹了兩聲,一聲長一聲短。
笛音剛落,巷口便冒出一輛黑漆馬車,車廂裏鑽出一個膀大腰圓的婦人,陰沉着眼,像是看一只惹禍的家畜。
丹鳳眼不知從哪抽出一個麻袋将她的頭套住,扯着繩子把她拽到了馬車邊。
婦人兩只手分別扯住她雙臂,粗蠻地就往車上扯,她肩上本就有傷,手臂像是折了一般。
她受不住痛,短促地呼了聲,那男人命她閉嘴,她發起狠來,手肘朝後一捅,便捅在那人的肋骨上。
男人吃痛退了一步,罵了句土話要上前揍人,她拿準了他的方向,使出全力用鳳紋螺那只手去扇他面門。
他跟沈無淹一般高,所以她拿得很準,就用螺身去撞他唇鼻。
這男子有功夫在身上,下盤極穩,沒被打退,只是彎下腰發出了悶哼聲。
她連忙用手将麻袋掀開,正見那人掩着臉,罵了句“真他娘的費勁”,面和手都是血。
老婦見狀,複撲上來,她已提起裙子跑離了巷子。
燎葉正在她前方的人群裏,他不敢大張旗鼓尋人,只得小心翼翼地喊“十六主”,在人頭攢動地前方跳着望着。
還不待她叫,身後伸出一雙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攔腰抱住就往後扯。
周圍的人群驚叫着散開,她看見人們看向她的表情全是驚恐與害怕,沒有人伸手搭一把。
麻袋又被套在了頭上,繩索繞了三圈,将她的手牢牢地捆在了身上。
但還沒上馬車,就聽得外頭又有細微的響動。
一個龐然大物砸向身子,她慌忙閃身避開,透過麻袋縫隙往下一看,竟是那粗壯的婦人,兩眼圓瞪,呈無聲的呼喊狀。
她看不見路,正想着要跑,又有一只手抓起捆住她的繩子,将她提起後猛地騰空飛高。
劇烈的拉力下,她的腰腹快被勒斷了,肚子裏翻江倒海,險些沒有吐出來。
不知那丹鳳眼扯着自己跳到了哪處,又被像沙袋般扔到地上,她實在是難受,咳得停不下來,五髒六腑都快咳扁了。
丹鳳眼聲音高高響起,得意萬分,“你終于出現了,是男人就別縮在暗處,跟只烏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