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是夜, 唐柳門。

唐烜站在燭臺前,手裏夾着一張紙條,火光跳躍, 映在他眼中明明暗暗, 良久, 他将紙條攥在手裏, 碾成粉碎,對一旁候着的管家開口。

“去回逍遙宗掌門,此事唐柳門不參與。”

管家微微躬身,道:“是。”

靜了一下,管家謹慎道:“二公子那邊……”

“繼續瞞着。”

“是。”管家再行了一禮,退出房間。

唐烜目光望向窗外,夜色沉沉,樹枝搖動, 恐怕要來一場風雨。

忽然, 唐烜皺眉,拿出手帕低低咳了幾聲, 待呼吸平複時,帕子上染了一片暗紅色血跡,他習以為常地将帕子燒了,手指擡了擡,窗戶自動關上。

……

秦椿一大早起來, 熬了芝麻粥, 蒸了饅頭,還做了師父最愛吃的春卷, 他剛把小菜涼拌好,師父和師弟就前後腳進了食堂。

沉頤拉開凳子坐下, 見陸霄還沒到,對顧錦明開口:“去,喊你陸伯伯過來吃早餐。”

“哦。”顧錦明剛拿起的筷子又放下。

“還有你六師姐。”沉頤補充。

顧錦明起身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面色猶豫了一番,正要開口,門外傳來腳步聲。

陸霄大步踏進食堂,神色凝重,他身後還跟着一個陸長荷。

兩人一進門,廢話不多說,開門見山道:“以逍遙宗為首的三大宗門帶頭,打着除魔衛道的名號,集結了各門各派,正往三六門趕來。”

沉頤愕然,怔怔道:“不是說給七天時間嗎?”

“估計三大宗門對你徒弟忌憚得很,想早點解決,免得夜長夢多。”

沉頤嘆息一聲,也罷,該來的總歸要來,他對陸霄擺手道:“老夥計,我就不留你了,你跟你師侄回去吧。”他心裏清楚,這弟子來不只是為了傳消息,應該是奉了他們掌門命令來帶陸霄離開。

陸霄深深皺眉,道:“那你呢?”

三大宗門牽頭前來讨伐魔頭,這種事,如風門不敢出手相幫,只能做到不參與。

沉頤靜了靜,只開口道:“我收了他們做徒弟,就該護着他們。”

陸霄道:“你三六門這稀稀拉拉幾個弟子,想和三大宗門對抗,無異于蜉蝣撼大樹。”

其實陸霄想說,要不你還是把你那個弟子交出去吧,話到嘴邊,卻又收了回去,他深知他這老友的秉性,他有他的堅持,他的大道,他做他認為對的事,寧死不會屈服。

這時,顧錦明舔了一下嘴皮,小聲插話:“師父,昨日夜裏,師姐她下山去極地冰原采冰蓮了。”

聞言,沉頤眼皮一跳,一只手捂住胸口,他感覺自己心髒病又要犯了。

陸霄看了顧錦明一眼,對沉頤開口:“不管千年冰蓮對平息你徒弟的魔氣有沒有效,我先提醒一句,千年冰蓮至陰至寒,服用者會陷入一段時間的冬眠期,少則三四月,長則幾十年,這段冬眠期,正是他融合體內魔氣的好時候,不可打擾。”

無法,沉頤點了點頭:“好,我且記着。”

陸長荷看了一眼腰間垂着的通訊符,心知時間緊迫,她朝沉頤行了一禮,道:“那晚輩先帶師叔離開了。”

看着陸霄兩師侄離開,顧錦明有些坐立難安,問沉頤:“師父,那些大門派真打上門來怎麽辦?”

“慌什麽,”沉頤給自己盛了一碗粥,吹了吹熱氣,喝了一口,開口,“天塌下來有師父擋着。”

顧錦明“哦”了一聲,心裏還是不踏實,連早餐都覺得沒滋沒味,正胡思亂想着,餘光瞥見盤裏春卷只剩最後一個了,瞬間把亂七八糟的想法抛在腦後,連忙抓起筷子,“師父,留一個給我。”

師徒幾個飽飽地吃完了早餐,又去山門前轉了一圈當做消食,在顧錦明薅禿第七根狗尾巴草的時候,各大宗派的人浩浩蕩蕩的趕來了。

三六門有護山大陣,所以各大宗門的人只是先在山腳下把整座山圍了起來,本着先禮後兵的原則,他們出了一個代表開始喊話。

“沉掌門,你門下弟子墨紙乃魔物,其害人無數,罪惡滔天,我勸你不要包庇魔頭,盡快将人交出來,免得你我兵戈相見,傷了門派間的和氣。”

這喊話用了幾分內力,聲音如洪鐘一般,整座山都蕩着回響。

沉頤往山下瞧了一眼,底下人還挺多。

顧錦明也往下看了一眼,他問:“師父,怎麽樣,你能打得過嗎?”

顧錦明這句話只是緊張下脫口而出的廢話,其實他非常清楚,他師父都不夠別人半個拳頭打的。∞

沉頤回答得很誠實:“不太行,你瞧,三大宗門的扛把子都來了。”

說完,沉頤笑了笑,對秦椿開口:“阿椿,看照好師弟師妹,為師下去跟他們較量較量。”

秦椿是師兄弟中最聽師父話的那個,聞言,立刻點頭:“是,師父。”

“等等,師父,”顧錦明往前走了一步,滿臉的不放心,他男子漢大丈夫,實在做不到眼睜睜看着一個老頭子在前面挨揍,要挨揍就一起挨吧,不然他良心過不去,他當即開口,“師父,我跟你一起去。”

沉頤看着顧錦明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眼裏多了一分笑意,點了點頭,道:“也好,小徒弟,為師今天就帶你長長見識。”

顧錦明心想,他倒也不是很想見識其他門派的厲害武功。

平時一直靠走路下山的沉頤,這回終于用了法術,顧錦明被他一抓肩膀,眨了一下眼的時間,就到了山下。

師徒兩人站在草地上,身後兩尺就是護山大陣的範圍,對面,一群身穿各色道袍的各門派掌門和弟子,各個手持武器,來勢洶洶。

“沉掌門,”站在最前的是逍遙宗掌門江儀亭,他一雙銳利的眼睛掃過沉頤身後,沉着聲音開口,“看來沉掌門是不打算好好将人交出來了。”

沉頤捋了捋胡子,開口道:“不知我徒弟犯了何事,讓你們如此興師動衆前來問罪?你們想讓我交人,總得給我一個解釋。”

“犯了何事?”說話的是一個帶着深色面紗的女子,這女子看上去年輕,卻是無塵宗五長老煙如柳,已是元嬰後期修為,她面紗上的一雙鳳眼不怒自威,語帶嘲諷地開口,“你我心知肚明,沉掌門何必裝傻。”

沉頤嘆了口氣:“我是真不知。”

“既然沉掌門裝傻充愣,那我再說一遍也無妨,”一個穿黑色道袍的男子站了出來,“沉掌門你收的好徒弟,一夜之間屠盡凡人城鎮,在各門派弟子身上施展傀儡術,引人自爆,最後還在藥王谷大開殺戒,殘殺藥王谷及其他修士數十名。”

沉頤語氣很平靜:“證據呢。”

“證據?”一個修士仿佛聽見了天大的笑話,開口,“大家都親眼所見,這就是鐵證!”

沉頤開口:“是嗎,你們是親眼看見了我徒兒是如何屠殺凡人的,還是親眼看見了我徒弟往你們弟子身上種傀儡術?至于藥王谷一事,當時我徒兒變回原形,被關在藥王谷密室中,殺人只為自保,後面對衆人出手,也是因為那些人對他和我另一個徒兒生命産生了威脅。”

“一派胡言!”一個黑虎門堂主冷笑,“你徒弟是魔,屠殺凡人的也是魔,不是你徒弟,還能有誰!”

有人附和:“就是,肯定都是那個魔頭做的,那魔頭一出現,整個修仙界就禍患不斷。”

“什麽自保不過是你單方面的說辭罷了,藥王谷一向與世無争,與人為善,肯定是知道你徒弟是魔才會對你徒弟出手。”

“藥王谷替天行道還要遭此大難,實在是慘,今天我們就要為他們讨個公道。”

“不用跟他廢話,魔天性心狠手辣,不管如何必須除了他。”

江儀亭沉着面色聽大家義憤填膺的開口,正要擡手,讓所有人安靜下來,這時一聲長鳴響起,他神色立刻肅穆了幾分,往後退了一步。

一只靈鹫在天上盤旋飛翔,發出清脆的長鳴。

衆人心中一動,臉上露出激動的神色,逍遙宗的廣元尊上居然

也來了。

廣元尊上的修為深不可測,是目前修仙界唯一一位已入化神期的修士,雖然說他是逍遙宗的人,但其實是逍遙宗請了這位尊者去他們宗門修煉,近百年來,尊上從不理逍遙宗各種事物和修仙界的紛争,一直隐于洞府中修行。

這次連廣元尊上都出關了,看來這魔頭今日必死無疑。

靈鹫三聲長鳴後,一道白色的人影從天飄然而下,那人一頭白色長發,端着是仙風道骨的身姿,一雙眉眼滿含威壓,令人不敢直視。

衆人紛紛行禮:“見過廣元尊上!”

廣元尊上看向沉頤,淡然開口:“沉頤,你收魔物為徒,縱容他殘害蒼生,如今又将他藏匿起來,你可知,你此行此舉,是在與所有正道人士為敵。”

沉頤面不改色:“我所作為,無愧于心。”

顧錦明站在沉頤身後,嘴角往下撇了撇,嘁,他還以為傳聞中的廣元尊上有多厲害呢,原來也這麽不分青紅皂白,這哪裏當得起尊者二字。

廣元尊上再次開口,渾厚的聲音帶着威壓掃向對面:“沉頤,你忘了兩百年前,你的同門為除魔而犧牲,如今,你卻護着一個魔頭,你對得起你的師祖師尊嗎。”

沉頤整個人沉默下來。

在場有些年長一些的掌門和長老對當年之事都有了解,聽了這話,再一看沉頤,臉上不約而同露出唏噓之色。

兩百年前,三六門門丁旺盛,出了許多出類拔萃的弟子,那個時候,三大宗門加起來都不及一個三六門在凡人眼中有威望,不,應該說,那時候還沒有三大宗門什麽事,凡人一遇到妖邪為禍人間,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三六門。

而三六門也不負百姓期望,一直有亂必出,有妖除妖,有邪滅邪,護着各方百姓。

直到有一天,有兩只魔侍橫空出世,他們在一夜之間将一座凡人和修士共處的貿易之城——琳琅城,變為了煉獄。

兩只魔侍将城中人的生魂抽出,又留了一絲魂魄在軀殼體內,這樣魂魄雖然離體,卻依然對身體有感覺,他們将所有人的軀殼一排排挂在屋檐下,每日随意挑人折磨,毒打、炙烤、挖目,更甚者将那些身體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一邊欣賞着生魂痛苦的面容一邊津津有味地吃下去。他們還會在生魂面前折磨生魂親友,以觀看生魂為所愛所親之人痛苦、憤怒、絕望的模樣。

所有生魂被束縛在軀殼旁邊,硬生生承受着各種痛苦,逃脫不了,掙紮不了,也死不了。

魔就是魔,簡直是滅絕人性。

所有門派在聽聞了兩只魔侍的所作所為後,皆是怒不可遏,他們立刻聯合起來,動身前去圍剿那兩只魔侍。

那次衆門派圍剿魔侍的大戰持續了三天三夜,而沖在最前的、折損弟子最嚴重的,就是三六門。

據說,三六門派出弟子二百餘人,僅有一人活着回去了。

那個人就是沉頤。

所有知情兩百年前那件事的掌門長老都看着沉頤,目光中有惋惜又有幾分怒其不争,三六門就是從當年那場戰役開始,青黃不接,日漸衰落,最終變成現在這般籍籍無名。

沉頤藏在寬大衣袖中的手指顫唞了一下,他微微閉眼,再睜開,神情仿佛衰老許多。

沒人比他更知道當年圍剿魔侍一戰,三六門付出了多大代價。

當年,沉頤還是還是一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蘿蔔頭,同門師兄弟中最小的那個,聽聞有魔侍禍亂人間,他立刻背着劍去找大師兄。

大師兄沉臨是掌門最得意的弟子,也是當時整個修仙界最負盛贊的青年翹楚,在外人眼中光風霁月,在同門師弟眼中卻是個永遠好脾氣笑容溫暖的大哥哥。

沉頤磨着大師兄,讓他帶着自己一起下山去斬妖除魔,那時沉臨正在收拾對付魔侍需要的用物,耐不住沉頤蚊子似的嗡嗡說個沒完沒了,無奈地摸了一把沉頤的腦袋,囑咐了一句“跟在師兄們背後,注意安全”,然後将人拎下了山。

除了掌門和一些體弱的弟子留守在三六門,師叔師伯們帶着其餘所有弟子趕赴琳琅城。

這次與魔侍一戰,修仙界半數門派都趕來了,三六門聯同其他門派,将魔侍引出琳琅城,在城外十裏的山谷中,鏖戰了兩天兩夜,最後兩只魔侍重傷逃回琳琅城。

這場昏天黑地的打鬥中,各門派都有弟子傷亡,許多弟子都已耗盡內息,力竭脫地。

但他們不敢稍加喘口氣,立刻追去琳琅城,想将魔侍徹底斬殺。

等大家到了琳琅城外,才意識到不妙。

城中百姓早在多日的折磨中變成了怨念深重的煞,那些煞氣于魔侍而言,是補料,可以讓他們恢複力量,促進傷勢快速愈合。

大家心裏壓力劇增,必須盡快消滅魔侍,否則前功盡棄,當即有人提出一個方法:集大家法力為一中心,以所有人身上的雷屬性法寶為引,開啓招雷陣,喚九天雷劫降臨,将整個琳琅城劈個一幹二淨。

九天雷劫為世間至正至陽的力量,這一劈下,那城中幾千餘名化為煞的百姓,也将命喪于此,永世不得翻身。

思及此,有幾個門派覺得不妥,其中明确表示反對的就是三六門。

城中那些百姓何其無辜,他們遭受了那麽多的罪,最後還要落得一個灰飛煙滅永不超生的結果。

然而消滅魔侍迫在眉睫,再緩一分,他們的勝算就少一分,三六門的意見被其他門派駁回,所有修士開始着手布置招雷陣。

三六門的大師伯望向城內,那裏的百姓,在慘無人道的折磨中,是不是也期望過有人能拯救他們?為何要除魔,不就是為了保護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嗎?

大師伯沉着冷靜地開口,聲音傳到所有三六門弟子的玉簡中:三六門弟子聽令,随我進入城中,超度生魂。

能救多少救多少,至少,不是眼看着城中百姓死去。

此傳訊一出,所有三六門弟子面容肅穆,毫無猶豫沖進城裏,二百一十一名三六門弟子,無一人退縮。

其餘門派見了那些沖進城的三六門弟子,臉上皆是驚愕,這些人瘋了嗎,現在進城不就等同于送死?不過,他們也顧不上那麽多,加緊時間布置招雷陣。

所有三六門弟子進入琳琅城後,動作有序地散落到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一半的弟子盤坐于地,點上安魂香,閉目開始念往生咒,另一半弟子圍站四周,給他們護法。

大慈大悲的往生咒在法力加持下,一遍一遍回蕩在大街小巷中,有些生魂身上的煞氣逐漸消失,在原地短暫茫然後,意識漸漸清醒,他們察覺到自己與軀殼之間的束縛已經消失,生魂臉上頓時露出喜色,接着,他們魂魄化得透明,最後消失,投胎去了。

躲在城中的兩只魔侍察覺到了自己豢養的肥料一點一點消失,怒氣沖沖地現身,尋向三六門弟子處,展開狂化攻擊。

護法弟子撐開結界,抵擋魔侍的攻擊,即使他們被魔氣震得五髒受損,經脈皆斷,也沒有往後退半步。

他們身後,盤腿坐在地上的弟子面容不動分毫,字音清晰地一遍又一遍将往生咒傳誦到每一個生魂耳邊。

琳琅城上空烏雲滾滾,閃電忽明忽暗,悶雷像高山滾石一樣響徹天際。

魔侍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停下攻擊,飛身想要逃出琳琅城,然而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

招雷陣落成,如今琳琅城就是一個牢籠,任何活物都逃不出去。

在一遍又一遍往生咒的超度下,最後一名生魂也恢複了清醒,那是一位孕婦,軀殼上變化也會體現在生魂身上,原本她的肚皮被破開,內髒腸子流了一地,一條淺杏色裙子被鮮血染成暗紅,魔侍将她未成形的孩子生生剝離了出來,使她心中積蓄了太多怨念,煞氣濃重,直到上百遍的往生咒,才消除了她的煞氣。

也多虧了這上百遍的往生咒,她終于恢複了清醒,如今她的面容寧靜,扶着腰朝遠處三六門弟子深深欠了欠身,開口道:謝謝師父們超度。┆┆

他們在痛苦絕望後,終于等到了救贖。

最後一個生魂前往投胎,所有弟子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以兩百多名弟子的命換城中幾千名百姓的命,值嗎,值。

沉頤舔了舔幹得裂皮的嘴唇,從地上爬起來,忽然,他聽到大師兄喊自己,忙轉頭看過去。

大師兄朝沉頤招了招手,笑着道:小頤,過來。

沉頤小跑過去,以往每次大師兄這樣跟他招手,就是要給他糖吃,他翹了翹嘴,想說,大師兄,我不是小孩子了。

大師兄卻拿出了一個法寶——金鐘罩,佛門至寶,無堅不摧,可護人性命。這是當年大師兄護送佛子去鼠疫橫行的普渡國救災民時,佛子送他的,後來那位佛子功德圓滿,飛升西天去了。

大師兄受了重傷,唇角還帶着血,但他依然将身體最後一絲法力注入了法器內,其餘師兄也圍過來,将剩下不多的法力都灌注進去。

沉頤擡手,也想學師兄們一樣做,大師兄卻摸了摸他的頭,目光溫柔。

下一刻,沉頤被他收入了金鐘罩中,沉頤滿臉驚慌,最後一眼,只看到所有師兄含笑的眼眸,明亮又溫暖。

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沉頤在金鐘罩中大喊:師兄,師兄,你們快進來啊!

直到最後,他的師兄們也沒有躲進金鐘罩中,沉頤滿臉是淚,明白過來,那是九天雷劫啊,所有師兄們拼盡最後一分力,也只能護住一個人的性命,他們将生的希望,留給了他們最小的師弟。

……

沉頤目光望向廣元尊上,終于開口:“我的同門師伯師兄們,不是為了殺魔物而死,他們是為了保護城中百姓而死,你們道是除魔,我三六門的道,是守護,護蒼生,也護同門。”

冥頑不靈!廣元尊上平靜無波的臉上終于顯出愠怒之色,他動了動唇,冷冷道:“沉頤,你既執迷不悟,一定要包庇魔頭,那就休怪我無情。”

說罷,他一拂長袖,一陣強勁的內力裹挾着罡氣沖沉頤而去。

沉頤凝神,一邊将顧錦明推回護山陣內,同時反手一揮,從容不迫地擋下了這一擊。

廣元尊上眉峰鎖起,這沉頤,竟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擋下他這一擊,于是他不再留手,全力而出。

修為高深之人對戰都不需要其他招式,兩股令人透不過氣的威壓在雙方之間沖撞起來,一瞬間飛沙走石,罡風四起。

所有修士紛紛後退回避這股氣勁,同時他們心裏驚訝無比,這沉頤竟有同廣元尊上一較高下的實力,可怕。

這場較量不過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在普通弟子眼裏,廣元尊上和沉頤不分上下,但在江儀亭這些有一定修為的掌門眼中,廣元尊上氣息已有些不穩,但再比下去,廣元尊上必然處于下風。

江儀亭立刻開口:“魔頭就在山上,現在他

正處于虛弱時期,我們不必再浪費時間,直接攻上山去。”

關于魔頭處于虛弱期這一消息,還是流石門下的一名徐姓弟子提供的,本着寧可信其有的原則,他立刻集結各門派前來三六門。

到如今都不見魔頭下來幫沉頤,這消息想必八九不離十了。

無塵宗一名長老也應聲開口:“對,大家一起上,早點解決魔頭,以免後患無窮。”

說着,他走到廣元尊上身後,将自己的內力傳送過去。

“我也來助尊上一臂之力。”江儀亭也上前。

顧錦明站在護山大陣內,哪裏看不出對面那群僞君子的意圖,氣的大罵:“不要臉,打不過就使壞,還說什麽浪費時間,你們就是怕這個鬼尊上打不過我師父,有本事以多欺少,沒膽子光明正大認輸,還說什麽正道,我呸,一群小人,僞君子!”

有幾個掌門原本也想上前,聽顧錦明在一邊破口大罵,臉上有些挂不住,到底還是沒過去。

沉頤額頭出了薄汗,他使出十二分力推向對面,然後撤手,退到護山大陣範圍內。

“師父!”顧錦明扶住沉頤身形。

沉頤咽下喉頭的血腥氣,回手拍了拍顧錦明的手背以示安慰。

“師父,”顧錦明低頭看着沉頤布滿繭子的老手,眼圈紅了,他恨自己沒本事,只能眼看着師父受人欺負,“師父,我們不打了,我們回山上去,就算再也不下山也沒關系。”

沉頤失笑,搖了搖頭,這護山陣只能攔得住他們一時。

“來,小徒兒,”沉頤語帶輕松地開口,“為師再給你露一手。”

沉頤移出右腳,微微蹲身,做了一個太極起手勢,他右手下劃至左而起,腳下顯露出黑白陰陽魚圖案。

沉頤腳下的黑白陰陽魚旋轉成太極圖,裏面靈氣不斷湧動,他回首,對顧錦明笑眯眯道:“小徒兒,我們三六門功法其實很厲害對吧?”

顧錦明想起自己剛拜師那會,還嫌棄三六門的功法不夠厲害,想着想着,他忽然難過起來,哽咽着點頭:“是,師父很厲害,我們三六門最厲害了。”

沉頤笑了,抓住顧錦明的肩,将他推開。

顧錦明被推得往後退了幾步,他感覺手裏多了一樣東西,低頭一看,是一塊方方正正的玉印,他将玉印翻過來,只見底部刻着端端正正的“三六門”三個字。

掌門印。

顧錦明頭腦一片空白,馬上,恐懼從心裏冒出來,他看向沉頤,聲音不自覺發抖:“師父,你這是做什麽……”

不待他說完,一陣風溫柔又強勢地将他帶離往山上而去。

“不要!”顧錦明大喊,“師父,不要!”

沉頤雙手合十結印,腳下的太極圖散出強烈的白光,護山大陣發出轟鳴,連帶着整座山都在震動。

沉頤最後回頭看了一眼三六門。

他的徒弟,個個都是好孩子,可惜,師父只能陪你們到這了。

小徒兒啊,以後你就是三六門的掌門了,你排行最小,這個擔子卻落到你身上,莫怪為師……

沉頤的身影消失在白光中,同時,整座山的地面升起一個巨大的太極圖案,太極往上延展,慢慢将整座山包裹。

廣元尊上看着這一幕,心中明白這魔是除不了了。

沉頤以身祭護山大陣,護着那只魔。

各大門派掌門面面相觑,一個化神期修士祭的陣,無人能破的了,除非,也祭出一個化神期修士去破陣。

他們看向鐵青着臉拂袖而去的廣元尊上,說不出心裏什麽滋味,沉頤能舍命護徒,廣元尊上卻不敢舍身衛他心中的道。

顧錦明被送回山門前,他跪在地上,淚水流了一臉,對着山下撕心裂肺大喊:

“師父!”

“師父!”

“師父!”

在太極圖徹底包裹住整座山時,一把劍帶着凜冽的氣勢從天而降,直直插入山門前的岩石中。

劍身是如火燒雲一般的橙紅色,劍柄上纏繞着一條白绫,白绫上綁着一朵晶瑩剔透的冰雪蓮。

顧錦明怔了一下,随後,他猛地反應過來,拔起劍,瘋了似的往師父住處趕,路上因為跑得太急,他摔了好幾次。

最後,他撞開師父的房門,看向窗前的一張供桌。

師父以前擔心他們在外遇到危險,便為他們每人點了一盞魂燈。

如今,從左往右數第六盞魂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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