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唐宴和跟墨紙大眼對小眼, 過了一會兒,他安慰道:“七師弟,六師妹很快就回來了。”
墨紙不說話, 原地轉了個圈, 身形一下子變成了普通人半截手臂長, 它挺起胸脯看着唐宴和, 非常驕傲。
它現在可以靈活控制自己的體型大小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一直不能化形。
唐宴和有些無奈:“我只是去唐柳門一趟,馬上就回來了,不去藥王谷。”
聞言,墨紙神色蔫了下去。
一旁顧錦明見狀,幫着說話:“三師兄,你就帶墨師兄去吧,回來的時候繞去藥王谷,正好把兩個師姐一起接回來。”
唐宴和靜了一下, 嘆道:“好吧。”
唐宴和帶着墨紙下了山, 一路趕去唐柳門。
與其他門派隐于山隐于谷不同,唐柳門就建在繁華的都城中, 城中有修士也有普通百姓,每到趕集日街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也因為有唐柳門坐鎮,整個城都和諧有序。
唐宴和背着竹簍進了城, 看着熟悉的景物, 心裏微微感慨,這裏是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到了街上, 聲音就嘈雜了起來,墨紙順着竹簍的孔洞往外看, 兩邊攤子上賣的都是稀奇古怪的靈器寶貝,會自己寫字的毛筆,能夠帶人飛行的鐵蝴蝶,能在裏面種菜的貝殼……
比凡人擺攤的要有趣。
墨紙縮回腦袋,趴在一堆草藥中間,認真地想,簡漁以前給他買過很多小玩物,看在小玩物的份上,他就不氣簡漁騙他了,他雕了一個木頭小人想送簡漁,雕了很多遍,這次回去就送給簡漁,還有,簡漁答應過給他買新衣服……
唐宴和走到一座高大的府邸前停下,他擡頭看了一眼青石牌匾上刻的唐柳門三個大字,舉步不前,心裏明明擔心着那人,可臨到門前,又躊躇起來。
正猶豫間,大門打開,裏面走出兩個正說笑的唐柳門弟子。
兩個弟子互相推搡着跨過門檻,一擡眼,見到門口站着的唐宴和,兩人臉上頓時浮出驚喜,幾步跑到唐宴和跟前,“唐宴和,你怎麽來了?”
看到熟人,唐宴和也露出笑意:“暮三暮四,好久不見。”
“你可算知道回來看我們了,”唐暮三勾上唐宴和肩膀,開心道,“走走走,喝酒去,暮四跟我打賭輸了,他請客,我們去滿江紅酒樓喝最貴的桃仙釀哈哈哈。”
唐宴和被唐暮三帶着往前走,心裏有些好笑,這兩兄弟一直沒怎麽變過。
到了滿江紅酒樓,唐暮三迫不及待地招來小二,首先要了兩壇桃仙釀,然後開始點招牌菜,再是糕點,最後要點水果切盤的時候,唐暮四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磨着牙威脅他:“唐暮三,風水輪流轉,下次也有你輸的時候,你別太過分了。”
唐
暮三嘴裏發出嗚嗚嗚的聲音,手劃來劃去地表示,好的,明白,知道了。
等唐暮四放開他,唐暮三立刻對小二笑出一口大白牙,道:“最後再來一份超大份冰鎮水果切盤謝謝。”
唐暮四瞬間将唐暮三按在桌子底下揍。
唐宴和靜靜看着對面兩兄弟打鬧,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
等小二把酒和飯菜都端上來,三個老朋友一邊飲酒,一邊聊天。
唐暮三唐暮四兩兄弟本就是話多的性子,一聊起來就跟開閘洩洪似的,沒完沒了,唐宴和一直靜靜聽着,等兩兄弟口幹喝酒的間隙,他才遲疑着問出最關心的事:“我聽說唐柳門這次有不少弟子自爆內丹,很多人都受了傷。我兄……掌門,掌門他這幾天怎麽樣?”
說到這個,兩兄弟嬉笑的神色斂去了,唐暮三嘆了口氣:“原來你都記着啊,前天是掌門閉關的日子。”
唐宴和沉默,他當然記得,六年前,上一任掌門也就是他爹在房中服毒自殺身亡,接着,他同父異母的兄長唐烜繼任掌門,三個月後,門中長老突然指控他弑父,理由是在前掌門房中發現一點符咒煙灰,煙灰上面殘存着他的靈力。
當時唐烜正處于突破元嬰的關鍵時期,閉關不理外事,唐暮三唐暮四眼看着長老等人要以火刑逼唐宴和認罪,趕緊去找掌門,唐烜因為他的事一時分心,導致經脈逆流,甚至顧不上調理內息,提前出關為他作證,後面雖然用各種靈藥調養好了內傷,但也留下病根,之後每隔七七四十九天就要閉關調息兩天。
唐暮四壓低聲音開口:“最近門中事務雜多,掌門一直分不開身,我們也勸過讓掌門先閉關,他不肯。”
唐宴和皺眉,神色之中盡是擔憂,輕聲開口:“這樣不行,你們再勸勸他。”
唐暮四認真看着唐宴和,開口:“唐宴和,你若擔心掌門,就親自去勸他。”
唐宴和一怔,苦笑搖頭:“兄長他,不願見我。”
唐暮三忍不住問:“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明明小時候,掌門天天護雞仔似的護着你,你也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面一個勁喊哥哥,怎麽越長大越生疏,現在都跟互相有仇一樣。”
唐宴和又沉默了,是啊,就是有仇。
話聊到這裏,氣氛就冷下來了,唐暮四搖了搖頭,正要招手喊小二前來結賬,腰間的通訊符動了,他和唐暮三同時看向通訊符。
片刻後,兩人臉色大變,“唰”的一下站起身子。
“掌門出事了。”
兩人丢下這句話,匆匆起身離開。
唐宴和下意識也站起身,想追上去又生生停住,等看着的唐暮三兩兄弟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他深吸了口氣,最後還是追了上去。
唐柳門掌門書房內,身穿墨綠色長袍的男子半倚在榻上,手裏拿着一本卷宗慢慢翻看着,旁邊弟子将剛煎好的藥碗端過去,低聲開口:“掌門,趁熱喝完,藥效才好。”
唐烜目光依然停留在卷宗上,順手接過藥碗,放到唇邊喝了一口,藥水苦澀非常,他微微皺眉,不過也沒說什麽。
弟子見掌門接了藥碗便先退了出去。
“掌門。”書房門被推開。
唐烜不用看也知道來人是誰,有膽子不敲門直接進他書房的,除了暮三暮四那兩缺心眼兄弟也沒其他人了。
唐暮四幾步跑到唐烜面前,緊張地問:“掌門,聽小梅說,你又咯血了?”
唐烜臉色平靜地開口,“大驚小怪什麽,小毛病。”
唐暮三站在一邊,小聲道:“唐宴和也來了,就在外面。”
唐烜動作一頓,他仿佛沒聽清楚似的,問:“什麽?”
唐暮三觑着掌門神色,重複了一遍:“唐宴和在外面。”
唐烜拿着卷宗的手微微用力了些,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他來做什麽?”
不等唐暮三唐暮四回答,唐烜接着道:“讓他進來。”
唐暮三出門将唐宴和帶進了書房。
唐宴和進門,剛一看見榻上的人,心便提了起來,快步走過去,聲音裏滿是擔憂:“哥。”
唐暮三一愣,心想,倒也不必這麽緊張,等他擡頭看向榻上的人時,整個人呆住了。
唐烜斜躺在榻上,半阖着眸子,右手邊卷宗散落在榻上,左手輕按着額頭,臉色發白,眉眼間盡顯疲态。
仿佛整個人病氣纏身,虛弱異常。
唐暮三驚疑不定地看向唐暮四:不是說小毛病嗎?
唐暮四低頭看着剛被塞在手上的藥碗,臉色複雜。
“哥。”唐宴和半蹲在唐烜榻前,伸手探了探他的脈象,擔憂問,“哥,你怎麽樣,哪裏不舒服?”
唐烜睜開眼睛,淡淡看了唐宴和一眼,又閉上,“你還回來做什麽。”
唐宴和動了動唇,不知道怎麽開口,心想兄長果然還是不想看到自己,靜了一下,餘光看見唐暮四手裏的藥碗,他不由開口:“哥,藥需盡快喝,涼了藥效不好。”
唐烜微微偏過頭,開口:“苦,不想喝。”
唐宴和從唐暮四手裏拿過藥碗,勸道:“哥,良藥苦口,你先把藥喝了吧。”
唐烜動了動,擡頭看向唐暮三唐暮四。
唐暮三跟掌門四目相對,此刻,奇跡般的,他常年缺根筋的腦子突然就開了竅。
唐暮三拉着唐暮四出了書房。
書房裏就只剩下唐烜和唐宴和,唐烜看了一眼遞到嘴邊的藥碗,表情甚是勉強地喝了幾口。
看着兄長慢慢騰騰喝完了藥,唐宴和松了口氣,将藥碗放在旁邊茶幾上。
左右無言,書房一下子靜了下來。
許久,唐烜才打破這種沉悶的氣氛,開口:“不是回回都躲着我,我還當你死了,怎麽,現在敢湊到我跟前來了?”
唐宴和不知道說什麽,低頭去看榻上的卷宗,看着看着,他開口:“我知道兄長不想看見我,是我的錯。”
唐烜冷哼一聲:“兄長,你還當我是兄長?”
唐宴和輕聲開口:“兄長永遠是我兄長。”
這句話不知道觸碰到了唐烜哪點,他突然将手邊的卷宗甩在了地上,帶着怒氣地壓低聲音道:“你還知道我是你兄長,那你知不知道那是你爹,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做那種事?”
唐宴和擡頭看着怒氣沖沖的唐烜,面前的一幕跟忽然當年重合。
當年,門中長老将唐宴和綁在練武堂的石柱上,舉着手中裝有符紙灰燼的木盒,厲聲質問他,為什麽會在前掌門房中發現沾有他靈力的符紙灰。
面對長老的質問,唐宴和只是垂眸靜靜看着地面,不辯解,不承認也不否認。
長老氣急,揚言要以火刑拷問他。
因為唐暮三唐暮四的報信,本應還在閉關的唐烜出現了,力排衆議,将唐宴和帶走,說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那時,也是在書房裏,唐烜捏了捏眉心,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唐宴和當下就跪在了地上,直接承認自己弑父。
唐烜不可思議地看着唐宴和,只覺得十分荒謬,氣極反笑,說,你知道那是你爹嗎,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唐宴和仰頭看着自己兄長,沉默片刻後,開口說,我知道。
唐烜看着唐宴和的眼睛,終于确定他不是在糊弄自己,怒極攻心,身形不穩,吐出了一口血。
唐宴和緊張地想去扶他,卻被他甩開。
唐烜厲聲責問,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是你我的爹啊!
唐宴和沉默地低下頭。
唐烜離開了書房,罰唐宴和禁閉一個月。
等唐宴和解除禁閉後,門派中弟子再也不提有關前掌門死因一事,唐暮三跟他說,你放心,掌門已經查清了這件事。
唐宴和睫毛顫了顫,唐烜知道他弑父,卻還是為他作了假證。
之後,每次碰面,唐烜都将他視若空氣,無論他怎麽補救,唐烜的态度始終十分冷漠。
唐宴和想,兄長大概是恨他了,于是,他離開了唐柳門。→
“呵,還是不肯說。”
唐烜的聲音将唐宴和從回憶裏拉回來。
唐烜神色疲憊地轉過身,背對着唐宴和,恹恹開口:“我不是你兄長,你走吧。”
……
唐宴和在進書房前将竹簍留在了門口,墨紙窩在竹簍裏的等了又等,唐宴和依然沒有出來。
但是他一天沒吃東西了,之前去酒樓,唐宴和就只顧着自己吃飯,忘了給他也弄點吃的。
墨紙想了想,自己從竹簍裏爬出來,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撒着四條小短腿找去廚房覓食了。
墨紙這副體型十分靈活,在庭院裏穿梭完全沒有引起其他人注意,當然,也有人眼尖看到了。
“剛剛走廊上是不是有道白色的影子嗖一下過去了?”
“好像……是條四腳蛇吧。”
整個唐柳門院落層層繞繞,像個迷宮,墨紙轉了許久,才找到廚房,此時已過了午飯點,廚房沒什麽人,墨紙東翻翻,西翻翻,最後找到一缸用麻布遮蓋起來的,看上去乳白色還帶點米香的液體。
墨紙探着腦袋試着喝了一點,有點甜,又有點辣喉嚨。
把缸裏的液體喝完,墨紙打了個嗝,頭重腳輕似的搖搖晃晃走到牆角趴好。
墨紙想,可能是喝太多了,變重了,他帶不動身子了,休息一下。
過了不知多久,暈暈乎乎的墨紙聽到一個粗糙的聲音響起。
“媽的,哪個混小子來廚房偷喝米酒!別讓老子抓到。”
“哎,看,那裏有條四腳蛇。”
一只掃把飛了過來。
即使是暈乎乎的狀态,墨紙依然反應迅速地躲過了掃把。
“等等,這不像是四腳蛇。”
腳步走近,黑影遮下來,一只手要去抓墨紙。
墨紙站起身子,正要躲開,那道聲音又開口:“我怎麽從來沒見過這東西,不會是什麽稀奇靈獸吧,賣去藥王谷肯定能賺不少錢。”
藥王谷,聽到這三個字的墨紙一愣,下一刻,他就被一塊沾了迷[yào]水的抹布兜頭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