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修】

第2章 【小修】

此人定有極深的內力,習的也是殺人于無形的邪門外道。

那把刀動線淩厲,僅一剎便鎖他咽喉,逼得他動彈不得。方臨淵手無寸鐵,唯獨一把金稱杆,也在回手反擊的一剎被挾制住,當啷一聲落了地。

“你是何人!”方臨淵頸側的動脈貼着刀刃突突跳動,一時間不敢再有動作。

身後那人沒出聲。

此人多半是個殺手,只不知要取何人性命。

宮中至此,一路都有禁衛內監戍守,戒備森嚴。此人能在其間偷梁換柱,可見是個世所罕見的高手。

方臨淵的心提到喉頭。

“公主殿下又在何處!”他忙低聲問道。“若只你我恩怨,她不過一介女流,與她無幹。”

卻不料身後之人聽見這話,輕飄飄地笑了一聲。

輕蔑,冷峭,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

下一秒,他手中的匕首輕轉,逼迫着方臨淵轉過身來。

在方臨淵與那龍鳳穿花大紅蓋頭雙目相對時,那人輕一擡手,扯下了蓋頭。

燭光微微顫動,落在那張姿容絕世的臉上。

鳳冠上的東珠熠熠生輝,鳳冠之下,容色絕豔的那人鳳目一挑,睨向了他。

分明該是雙多情的眼,如遠山黛下散落的桃花。還朝之後方臨淵曾遠遠地見過一次她,雖仍舊是記憶裏那般冰冷孤傲,卻只在那嬌豔容色中憑添了幾分遺世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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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人面如舊,卻全然像是換了個人。

那雙冷厲冰涼的眼像是孔雀翎中淬毒的針,只上下一瞬打量,便讓他遍體生寒。

方臨淵徹底失了語。

“你……你……”

而他面前盛妝華服的男人,卻氣定神閑地移動手中的匕首。那匕首伏貼得如他第三幅手足般,方寸轉動下,便逼着二人換了番位置,将方臨淵逼坐在床榻上。

龍鳳紅燭的光影被他擋在身後,高大的身軀将方臨淵整個籠罩在了陰影之下。

也擋住了他全部的去路。

而方臨淵則一片震驚過後的空白,一雙眼詫異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一模一樣。身量、體态、那毫無鈍感的豔麗五官,那薄如刀刃的紅唇,還有那雙比常人顏色淡些、通透如琉璃的桃花眼。

怎會如此?

就在這時,他面前的男人又開了口。

這一回,他是眼看着那副嬌豔的唇中吐出陌生男人的聲音。

“多餘的事你不必知道,少說少問,事成之後我自會離開。”他說。

“……你是趙璴?”方臨淵第一次連名帶姓地稱呼公主名諱。

那人的臉沉在黑暗裏,垂眼睥睨着他,居高臨下的姿态像是在譏諷他愚蠢的姿态,又像在踐踏他破碎的情愫。

“是我。”他淡淡說道。

“……你是男人?”方臨淵只覺自己撞了鬼。

那個鳳冠霞帔的男人神色平靜。

“我從沒說過我是女的。”

廢話。

哪有男人當公主的,哪有男人嫁人的?誰會天天作女子打扮還怪旁人認他作女人,更何況他從前聽見過他說話,分明就是女聲!

只是匕首橫在頸側,不容方臨淵反駁。

“需先聲明,我不會留麻煩的人,更不會在身邊留下隐患。”只見趙璴繼續說道。

說到這兒,他淡淡擡起眼,平靜的視線看進了方臨淵的眼中。

“所以,聽命行事,否則安平侯府上下一百四十五口,就都留不得了。”

此人便是連他滿門親眷的數量,都記得分毫不差。

他語氣淡漠,一雙眼平靜極了,方臨淵卻在對視中隐隐背脊發冷。

像是一條毒蛇盤踞在面前,靜靜地吐信。

“聽清楚了?”趙璴問他。

方臨淵在匕首的脅迫下點了點頭。

趙璴勾了勾唇。

“不要橫生枝節。”他輕飄飄地強調。

下一秒,鋒銳的匕首離開了方臨淵頸上的皮膚。

可那冰冷的觸感,卻順着他的神經蔓延開來,将他全身都凍僵了。

——

方臨淵擡手覆住了被匕首抵住的頸側,觸到那道冰冷痕跡的瞬間,他懷疑地看向趙璴的臉。

傳聞江湖上有易容邪術,莫非……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問,趙璴收起匕首,修長白皙的手指沾了桌上玉杯裏的酒液,大方地在自己臉側剮過。

“喏,真臉。”

方臨淵卻在他的自證中感到了被看破心思的羞辱感。

像被了如指掌地擺弄了一般。

可趙璴卻渾不在意。他目光一轉,似乎才意識到自己用的是什麽酒:“啊,交杯酒。”

他擡眼看向方臨淵,似在用目光詢問他,還喝嗎?

還喝什麽酒!

他站起身,強壓起怒火與那人平視着:“你既是個男人,為何還要嫁給我?”

趙璴嗤地笑了一聲:“是我要嫁你,還是你要娶我入門?”

“你貴為公主,有的是抗旨的權力。”方臨淵說。

面前的趙璴嘴角勾起一絲涼飕飕的弧度。

方臨淵無從得知,賜婚的聖旨昭告天下那日,趙璴才從線人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婚訊。

在他還在甄別自己借以離宮的傀儡之際。

“事成之後,我自會離開。”他說。

方臨淵目光一頓:“你本是在利用我離宮行事?”

倒也沒錯。

趙璴的眼神不置可否。

“演好你的身份,別的不用你管。”他說。

方臨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多年的真心非但于新婚之夜付之東流,還只留下他,孤零零的像個笑話。

眼看着趙璴素白的手拈起桌上的一枚櫻桃放進口中,期許中舉案齊眉的妻子,而今竟成了一只占領雀巢的雄鸠。

方臨淵的喉頭有些哆嗦,再出聲時,已然有些咬牙切齒:“你就不怕我即刻去回聖上,揭露你的身份?便是公主,那也是欺君之罪。”

趙璴擡了擡眼。

“那也須你先想清楚。”他說。

“什麽?”

“你的兵馬皆在邊關,府上只有你長嫂帶着個六歲的孩子。安平侯府家丁護院并你身側的長随,攏共不過六十人,大多都在前院。你若進宮,未至玄武大街,你長嫂與侄兒的人頭就已在我手了。”

他低垂着眉睫,似乎不大愛吃櫻桃,鮮紅的指尖在盤中撥了撥,擇了顆梅子。

聽見他如挑選果子般輕飄飄的語氣,方臨淵的背脊冰涼一片。

是了……他看似有選擇,實則早是砧板魚肉。

這樣能在皇城之中女扮男裝近二十年無人察覺的人,根本就是個缜密的狠角色。什麽被欺淩的孤女、什麽被暴雪擊落的飛鳥,不過都是他的僞裝。

僞裝之下,他才是那吃人的宮禁裏,靜靜蟄伏着的兇獸。

而他方臨淵,則是那個因着愚蠢的情愛而引火燒身、引狼入室,從而被捆上了賊船的蠢貨。

方臨淵枯站着,眼看着趙璴吃完果子,又自斟了一杯酒,仰頭喝盡了。

他生得是美,端方優雅的儀态也是宮中數不盡的日夜養出來的。仰頭飲酒時,那白皙修長的脖頸既如引頸清嘯的鶴,又似殺人無形的刀。

酒杯擱回桌面,方臨淵聽見趙璴輕飄飄地說:“該安歇了。”

猛禽在室,如何安寝?

方臨淵直視趙璴,審視的目光冰冷如刀。

卻見趙璴混不在意,那話也不像是真勸方臨淵睡覺的。

他兀自吃飽了,站起身來,單手按在後頸上慵懶地活動了下脖子,似乎被錯金嵌寶的鳳冠壓得不大舒服。

接着,他徑自擡手,熟練地拔下幾支銜結珠釵,将鳳冠整個摘了下來。

鳳冠之下,青絲盤結。他單手放下鳳冠,另一只手握住玉簪一抽,瀑布般柔順濃黑的長發便散落而下,披散在他肩頭。

據說宮裏的公主娘娘們,素日裏都是用白玉磨粉來養頭發的。佐以鮮花草藥,養出的頭發烏黑柔潤,自帶芳澤。

可方臨淵卻看見,那張沒有珠玉映襯的面容,如同揭下畫皮的鬼怪,初初顯露出男人的輪廓。

繼而是霞帔、碧玉帶,紫瑛禁步。

女子複雜又極盡奢華的婚服被他一件件卸下,如堂皇顯出真身的妖魔。

待那些瑣碎的裝飾除盡,他像是終于松快了些,單指扣住衣領的玉扣,惬意地舒了口氣。

繼而,他單手扯開束縧,那件龍鳳密繡織金牡丹喜袍松落下來。

在他拉開衣襟的剎那,方臨淵下意識地閉上眼,扭過頭去。

他沒有去看。

他的本能還将這人當成了一位不可亵渎的仕女,在某些時刻非禮勿視。

直到扭過頭後,方臨淵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

——他在躲什麽啊!

他的身後傳來了一聲輕笑。

方臨淵的耳朵都要燒着了。

他憤懑地低下頭,垂落在身側的手卻恰好映入眼簾。

方才,他還一路牽着那人的手,珍而重之,如捧着一件稀世珍寶。

剎那間,他的手心裏像是有無數只蟲蟻在爬,激得他剎那攥緊了手,猛力地搓了搓。

可那跟男人拉手的觸感,卻像是烙在皮膚上一般,甩都甩不掉了。

作者有話說:

方臨淵:我不幹淨了。

趙璴: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方臨淵:?(拼命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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