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書房裏, 唐烜兩兄弟還在無聲對峙。
唐宴和捏了捏泛白的指節,在唐烜榻前跪下,他想說些什麽, 張了張嘴, 卻不知道怎麽開頭。
許久後, 他才開口, 聲音很輕:“我很小的時候,大概三四歲的年紀,我是住在一間四面都是鐵皮牆的房間裏,門是厚重的鐵門,窗戶是只有一只巴掌那麽大的孔洞,每日有人會定期從那個小窗戶中放食物進來,也每隔兩日,有仆人進來收拾和整理房間。房間裏家具很少, 只擺了桌椅櫃子, 還有一張很大的床,我娘就被人用一根細鎖鏈铐在床腳, 細鎖鏈的長度剛好夠我娘在房間裏活動,鎖鏈上面刻着符文,那是為了防止我娘自殺。”
唐烜不知道唐宴和為什麽忽然提小時候,但聽道他
小時候過得不好,心還是提了起來。
“我總是縮在牆角, 離得我娘遠遠的, 因為我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發瘋虐打我。每個月有那麽兩三天,有個男人會開門進來, 他自稱是我爹,但我娘一見他就很激烈, 罵他是畜生,那個男人毫不在意,把我娘扔在床上,開始強迫她,我就藏着桌子底下,聽我娘的哭喊。”
“之後忽然有一天,我娘開始梳發打扮,她還對我笑,非常溫柔地喊我梅兒,等那個男人再來時,她也不像往常那般抗拒怒罵,反而笑着迎上去,親昵地喊他謝郎,那男人臉上先是驚疑,而後便是欣喜。”
“我娘她徹底被逼瘋了。”唐宴和靜靜說着,眼底帶着幾分悲哀,“又過了幾個月,那男人确信我娘瘋了,便不再禁锢我們,将我們送去了一家院子,院子很大,栽了許多花花草草,那時我度過了一段虛假的溫馨時光,我娘對我越發寵愛,那男人再來時,也會給我娘和我帶禮物,每日早上,我娘會喊我起床,給我梳頭、紮麻花辮,還幫我穿裙子,把我打扮得很漂亮。後來我才知道,她把我當成了她死去的小女兒,而那個男人,則被她當成了死去的丈夫,而她的丈夫和女兒,皆是被那男人所害,我是那男人□□她的産物。”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年,我原以為這種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但是夢總歸是要醒的,那天,我在花圃裏采了幾朵牡丹花,很開心地拿着想去送給我娘,我走進她的房間,她正坐在梳妝鏡前,聽到聲音,她從銅鏡中看過來,她那樣平靜地看着我,目光裏不帶一絲感情,下一刻,她起身,關上了房間的門,她又取了桌上的燈盞,點燃,然後扔在了床被上,她的每個動作都很從容,卻又帶着一股決絕。”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接着,她朝我走來,我剛想把手中的花給她,她突然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按在地上,我看着她,恐懼地掙紮起來,她始終面色波瀾不驚,掐着我脖子的力度一點點增加。”
聽到這的唐烜神情動了動,忍不住回頭看向唐宴和。
唐宴和慢慢開口,嗓音很低,“我劇烈地掙紮,手裏的花砸到了她臉上,又掉在地上,她偏頭看了一眼那幾朵鮮豔欲滴的牡丹,垂下了眸子,在我窒息得眼前發黑的時候,她忽然又松了手,床鋪已經起了大火,房間裏煙霧缭繞,我咳了幾下,頭暈眼花地爬起來逃出了那個房間,火勢越來越大,我站在遠處,直到整間房子都燒盡,也沒有看見我娘出來。”
“再之後,我被那個男人帶走了,他給我取名唐宴和,帶我進了唐柳門,在唐柳門,我第一次見那麽多跟我一般年紀的孩子,看他們一起練功玩鬧,我很羨慕,但是他們很不喜歡我,他們罵我私生子,罵我變态,因為我穿裙子。”
“他們排擠我,以各種方式羞辱我,我一度覺得,跟我娘一起死在那個房間,才應是我的歸宿。他們越來越過分,再一次他們将我的裙子扒下來撕碎後,有個少年出現了,他将每個欺負我的人揍趴在地上,将衣服脫給我後揚長而去,因為少年的關系,欺負我的人漸漸少了,我很喜歡這個像保護神一樣的少年,每日追着他跑,雖然他表現得很煩我,總是一副很兇的模樣,但他是在唐柳門中對我最好的人……”
唐烜擡了下手,制止了唐宴和接下去的話:“好了,不用說了。”他的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看着跪在面前的弟弟,心裏倒是心疼多一些。
當年唐宴和剛入門時,唐烜接了任務在外除妖,等完成任務回到門派時,他身邊幾個狐朋狗友湊過來,說他爹帶回來一個私生子,自己爹突然多出個私生子,他心裏多少有些芥蒂,那幾個狐朋狗友商量着要幫他出氣,但是他還急着去找長老複命,沒理那幾個家夥。
等唐烜複命完,經過練武場時,就看到角落裏一個小姑娘在被一群人欺淩,看到小姑娘衣服被扒結果是個帶把的時,他腦子還懵了一瞬,反應過來的他立刻怒不可遏地沖過去,将那群人揍了個遍,在他唐柳門少主面前還敢搞霸淩,活的不耐煩了。
等他鋤強扶弱完回到自己院子,他狐朋狗友來了,這時他才知道,他剛剛救的小姑娘……小男孩是那個私生子,他瞬間覺得面上無光,他唐柳門少主再怎麽讨厭一個人,也不會指使人做這種以多欺少的卑劣事,當即他便警告那幾個狐朋狗友不要再插手他的家事,那幾個朋友當下就喊冤枉,說他們密謀了還沒來得及實施呢,那個小變态在門中就是人人喊打,練武場的事與他們無關。
聽到小變态這個稱呼,唐烜想起那個在包圍中朝他看過來的孤立無援的眼神,他莫名有些不舒服,随即,他又想,被欺負了不知道反抗嗎,真是傻。
之後,唐烜再見到那個小傻子是在食堂,他剛端着食盒落座,那個小傻子打好飯,扭頭一見到他,立刻眼睛發亮地跑過來,扭扭捏捏在他旁邊站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在他旁邊坐下。
見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原本想趕人的唐烜将話吞了回去,算了,他大人有大量。
扒了兩口飯,唐烜餘光瞥見小傻子飯盒裏除了飯,就只有幾片菜葉子,他不由皺眉,轉頭看了一眼瘦骨嶙峋的小傻子,他拉下臉,這是什麽意思,弄得這麽可憐,是想讓人以為他們唐柳門虐待弟子嗎。
唐烜擺着一張臭臉,将飯盒裏的紅燒肉勻了大半給小傻子。
後來,也不知道小傻子聽誰說的,知道自己是他哥哥,于是天天追在他屁股後頭喊哥哥,聽久了,唐烜竟也生出了幾分做哥哥的自覺,會給他撐腰,會帶他出門歷練,會教他一些制符擺陣的訣竅。
唐烜想起往事,再看唐宴和時,心裏又軟了幾分,低聲道:“起來。”
唐宴和不動。
唐烜看唐宴和沒動靜,奇怪道:“怎麽,還要我抱你起來?”
唐宴和:“兄長不認我了。”
唐烜覺得有些好氣,“沒有不認,趕緊起來。”
唐宴和慢慢吞吞站起來,在榻邊坐下。
唐烜緩和了神色,低聲開口:“這些事以前怎麽不說,非要我逼你,和你決裂?”
唐宴和靜默片刻,開口:“哥哥一直将爹當成榜樣,我不想破壞爹在哥哥心中的形象。”
“屁!”唐烜罵了一句,“你是覺得我不會信你?”
唐宴和低頭,沒有說話,他就是怕哥哥聽了解釋也不會信,所以他選擇沉默,這樣就可以安慰自己,哥哥什麽都不知道,哥哥恨他是正常的。
唐烜感覺自己血壓又上來了,壓着怒氣開口:“所以你覺得我當初為什麽要幫你脫罪?”
當初無論真相是什麽,在爹和弟弟中,他選擇了弟弟,這麽多年,他只是想等一個解釋。
“是你不信我,你怕我會站爹一邊,怕我聽了你的解釋還怪你是不是?”
唐宴和抿唇,伸手輕輕扯了扯唐烜的袖角,“哥哥。”
唐烜冷哼:“別跟我裝可憐。”
話是這麽說,其實他偏偏吃這一套,過了一會兒,唐烜拉着臉開口:“這事便就此翻過。”
唐宴和輕輕點了下頭:“嗯。”
唐烜開口:“回來吧。”
唐宴和一愣,随即笑着搖頭:“不用了,師父對我很好,師兄師姐們人也很好,我很喜歡三六門。”
唐烜偏頭打量了一下唐宴和,多年不見,他面容和以前大致不差,身量長高了一點,性格沉靜了些。
他弟弟還是長大了。
唐烜道:“也好,那就留下多呆幾日。”
唐宴和點頭,正要開口,忽然想起門外的墨紙,對唐烜道:“我師弟還在外面,我先帶他去藥王谷接我師姐和師妹。”
唐宴和出了門,将竹簍打開,當看到裏面沒有半個龍影時,他怔了一下。
唐宴和立刻轉身看向屋內的唐烜,“哥哥,我師弟不見了。”
唐烜差人找了個把時辰,才有人前來禀報,說是廚房的人将那只小蛇賣去了藥王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