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一直忙活到了十二點,眼見着客人還是一波接一波地上船,沒有時間休息吃午飯。陸清圓的臉色沉地都快滴出水了。
換班的小張剛上崗,看到她吓一跳:“這是怎麽了?”
劉姨解下圍巾,結束今天的半日班。聞言頭都不擡:“小張你不要管,她就是蠟燭脾氣又上來了。且看着吧,待會肯定又要炸毛了。”
小張往大廳望了一眼,吐吐舌頭:“還好還好,今天來的都是老客。應該沒什麽人會來惹她。”
風荷引名聲響亮。
一方面是因為菜品好吃,四季時鮮都讓人意猶未盡。另一方面就是因為規矩很大,小老板當家做主,說一不二。
這裏不能點菜,菜單根據季節變化而變化,要吃什麽都是陸清圓當天早上根據送來的菜而定。
菜是一人一份,點心也限量。先到先得,吃完了就沒有。
否則上午的吃完了,下午的客人就什麽都撈不着了。
在這一點上,陸清圓對新老顧客都是一視同仁,童叟無欺。
菜品按人頭,收錢的時候,也是按人頭來算,不分男女老少,方便快捷。
除了游客人生地不熟,會被拉去畫舫那邊吃飯。
本地人都知道風荷引價廉物美的名聲。
其實剛開業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人看老板臉嫩,想吃霸王餐。
結局就是劉叔探不聲不響一個電話,四五艘漁船立馬突突突趕過來,把人圍起來。那人吓得立馬跪地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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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圓身後站着一堆叔伯,底氣可大了。
不僅把那個人丢到水裏去戲耍了一番,還揚言以後都這種不守她規矩的家夥,統統不許上船。來一個扔一個。
自此,陸清圓的名聲也算是傳開了。
還能來吃飯的,都是不介意的老饕客,和劉叔劉姨小張都混了個臉熟。
今日菜單早上就寫好挂出去,也更新在了朋友圈。
新增了一道雪菜昂公的事很快在熟客間發散開來。
好幾個星期沒換菜了,又是周末,但凡有空的客人,都跑來吃個新鮮。
後廚忙的快起火,小張被指揮地團團轉。
聽到鈴響,小張匆匆在圍裙上擦了一下手,拿着本和筆出去迎接。
“這位客人……”話說到一半,小張啞了一下。
來的人穿着花襯衣,戴着墨鏡,用着和大肚腩不符的靈活跳上甲板,看起來像條胖頭魚。
他叫杜中華,是風荷引的老客了。
衆多客人中,就屬他住的最遠。每次從市區過來都要花費三個小時,但他依然雷打不動地每個月往昙鎮跑。
只是稀罕的是,今天他還帶了別人。
杜中華往這邊跑,一身肉颠颠的,老遠就喊起來:“小張——我們來的有點晚,還有吃的嗎?我今天可是帶了老戰友來嘗鮮的。可不要不給我面子!”
小張點點頭:“當然有,今天你們這算趕巧了。小老板早上剛拿到的新鮮野生昂公,還剩下一點,這會輪到你們應該還有。”
杜中華高興壞了,讓小張先幫他占桌子。
自己則是回身跟後面的戰友瘋狂誇贊:“老聶,你可有口福了!”
杜中華拿着手比劃:“前兩個月我吃過一次他們家的昂公,那叫一個好吃啊!最近這天我以為沒有了呢。你看看,這是老天爺都高興咱們78隊的退伍老兵重逢啊……”
他的老戰友,聶穹摘下自己的墨鏡妥帖收好,眯眼看向大門上——一張木刻的很古樸的牌匾,上書三個大字“風荷引”。
聶穹低聲笑起來:“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陸清圓正在用手拼命給自己打扇子,額角落下了幾顆碩大的汗珠。
這鬼天氣,早上下雨,冷冰冰的。中午太陽一出來,就又熱起來。
陸清圓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了,奈何沒有一絲風進來。
憋悶的心情并未緩解,反而愈發像一簇火苗,又燒心又燒胃。
眼看忙碌的情況暫緩,陸清圓不耐煩和人嘴上應酬,一轉身進廚房躲懶了。
眼見劉叔和小張都在認真幹活,陸清圓咽下了到嘴的抱怨,也不好打擾他們。只好在廚房裏瞎晃蕩,試圖插手幫忙。
想幫忙開蒸屜,劉叔哀嘆一聲:“小祖宗,你可別給我開漏氣啊!”
想去刷螃蟹,小張又吓得夠嗆:“小老板,你上次被劃破手還去打針了呢。”
唯一能幹的輕松活:洗菜,又在麻利的劉姨走之前已經洗幹淨切好放好了。
這偌大的廚房居然沒有陸清圓這個戰五渣的一點容身之處。
陸清圓跺跺腳,還是只好認命地再轉身出去。
說起來人都不信,身為船菜館子的老板,陸清圓卻很恥辱的并不擅長做飯。
家常小菜還湊合,其餘的活,在農村這個地方就很有點拿不出手。
好在陸清圓還有一項過人的長處:出色的嗅覺和味覺。
劉姨經常吐槽她有個開了光的舌頭,東西好不好吃,新不新鮮,一聞一嘗,能說的頭頭是道。
靠着這個天賦,風荷引經營多年,沒出現過什麽大的菜品纰漏。
只不過凡事有得必有失,靈敏的嗅覺也會讓陸清圓有時候非常困擾。
就比如此刻,除去後廚的煙熏火燎,她好像在空氣中聞到了一絲讨人厭的煙草味。
是誰?!居然敢在她的地盤上點火——
陸清圓腦內的報警雷達立即響了,她瞪着眼睛往前看去,進入了一級戒備狀态。
一個高瘦的男人正弓着背,企圖進入後廚。
他嘴裏叼着一根新點的煙。右手拎着店裏的打包盒子,別扭地掀起門簾,左手正拿着打火機收回了口袋。
擡頭看到陸清圓要吃人的樣子,男人顯然是有點尴尬,企圖表現地友善一點。
他咧開大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右手用能動彈的三根手指以一個滑稽的姿勢,很遲疑地左右晃動了兩下。
“……嗨?”到最後,尾音還不确定地顫了幾下。
但遺憾的是,他似乎是忘了自己嘴裏還有剛叼起的煙。
這一張口,友善尚未傳達到,倒是精準暴雷了。
那根香煙從主人的嘴裏自由落體,迅速到達了地面,并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墊子上燒出一個小洞。
陸清圓眼睜睜看着這一切,霎時間腦內紅光頻閃,警鈴大作。
她不管現在這個人是誰,這都已經嚴重惹到她了!
那點憋悶了一上午的火氣終于在這一瞬間熊熊燃起,直沖向她的天靈蓋。
陸清圓雙手叉腰,怒目圓睜,發出了一聲完全不亞于劉姨的獅派怒吼:“禁止吸煙——不知道我這兒的規矩啊!”
這一嗓子的聲波,穿透過外間的大廳,橫掃起一片水鳥起飛。
大廳裏坐着的老客們卻哄堂大笑,所有人都為着同一件事互相攀談起來,整個廳內都洋溢起快活的氣氛。
有的客人哈哈大笑完後四處轉頭看:“快瞧瞧,是誰帶來的沒規矩的新客,居然敢惹小老板!”
還有的客人一拍大腿說:“哎呀呀,我好久沒聽到小老板這發脾氣的樣子了,還有點懷念呢!”
還有的人,就是秉持看戲心态,往廚房看:“在船上吸煙就算了,還在靠近廚房的地方吸煙。也不知道這個小哥,會不會被小老板直接掃地出門。”
陸清圓對着那一丁點火星,腦子裏嗡嗡作響。
想也不想,順手就抄起旁邊桌上的一個碗潑了上去。
想象中的清水沒有出現,卻是一灘紅褐色的粘稠液體混合着幾塊芋頭,灑在地墊上,又濺起很大一部分在門口男人的迷彩褲上。
與這碗裏的食物一起落地的還有男人方才拿着的那份打包好的蟹粉湯包。
塑料袋并打包盒都破了,裏面的湯包經不起沖擊,也跟着四散開來。在兩人的腳邊打了幾個滾,又不争氣的破了,流出薄皮下的汁水與蟹黃。
廚房門口一時間陷入死寂。
陸清圓死死盯住地上的糖芋苗和湯包,想不通這是怎麽一回事。
小張嘆了口氣:“小老板啊小老板,這是劉叔知道你餓了,偷偷給你熬的糖芋苗。你是怎麽想的呢,就拿這個潑煙頭?”
這下好了,這墊子上的吃食和墊子都統統不能要了。
陸清圓聽懂了小張的言下之意,她哀嚎一聲,捂住了臉。
聶穹,也就是門口闖了禍的男人,在聽完小張的話後倒吸了一口涼氣,有種不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陸清圓心痛完畢後,對着他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輸出:“這裏是船上!到處都是木頭!你是誰帶來的!一點常識都沒有。這裏能吸煙嗎?能吸煙嗎?引發火災了怎麽辦?”
說到最後,陸清圓氣結到詞窮:“你這個人……到底懂不懂規矩啊!”
聶穹看着她氣壞了的樣子,下意識伸手想安撫她,又停在了半空中。他覺得應該說什麽平息一下陸清圓的怒火,張嘴兩次卻欲言又止。
直到第三次,聶穹才找回一點聲音,嘶啞着說:“非常抱歉,我可以賠償您的損失。”
對面的男人文質彬彬的,看起來是個好人。
但陸清圓脾氣上頭,可不吃這套。她冷笑一聲,不肯接話,諷刺起來:“我可不敢期待這種事情,這種話我以前聽多了,可沒一個實現的。”
這下壞了!
小張給劉叔一個眼神示意:小老板發飙了,這好帥的新客人該被她吓跑了。
劉叔點頭同意,對着聶穹報以同情的目光投視。
卻沒想到等了半天,聶穹都沒有生氣。
而是咳嗽了幾聲,擡頭試圖用一個溫和的語氣緩解沖突:“那個……小老板啊。我覺得咱們這是不是還可以商量一下。”
陸清圓翻了個白眼,撸起袖子準備和人好好科普一下她的規矩,卻被小張中途打斷了施法。
小張提起掃帚簸箕就上前清理起殘局,嘴裏念叨個不停。
“诶讓一讓,都讓一讓。今天事情還很多呢,不要妨礙我打掃。小老板你往前去一去。”
陸清圓猝不及防地被往前推進了一步,把聶穹一臉抱歉的樣子看的更清楚了。
不習慣和陌生人靠這麽近,陸清圓的視線從他臉上偏開,落在了他被潑的一塌糊塗的褲子上。當然也沒有錯過那一行絲線繡成的英文logo……
等等,這個牌子好像很貴啊!
陸清圓忽然從怒火中清醒。
她想起來自己以前無聊刷手機時候,好像見過這個牌子的科普介紹,衣服褲子似乎就沒有下四位數的。
金錢使人服軟!
陸清圓頓了一下,把頭轉過去,假裝自己什麽也沒有發現。
“算了算了,我看你也不過是新客,這事兒就算我倒黴。我也用不着你賠償什麽錢。只是,你這麽不懂規矩,我可不敢讓你繼續留在這。誰知道你待會還能搞出什麽事兒呢?”
小張耳朵一動,狐疑地擡頭看了一眼自家老板。
懷疑她今天鬼上身了,這麽好說話的嗎?
陸清圓哪敢耽誤時間,直接走到櫃臺前,清點出來三張鈔票,遞給聶穹急吼吼地催人走:“給你,趕快從哪來就到哪去吧。”
麻煩了。聶穹有些頭疼的想。
這老板好像被氣糊塗了,錢都不收只想趕人走了。
他擠出一點笑容:“小老板啊,這點小事不至于吧……就算你要趕我走,我也不至于說人品差勁到吃霸王餐。你這麽生氣,該不會,那個墊子是古董吧?”
陸清圓義正嚴辭:“墊子倒是不值幾個錢,只是我做生意有我的規矩。除非你今天可以自己把剛吃完的吐出來扔掉——否則我實在不能假裝剛才的事情沒發生!”
說罷鬼使神差地又看了一眼他的褲子,心想:你最好之後也別反應過來。
褲子離櫃,概不負責——
“這個好辦!”聶穹指了指簸箕,兩手一攤:“吃完的我恐怕是吐不出來了,但這份早先打包的湯包确實已經扔給你看過了。不知道這作不作數啊?”
陸清圓窒息了一瞬。
不是,怎麽還有人聽不懂好賴話的?
聶穹忽然又很誠懇地說:“當然了,今天這件事确實是我不對。因果在我,所以……小老板你真的犯不上總偷看我的褲子。我有點害羞了。”
陸清圓:“……”
害羞你個大頭鬼!
小心思就這麽被當衆點破。就算陸清圓平時臉皮再厚,這一瞬間還是被羞恥感淹沒了。直感覺腦子一陣陣發昏,發脹。
她甚至都能聽到小張和劉叔那恍然大悟的啧啧聲。
半分鐘後,小臉通紅的陸清圓從座位上暴起,拽過邊上的掃帚就直往聶穹身上招呼。
“你,你,你快給我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