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薛華安沒有瞞着媽媽:“媽, 我就是想和彩玉說幾句話,所以把她叫住了。”
孫素蘭沒有打趣兒子,聽完放心下來:“沒事就行, 沒事就行,彩玉家有人受傷的話, 得給她家送點湯, 喝湯好得快。”
就跟苗彥慶覺得喝花茶能調理趙美鳳身體一樣,孫素蘭覺得喝各種湯能調理身體, 對恢複傷口有很大幫助。
尤其是骨頭湯,肉湯, 這些都是有營養的補湯。
媽媽不打趣哥哥,薛華萍輕聲打趣哥哥, 說哥哥是開竅了。
薛家三兄弟都聽到她的聲音, 薛華康認同姐姐的話:“大哥确實開竅了,真難得。”
薛華萍問三弟是不是已經對思念死心了。
三弟好長一段時間沒提過思念, 勞動之餘待在家裏, 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生産隊平時記工分挺嚴格,按照社員周歲來算, 薛華康到現在都沒滿十八周歲, 由于夏收忙碌, 生産隊就破例給他算成年男人工分了。
薛華康在這次夏收夏種期間幹的活一點不比別的成年男人少,臉上也被曬成兩種顏色:“我現在不好看,臉上顏色正常前都不想讓思念看見我, 之前嫌麻煩沒有學大哥用大寬邊草帽,臉遭罪了。”
全家人臉色最均勻的就是大哥了。
孫素蘭:“臉顏色很快會恢複正常, 冬天臉最容易白。”
孩子們長大都知道愛美了。
“再過幾個月還有秋收,到時候我一定要學大哥戴大寬邊帽子。”薛華康後悔圖輕便, 還是大哥有遠見。
薛華萍薛華樂姐弟兩人暫時沒有喜歡的人,紛紛說他們還是戴輕便點的草帽,臉色不一樣就不一樣,他們不在乎。
Advertisement
聽家人們把話扯到防曬上面,薛華安就沒參與到他們的聊天當中了。
...
隊裏終于放兩天假,第一天放假,錢圓圓整天和苗彩玉待在一起,她們倆在苗彩玉房間說話睡覺,不想幹活,只想休息。
第二天是趕集日,苗彩玉陪着錢圓圓去集市賣豆角和卷心菜。
從七月到九月,錢圓圓家卷心菜豆角都已經換了一茬,拿到集市上賣也有好幾斤了。
苗彩玉想着來都來了,拿自家兩個大冬瓜到集市上賣,其中一個切開,從中間切開,一半放着,另一半切成三段。
她媽的意思是能賣出去最好,賣不出去送薛家一個,切開的自家留着吃。
“冬瓜怎麽賣?”
問話的是今天上午第二個詢問冬瓜的客人,苗彩玉說了冬瓜價格,那人就說來一段。
客人選好要哪段冬瓜,苗彩玉用錢圓圓帶來的秤稱重,稱好結清錢,對方離開。
“圓圓,你睡着了?”苗彩玉看姐妹一直低着頭,以為她在打盹。
錢圓圓沒睡着,出聲問她,剛才的客人走了嗎?
苗彩玉說走了,錢圓圓才擡起頭:“剛才來買冬瓜的人是吳海生他媽,吳海生和他妹妹就跟在他們媽媽後面,幸好我今天怕在集上碰見他,戴了草帽。”
苗彩玉還以為圓圓今天戴草帽只是單純不想被曬,之前她沒暈倒,臉卻曬傷了,又痛又癢,去周大夫那裏看病,周大夫說她是輕微曬傷,不算嚴重,難受的時候用毛巾浸井水敷臉上會舒服點,千萬不要去抓撓,越抓撓越難受,而且容易給臉上劃出幾道血口子,小姑娘都愛美,留下一道道抓傷會很難受的。
天氣不那麽熱了,臉上逐漸沒感覺就不需要管,輕微曬傷能自愈。
原來是怕心上人看見,苗彩玉回憶剛才見到的一家三口:“那什麽,兄妹倆好像被曬得挺嚴重,都曬黑成那樣了。”
她對兄妹倆的印象就是皮膚黑。
關于膚色,錢圓圓解釋:“其實本來就不白,曬了一段時間更黑了。”
“……嗯,感覺你們倆以後要是在一起,生的孩子不會太白。”
圓圓可從沒說過對方膚色黑的事情。
她是覺得後天黑沒什麽,天生黑就難辦了。
他們媽媽膚色很正常,兩個孩子卻很黑,說明爸爸黑。
如果爸爸的黑皮膚會傳給孩子,說明吳海生和圓圓結婚,他們孩子大概率也是黑皮膚。
但願他們兩人的孩子膚色黑得均勻,不均勻顯髒,孩子洗得幹幹淨淨還被罵髒,該多委屈。
錢圓圓:“他其實長得很好看,不比薛家兄弟和你弟弟們差,只是不如他們白。”
彩玉是大美人,她的弟弟們長得都不差。
苗彩玉:“薛家兄弟以及我弟弟們,和白不沾邊,就是正常人的膚色……是的,長得好看,皮膚黑點沒什麽。”
之後苗彩玉不提吳海生皮膚黑的事,淨挑姐妹愛聽的說。
說了幾句好話後,苗彩玉恨鐵不成鋼:“你剛才為什麽要把臉埋下去,你就應該大大方方擡起頭,問他們要不要豆角卷心菜!你怎麽當起縮頭烏龜了!”
“我的臉狀态不好。”錢圓圓說着,摸摸自己的臉。
“哪不好了,你說臉又癢又疼,我都沒看出哪裏有問題,你只是額頭白,臉有點黑而已,比起他的臉色根本不算什麽。”
她也是黑白臉,她都大大方方露臉的。
圓圓之前提過臉又疼又癢,可是苗彩玉看她的臉,除了黑白分明,瞧不出別的毛病,正因為黑白分明的臉太正常,所以她們很清楚幹活的時候沒法請假去看病,只能在下工回家的時候找周大夫看病。
周大夫眼睛比她們尖一點,說圓圓臉上的小紅點就是曬傷造成的,小紅點不多,所以用井水冷敷就行了。
回家路上,苗彩玉仔細看姐妹臉上的小紅點,表示這些小紅點很容易忽視,毛巾粗糙點都能劃出更大的血點。
錢圓圓知道自己沒大事後放心了,苗彩玉回家告訴爸媽小紅點的事,還讓爸媽都檢查一下自己的臉,有很多小紅點不能忽視,一定要去看病。
作為親眼看過小紅點的人,苗彩玉給家裏人都“診斷”一遍,發現二弟添明是家裏小紅點最多的,讓他多用井水冷敷。
苗添明聽完不敢懈怠,立刻就去敷臉了。
他不怕被曬黑,他怕曬傷,怕不管不顧,臉上“血流成河”。
盡管添明小紅點最多,也屬于不仔細看不容易發覺的類型,家裏人還是注意起來了,時不時拿毛巾冷敷,媽媽不樂意敷,爸爸還哄着她敷。
苗彩玉認為姐妹的自卑來得沒理由,吳海生都沒事人一樣,她為什麽不能大大方方和人家說話。
被她一說,錢圓圓也有點後悔起來:“下次見面我就不躲了。”
“多好的機會啊,這次是人家送上門,下次再難有這種機會,只能你自己去路上堵他了。”
“是的,下次只能我自己去堵他了。”錢圓圓越想越後悔。
一家三口這會兒都沒離開集市,還在逛着,可惜媽媽在場,她不能貿然上去搭話。
直到一家三口離開,錢圓圓才恢複正常,開始叫賣豆角卷心菜。
一個上午過去,苗彩玉賣完切開的那個冬瓜,還剩一整個冬瓜,錢圓圓的豆角卷心菜則全賣完了。
兩人結伴回家,路上苗彩玉還給錢圓圓支招。
她沒仔細看到吳海生的面相,沖着他媽媽買冬瓜不砍價還價這點,她就覺得可以幫姐妹想法子追求這個男人。
說實在她只追過很好追的薛華安,但是在追薛華安之前,她想過很多法子,想過該說什麽,這些現在對她來說都沒用了,可以教給好姐妹。
錢圓圓把苗彩玉說的點子記下來,聽起來都不是很靠譜,沒準有用。
...
苗彩玉上午和錢圓圓一起賣菜,下午跟薛華安待一起。
一家人剛要開飯的時候,院子門被敲響,薛華安出聲問有人在家嗎?
聽到是姐夫的聲音,兩個弟弟停下藏菜的動作。
休息的兩天,家裏飯菜比較豐富,中午的菜就有炒土豆絲、紅燒土豆塊、涼拌黃瓜,家裏吃的豐盛的時候,生怕有人上門,夾幾筷子菜走,所以他們會把菜藏起來。
如果是薛大哥就沒事了。
苗彩玉出去開門,一眼注意到薛華安的籃子:“你又帶什麽好吃的了?”
薛華安這次拿的籃子比之前放搪瓷缸子的籃子更大,他要打開給她看的時候,苗彩玉讓他先進院子裏,不要在外面站太久。
薛華安聽話進去了,苗彩玉重新鎖門,領着薛華安進廚房。
“叔嬸,家裏做了蒸面,我送過來給你們嘗嘗味道。”薛華安掀開籃子上的布,裏頭有一盆蒸面,盆上蓋了個盤子。
掀開盤子就見到誘人的蒸面了。
這可不是嘗嘗,這是一家五口人都能吃個半飽的分量。
苗彩玉看到蒸面的顏色,食欲大增:“你沒吃午飯吧,不如留在我家裏吃午飯,我把我的飯分你一半。”
家裏中午吃的是白米飯,沒放土豆,沒放雪菜,沒有一只米蟲,沒有任何沙子,是爸爸洗了好久才洗幹淨的白米做出來的飯!
但是在見到蒸面條的第一瞬間,苗彩玉就決定把白米飯分一半給薛華安,她要将自己的碗塞滿蒸面條。
薛華安居然沒拒絕,坐下來吃飯了。
家裏四方桌一直是兩個弟弟坐一邊,爸媽和苗彩玉各坐一邊,多了個薛華安,苗彩玉就主動和媽媽坐一邊了。
夫妻倆完全不嫌棄女婿上門蹭飯,女婿帶了這麽一大盆炒面,是他們家蹭飯才對。
蒸面條裏的料也豐富,有豆芽、筍幹、胡蘿蔔絲、油豆腐絲、雞蛋絲,面條的顏色一看就沒少放醬油。
別說吃太多醬油容易讓人變黑,他們平時吃的菜裏不舍得放醬油,也沒見得皮膚多白皙。
苗彩玉先對蒸面條出手了,她出手後,苗家其餘人紛紛伸出筷子。
吃了一口,苗彩玉就趕緊往碗裏填蒸面條,面條都堆出尖尖來了,趙美鳳阻止閨女,讓她先把碗裏的吃完。
苗彩玉就吃着碗裏的,看着盆裏的,當然也沒冷落爸爸做的菜,不過能看出她最愛的還是蒸面條。
不光苗彩玉,苗家弟弟也愛往蒸面條伸出筷子。
爸爸的做菜好吃,但是蒸面條更好吃,而且用料豐富,配料都很下飯。
苗彥慶不否認蒸面條好吃,問薛華安是怎麽做出來的。
怎麽比炒面還好吃,薛華安不說,他都不知道是蒸出來的。
薛華安告訴岳父蒸面做法,面條要先放鍋裏蒸,蒸熟後,将那些配菜下鍋炒,再将蒸熟的面條放到鍋裏一起炒,炒這個步驟不能少,主要是為了給面條調味上色,不用炒很久,顏色看着差不多就能盛出來,之後再繼續放蒸架上蒸。
兩次蒸的時候都用蒸籠布墊着,第二次蒸的時候要多墊兩層布。
很多人吃的時候,适合用蒸面條的做法,正常一家五六口人吃,用炒的就行。
薛華安将蒸的時間,如何防止面條在蒸的時候黏連都說清楚了,最重要的還得說明面條怎麽來的:“面條不是自家做的,是在鄭家買的。”
“鄭喜慶家?”趙美鳳聽到鄭家,就說出個名字。
薛華安點頭,他家祖輩做豆腐,鄭家祖輩做面條,不過大隊并沒有弄什麽面條坊,鄭家如今還在做面條的就鄭喜慶家了。
她家不是光明正大做生意,想在她那裏買面條,需要自帶面粉,對外說不收費,幫忙做的,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要交點人工費用和除面粉以外的材料費。
大家錢不多,所以沒很多人上她家買面條,有面粉都自己在家擀面條做餅子了,誰會花錢上她家花錢做面條。
面條不是有面粉就能擀出來嗎?
現在糧食稀缺,面粉更稀缺,鄭家許多年前生意是很好的,不少人家都願意上她家買面條,現在就沒了,鄭喜慶為了生計,铤而走險一把。
所幸賺不到多少錢,沒人眼紅她,也就沒人舉報了。
薛華安:“她家的面條适合做炒面,做成湯面反而沒那麽好吃。”
做成湯面吃起來和普通面條沒區別,甚至不如普通面條好吃。
苗彩玉深有同感,腮幫子鼓鼓的,點頭認同。
“用了不少面粉吧。”苗彥慶知道鄭喜慶,鄭喜慶和美鳳差不多性格,膽子也有點大,鄭家別人都不敢做面條了,她結婚後卻将家業“繼承”下來了。
“對,用了五斤面粉,家裏還有面條沒蒸,叔嬸愛吃的話,我下午送過來一些。”薛華安不隐瞞。
不等苗彥慶趙美鳳回答,苗彩玉就直接道謝了,下午她可以去他家拿,不麻煩他再跑她家一趟。
閨女嘴快應下來,趙美鳳沒拒絕,說下午從他家買面條,中午吃了這麽豐盛的一大盆面條,不好再讓他家破費了。
苗彩玉又插話:“我媽說的對,是該花錢買,不能讓你家吃虧,下午送你個大冬瓜。”
中午全家人都吃撐了,爸爸做的菜沒吃完,薛華安帶來的蒸面條吃完了。
今天輪到苗彩玉洗碗,薛華安就幫她一起洗碗打掃衛生。
苗彩玉上次吃涼拌豆芽沒好意思說,這次吃蒸面條非常好意思,問他家下次做蒸面條是什麽時候。
她可以偷偷拿私房錢買一小盆面條,中午這一大盆買不起,一小盆應該能買得起。
薛華安還真告訴她了:“十一月份華□□日的時候,過年的時候,家裏都會做蒸面條,這次是爸爸想吃了,媽媽看家裏面粉不多,讓我們兄弟拿着糧票去供銷社看看,供銷社也沒有多少存貨,把供銷社的存貨買下來後,去城裏糧店又買了幾斤。”
他們縣發的票就肉票有個有效期,別的票都可以放很久,媽媽估算過後,說買五斤面粉,也給苗家送一盆過去。
供銷社并不是專門賣糧食的地方,糧食儲存不多,他們去城裏糧店才買夠了。
“都跑去城裏了啊,想吃面條太辛苦了,不過為了美食,辛苦也是值得的,你家做的時候我蹭點來吃,我非常想吃的時候,讓我媽找喜慶姐買一斤面條,做一斤濕面條用不到一斤面粉吧?”
鄭喜慶是她媽閑話搭子之一,不是媽媽關系極好的閑話搭子,但關系也不錯,苗彩玉小時候喊她喜慶姨姨,她還不樂意,因為她和媽媽不算同輩人,今年才三十五歲。
後來改口叫喜慶姐了。
“用不到,我家五斤面粉做了六七斤面條。”
“好多啊,我家煮湯面用不到兩斤面條就能吃飽。”家裏爸爸胃口正常,兩個弟弟胃口大,她的胃口也不小,媽媽是整個家裏吃得最少的人。
不要以為媽媽自己不吃,吃的優先給孩子們吃。
媽媽飯量就那樣,該餓的時候,全家一起餓,誰也別想偷吃。
六七斤面條蒸的時候會因為水汽變重,加上豆芽等等配菜,更重了,夠二十個成年人吃。
“是的,所以剩下不少,下午可以給你拿一些,你們自家做炒面吃,苗叔做的菜都很好吃,炒面肯定沒問題。”他中午有吃面條,苗叔做的菜也沒少吃,可以說苗家中午的菜,一半是他解決的。
“我爸爸做的菜是好吃,但是今天中午最好吃的是你帶來的蒸面條,千萬不要讓我爸爸聽到。”
“你說這麽小聲,苗叔不會聽到的,放心吧。”薛華安看到她現在說話的模樣,又聯想到她中午吃面條的樣子,不禁微笑。
他不好讓彩玉吃慢點別着急,幸好苗叔趙嬸子會在旁邊說她,讓她不至于頻繁噎住。
洗完碗順便掃了個地以後,苗彩玉問薛華安從現在到下午都會一直陪着她吧。
“我中午來你家蹭飯就是想着多陪你一會兒。”在家吃完飯再過來,陪她的時間就會變少。
“我以為是孫嬸子讓你來送面條,你送到就會回家,留下來吃飯還挺讓我意外的。”
薛華安:“我們家一上午都在忙着做蒸面條,我媽想着等我們把蒸面條做好,你們家指定已經開始吃午飯了,所以打算下午再蒸送給你們家的份,早點送給你們家當晚飯。
正好我們約定今天下午要待在一起,我就自己提出中午送,中午送到,你們家吃不完可以留着晚上吃。”
他媽聽完也是,面條還是趁着新鮮,早點蒸比較好吃,于是先盛出給苗家的份,讓他送過來了。
他幫苗家做竹籬笆的時候,已經在苗家吃過飯了,不會很不自在,而且知道她家大概開飯時間,算着時間,他帶蒸面條過去的時候,剛好開飯。
苗彩玉:“你是想多陪我一會兒吧。”
“嗯。”
苗彩玉不開他玩笑了,帶他到自己房間。
她吃飽就想躺着,邀請薛華安一起躺着,薛華安拒絕了,說自己坐着就行。
苗彩玉試圖說服他,說了沒兩句,想到什麽,先出去了,爸媽正好都在家,在他們自己的房間。
她告訴爸媽她讓薛華安在自己屋裏休息,下午她房間門開之前都不要來打擾他們。
她還向爸媽保證不會把生米煮成熟飯,她就是想跟薛華安說點有關孫嬸子的話,大概說什麽,她也跟爸媽講了。
瞞不住的。
媽媽聽了嘀咕一句,爸爸多愁善感,表示下午不會去打擾他們。
跟父母商量好了,苗彩玉就回自己房間,關門關窗戶拉簾子,一系列操作下來後,再次邀請薛華安躺到自己床上。
“我不會一直親你摸你,我想跟你談心,但是你坐着,我躺着說話,我會覺得很累,我剛才跟我爸媽說了,我只是跟你有事情談,讓他們在我開門前都不要打擾我們倆。”
薛華安還是猶豫不決,經過她多番磨纏,終于肯躺下了,人躺得板正,站都沒法站這麽直。
苗彩玉不管他怎麽躺了,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後,也躺下了,他躺在外面,她躺在裏面。
她沒要求他必須側躺面對自己,開始盯着房間裏的房梁,談起心來:“在夏收最忙的時候,圓圓太累了,心情不好,整天都很悲觀,當時我也累,但是我沒空多想,農忙結束,圓圓好了,我反而開始多想起來,我果然還是不能太閑。”
聊心不能光她一個人說話,聽她确實在說很正經的話,薛華安問她想了什麽。
苗彩玉就接着說了:“我們隊裏不是死了一個人,還是隊裏的貧困戶,以前看到他們,我就覺得可憐,他們家再窮也沒做偷搶的事,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人都會死,我突然聯想到我爸媽,我好怕我爸媽沒了,我好想回到小學時候,爸爸媽媽永遠都不會老,爸爸還可以當小學老師,只要有一個小學生認真聽他講課,他都會講得很仔細。
沒有學生認真聽,他也不發火,給小學生講好多有趣的故事,那時候我爸爸能看自己想看的書,能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苗彩玉記得爸爸是小學老師,農忙時候,小學會放假,小學生要幫家裏幹活,爸爸也得參加勞動。
爸爸不教書不勞動的時候,會在家看書寫幾個字,書是從城裏書店借的。
如今爸爸常借書的書店已經不在了。
他們回不到過去,也不知道現在的日子什麽時候到頭。
薛華安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抓着她的手,揉揉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他都沒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放松下來,不再緊繃了。
苗彩玉:“我希望爸爸媽媽以後就算倒下了,也不要在田裏倒下,累死的,熱死的,聽起來多可悲。
華安,不提我爸爸媽媽了,提提你的媽媽……孫嬸子會想她的媽媽嗎?你們知道孫嬸子的老家在哪嗎?”
有關爸媽的話,全是她的心裏話,她連爸爸都沒說過,然而她今天下午談心內容的主角是孫嬸子,華安的媽媽。
“我們沒問過這些事情,媽媽也不會主動提。”
“主動提了沒多少用,我想着如果可以的話,陪嬸子回趟娘家,按你說的話,嬸子恨爸爸,應該是不恨媽媽的……但是千辛萬苦回趟老家,知道自己媽媽已經不在的話,嬸子應該會很難過,一輩子不回去,一輩子都能當媽媽還活着。”
她跟自己爸媽說的有關孫嬸子的事情就是去看孫嬸子媽媽,也就是華安外婆。
媽媽嘀咕的是沒準人早沒了,爸爸多愁善感,認為母女感情好的話,孫嬸子應該會很想見媽媽,就算媽媽沒了,去上柱香也是應該的。
薛華安:“我回去就和我媽提一句。”
“嬸子不想回去就不要勉強她,不要再提這事了,你就當我多管閑事,如果要陪嬸子去老家,咱們還得攢路費呢,誰知道孫嬸子家到底多遠,我們這個縣就挺偏僻,交通不太方便了,過來很困難的……也有可能孫嬸子家在我們省裏頭,不是說一個省都好幾種方言。”
在省裏就好辦一點點了。
薛華安:“你想陪着一起去嗎?”
“當然啊,總要去個脾氣硬的,我怕外婆走了,老頭還在,想訛嬸子,他敢訛嬸子,我就罵死他,之後去給外婆上柱香就走,趕緊收拾包袱走人。
希望不要太遠了,年底讓我媽把我幹活的錢支一部分出來,我存着當路費。”
有錢她就蒸面條自由了,咳,現在最重要的是路費!
蒸面條都靠邊站!
苗彩玉坦白告訴薛華安,自己的小金庫只有一塊錢,去縣城吃頓飯就沒了,兩斤豬肉都買不到。
薛華安:“如果我媽真的想回老家看看,你的路費也該由我來付,不應該是你自己掏錢。”
“我瞎提的主意,沒準薛叔讓嬸子別想老家的事情,就把這裏當成她的家,她也确實在這裏成家了。
我只是代入我和我爸媽的關系去想她和她媽媽,但其實嬸子和她媽媽關系不一定有我跟我爸媽的好,都快三十年沒見了,再親的感情,這麽多年都會生疏吧。”
路途越遠,路費越多,可能他們大半年都白幹了。
薛華安:“只要媽媽想回去,多少錢都是值得的。”
“說的也是。”
之後整個下午,苗彩玉都在說路上的事情,好似孫嬸子即将啓程回老家了。
然而他們連媽媽知不知道老家具體位置都不清楚。
“可惜我們過得也沒有多安逸,要是過得安逸點,就能把外婆接過來住了。”苗彩玉不想離家太遠,所以找對象都不考慮別的生産隊的人。
薛華安:“老人不一定願意離開生活了六七十年的地方,如果外婆還在,農閑時候就去探望外婆也是好的。”
“感覺外婆也是個很勇敢的人,沒有完全失去自己的思想,還知道幫女兒逃命。”
“我也這麽覺得,外婆甚至拿了家裏的錢給媽媽,盡管那裏的人可能都以為是媽媽自己偷的,但是外婆肯定要挨一頓打。”
“不止一頓吧,好幾頓,打女人只有零次和無數次,我想老頭到現在這個年紀,活着也是一身毛病,我不能白去一趟,我去氣死他好了。”
她是真的想氣死這個老頭。
薛華安認真想想:“如果是氣死的,好像跟我們沒多少關系。”
死無對證。
“對啊,我又沒揍人,我只是‘以理服人’。”
好一個以理服人。
...
兩人聊了一個下午有關去外婆家的事,差不多到下午五點鐘,薛華安回家,苗彩玉跟着去他家,去他家拿面條。
爸爸已經把買面條的錢給她了,無論怎麽說,她都要親自塞到孫嬸子手裏。
來到薛家,苗彩玉說來買點面條,孫素蘭果然說不用錢,自己想拿多少拿多少。
苗彩玉拿了一斤的量,把錢硬塞到孫嬸子手裏就走了。
給的錢比在鄭喜慶這裏買一斤面條所包含的面粉材料費和人工費更多,畢竟中午還吃了他家一大盆面條。
“華安,這錢給你,你攢着,以後留着小兩口生活花用。”苗彩玉走了,孫素蘭要把錢塞給大兒子。
薛華安讓媽媽自己先把錢收起來,還讓華萍喊弟弟們過來,他有件事想要當着他們的面問媽媽。
問媽媽?
孫素蘭看着兒子認真的神情,略有些心慌,發生什麽事情了?
薛華萍看大哥的神情,也是惴惴不安,不過還是聽話把躺了一下午的兩個弟弟喊到廚房。
此時爸爸在豆腐坊幹活,爸爸不在家更方便他們說話了。
薛華安只想聽聽媽媽自己的想法,而不是爸爸在旁邊,媽媽不得已說些違心的話。
爸爸對媽媽很好,正因為太好了,媽媽才不會說出一些真實的想法,只會挑着爸爸愛聽的講。
媽媽可能以為爸爸很厭惡她提起老家,都跑出來了,怎麽老想着從前的事。
“哥,怎麽了,你別這種表情,我有點害怕。”薛華康休息的時間都躺在屋裏不出來,不是為了睡懶覺休息,是想早點恢複正常臉色。
以前不是要吃飯的話,都是爸爸或者媽媽讓姐姐喊他們起來,第一次是大哥讓姐姐喊他們,實在太稀奇了。
薛華樂也有點怕大哥這樣認真的神色。
薛華安不賣關子,直接問媽媽:“媽,你想不想見自己的媽媽?”
姐弟三人頓時如釋重負,真害怕哥哥告訴他們爸爸出事了。
姐弟三人如釋重負,孫素蘭卻是愣神了,久久無法回答。
見媽媽這樣,薛華萍告訴媽媽:“媽媽,你想去看外婆的話,只要你記得地方,我們都可以在農閑的時候陪你過去,回老家探親是正常的,隊長肯定能批準,也能給我們開證明信。”
薛華康:“對啊,媽,你想去,我們陪你去,人太多路費可能有點多,爸爸就不用去了,三兄弟選兩個陪你,華萍不要去,我怕華萍被扣在外婆家。”
去外婆家就要有自己是去虎穴狼窩的覺悟。
薛華萍小時候聽到媽媽的經歷,是有點害怕媽媽的娘家,但她現在已經長大了:“我不怕,媽媽想回去的話,我要陪着媽媽回娘家看看外婆。”
他們只認外婆,不認外公。
薛華樂見媽媽遲遲沒有反應:“媽,你忘記自己老家在哪了是嗎?”
孫素蘭聽到小兒子的問話,終于有了反應:“媽媽記得,媽媽記得,媽媽拿給你們看。”
她回房間裏去拿寫有老家地址的紙條,四個孩子留在廚房裏。
看到媽媽的反應,薛華萍嘆氣:“媽媽是想回去看看外婆的,不然不可能這個反應,大哥都二十幾歲了,也從來沒聽媽媽提起過老家的事,更不知道媽媽藏了老家的地址。”
“哥,你應該不會主動說這事,是大嫂提起的吧?”薛華康仔細想想就覺得大哥會突然提這種話刺激媽媽,應該是大嫂的緣故。
薛華安點頭:“是她讓我提的,她說要陪着一起去,如果老……老頭還活着,她會把老頭氣死,總之是覺得我們不太會說話,遇到媽媽娘家不好相處的人,她能幫忙罵。”
他不習慣直接說出老頭兩個字。
苗彩玉不确定老頭有沒有死,就沒喊老不死了。
薛華安素質有待降低。
“大嫂要陪着過去的話,我和華樂就沒必要去了,媽媽、哥、大嫂、華萍四個人先過去看看情況,如果隊長不批準,覺得人太多,華萍暫時別去了,讓大哥大嫂陪媽媽看看情況,要是外婆已經走了,人太多去了只是浪費路費。”薛華康幫大家做好安排。
薛華樂沒意見,薛華萍聽說彩玉會陪着去,也沒意見了。
過去幾分鐘,孫素蘭回到廚房了,手上拿了一本孩子們用剩下的練習簿,一張陳舊發黃的紙條就夾在練習簿裏。
媽媽還把練習簿翻到最後一面,這本練習簿四個孩子小學時候都用過,已經寫得滿滿當當了,只留了最後一面沒寫。
薛華樂是四個孩子裏最後用這本練習簿的人,他記得媽媽說最後一面要拿去記賬,打算在上面塗畫的他就沒在上面塗畫了。
本該記賬的最後一面,媽媽寫了好幾遍老家的地址,一筆一劃看着寫得很認真。
四個孩子看到地址的時候,有些記憶突然告訴他們,媽媽想回娘家是早有蹤跡的事。
四個孩子都讀過小學,三個老師有教他們寫字認字,老大老二都是班裏認真學習的好學生,老三老四也不是愛調皮搗蛋的孩子,都會老老實學寫字。
媽媽就經常會考他們,哪個字該怎麽念。
媽媽把字寫在地上,小朋友會念的念出來,不會念的,也沒撒謊随便亂發個音,直說不會,他們說不會後,問媽媽該怎麽念。
他們沒在家裏聽媽媽說過普通話,小時候也不知道媽媽不識字,只知道小學老師們,尤其是苗老師,知道好多好多字,會說好多好多故事,特別厲害。
媽媽自己是不知道怎麽念的,跟孩子們說是媽媽寫錯了,他們都不知道,媽媽沒上過小學,更不知道了。
小時候的薛華安薛華萍都被媽媽糊弄過去了,薛華康沒覺得媽媽說的是假話,回頭就去學校把字寫給苗老師看,問苗老師這個字怎麽念。
他不相信是錯別字,在他眼裏,字都是千奇百怪的,什麽樣的字都有,等他問到就回家告訴媽媽,這不是錯字,是對的。
媽媽沒寫錯,媽媽只是忘記怎麽念了。
苗老師還真告訴他該怎麽念,他問是不是錯字,苗老師回答不是,這個字确實存在。
他回家立刻告訴媽媽了,媽媽還誇他聰明。
孫素蘭不會說普通話,但是記得自己娘家地址該怎麽用普通話念出來。
“這是外婆在媽媽十歲的時候,托村裏老師幫媽媽寫的字,媽媽當時不知道上面寫的什麽內容,外婆也沒告訴媽媽,在媽媽離家出走那年,外婆把這張紙條交給媽媽了,說上面是家裏的地址,等媽媽成家了,就帶着爸爸和孩子回來看看她。”
薛華萍聽完有些難受:“看來外婆在媽媽十歲的時候,就想過讓媽媽跑出來了,讓當時還是小姑娘的媽媽獨自跑到外面,說明家裏比外面更危險。”
媽媽是十六七歲來到大隊的,表示外婆和媽媽在家裏飽受折磨。
媽媽跑出來了,外婆卻跑不出來。
她們在自己家附近都要結伴走,媽媽和外婆當時該有多絕望啊。
薛華康看氣氛沉重:“這個地方不是很遠,我聽說過,好像就是我們鄰省,過年前一段時間不太忙,大哥大嫂陪着媽媽過去,給外婆帶身暖和的棉衣和一頂暖和的棉帽,老人吹冷風容易頭疼,有頂暖和的帽子就不會着涼了。”
孫素蘭:“媽媽不知道外婆還在不在,外婆在的話最好,媽媽想把外婆當年給媽媽的錢,還給外婆。
外婆因為媽媽拿着錢逃跑的事,肯定受了不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