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4章
太像了。
方臨淵向來眼神明亮, 雖只一眼,卻清楚地看見那人身形與趙璴一模一樣。
方才有風吹起,餘光之中, 方臨淵甚至一眼掃到那人右手上覆了一塊白, 像是包紮傷口的綢帶。
那人的長帷帽遮住了臉, 方臨淵看不見模樣,連忙借着尚未停下的風, 定睛往那裏看。
“侯爺在看什麽?”于洮也被方臨淵吸引了視線。
可上京的鬧市熙熙攘攘,待方臨淵徑直看去時,那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街上了。
他頓了頓, 答道:“啊, 沒事。就是看見路過的一個人, 長得很像……我夫人。”
于洮聞言, 忙墊腳往外看。
但是月華樓下人來人往,放眼望去全是衣着普通的平民百姓。
若真公主駕臨,非但會有顯眼的儀仗車馬, 定然也是裝扮華麗,花團錦簇的吧?這一眼看去絕不會有公主的蹤跡,怎麽侯爺卻将眼都望穿了?
于洮面上不由得露出打趣的笑, 看向方臨淵。
都說侯爺傾慕公主良久,所言果真不虛。便是街上随便過眼而去的百姓他都能看成公主的模樣, 當真是挂記公主至極啊!
就在這時,旁側有同僚笑道:“于大人, 你與侯爺在窗邊幹什麽?若是要躲酒, 也要問問我們答不答應啊!”
于洮笑道:“哪裏是躲酒?是侯爺看見窗外有人模樣像是五殿下, 我陪侯爺過來找找呢!”
方臨淵一愣, 繼而趕緊轉過頭去, 示意于洮別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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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座衆人已然哄笑起來。
“都說侯爺多情,如今真教我等見到真章了!”
“那麽,侯爺可找到公主沒有啊?”
“只此一頓酒的功夫,侯爺便這般思念夫人?不如我們早些散了,免得教侯爺望穿秋水……”
這群文官說起旁人家裏的閑話來,不比巷口的老妪好多少。旁邊的卓方游沒他們這麽好的口才,便只一個勁兒地拍着腿大笑。
方臨淵牙都要咬碎了。
別笑了,有什麽好笑的啊!剛才那人的身影真的很像趙璴,不信一會兒指給你們看啊!
而傳言在外,他又不敢當真露出不快的神色,只好在他們的小聲中尴尬地笑着,坐下來,仰頭喝盡了杯中了酒。
拿酒盞遮住了他嘴角苦澀的弧度。
算了,無妨,算了。那仁帖木兒馬上就要滾蛋,待他走了,自己也要回邊關,到時候管他們再怎麽說。
——
方臨淵回府時,還特意問過門房趙璴今日是否有出門。
門房上的侍從卻說,夫人這幾日都閉門不出地在養傷,并沒外出。
想想也是。想起方才看見那人穿着男裝,方臨淵沒再多想,将此事抛在了腦後。
第二日,他便被皇上召進了宮中。
與于洮事先告訴他的一樣,龍椅上的天子面帶愁容。
“方卿,朕今日召你入宮,是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想問問你的看法。”鴻佑帝說道。
“陛下請講。”
“那仁帖木兒說自己鳏居多年,想要向朕求娶一位漢女。朕想着,突厥乃蠻荒之地,無論是嫁公主、郡主、還是朝臣之女,于他而言都太擡舉他,故而沒有答應。”鴻佑帝說。
“陛下所言極是。”方臨淵道。
“只是那仁帖木兒絕不松口,昨日桑侍郎向朕提議,從宮中擇一位貌美宮女,封為縣主嫁入突厥,效仿當日昭君出塞的美談。”鴻佑帝說。“
愛卿自塞外歸來,朕思來想去,還是想聽聽你的意思。”
方臨淵沒有猶豫,俯首而下,對鴻佑帝行禮道。
“陛下若問微臣的拙見,微臣自拿不定主意。但臣駐守虎牢關多年,有一件事非常清楚。”
“愛卿只管直言。”
“今之突厥并非為漢扶持的匈奴,那仁帖木兒之徒,也并非昔日甘作藩臣的呼韓邪。”
“嗯?”鴻佑帝聞言問道。“愛卿此言從何說起?”
“那仁帖木兒當年的妻子,死于他夢中見其不忠,故醒來提劍殺之。”方臨淵說道。“宮女雖非公主,卻是我大宣庇佑的漢女。臣私以為,只要我玉門關守軍駐守城門一日,便是牢中惡徒、青樓樂妓,也一日不可下嫁此嗜血濫殺之徒。”
說到這兒,方臨淵重重頓首。
“若我等萬千将士,連一介弱質女流都無法保護,何談守衛大宣萬年?”
鴻佑帝陷入了沉默。
許久,他沉吟着嘆了口氣。
“朕又何嘗不是這樣想?”他說。“可是那蠻夷咬死了不願松口。雙方議和,本事在民生國計,如今糾纏不休,朕實在沒有辦法。”
方臨淵沉默片刻,複叩首道。
“臣或許可以一試。”
——
雪漸漸融了,趙璴窗前的海棠漸漸含起枝葉與花朵的苞,在花窗上投下一片清癯橫斜的日影。
春雖未盛,卻已有花房的芍藥送到趙璴的閣中。趙璴坐在窗下,右手手心雖纏着綢紗,卻像渾然不覺一般,慢條斯理地修剪着花枝。
吳興海雙手将東廠送來的信件放在了趙璴的桌上。
“殿下,時公公送來的信。”吳興海說。“送信來的人特問奴婢,安平侯今日入朝議殿議事,是否得了您的授意。”
趙璴手下動作一頓,轉頭看向吳興海。
那仁帖木兒入京議和,如今朝議殿是那仁帖木兒與朝臣商議合約內容的地方。
“他今日便進了朝議殿?”他問道。
吳興海點頭道:“奴才也是剛才知道的。”
“去問。”
只見趙璴眸色一沉,放下了銀剪。
吳興海被他驟然冷凝的目光吓了一跳,連忙應聲,退了下去。
趙璴拿起桌上的信封。
方臨淵今日面聖,定是鴻佑帝拿不定是否嫁女的主意,想問方臨淵的意思。朝議殿內争執不休,想必還有幾天要吵,鴻佑帝向來謹慎,問過方臨淵的想法,定然還會斟酌兩日。
可方臨淵怎麽今天就被派去與那仁帖木兒交涉了?
趙璴手上的信半天都沒翻到第二頁。
松煙将熱茶放在趙璴手邊,停頓片刻,低聲問道:“殿下心緒不寧?”
趙璴手下微微一頓。
他擡眼,便見松煙眉眼低垂,神色平淡得如同假人。
她素來如此。趙璴自幼由她教養長大,十餘年都鮮見她露出多餘的表情。
“無事,嬷嬷不必憂心。”趙璴說。
他心緒不寧?自是沒有。松煙向來老練,目光毒辣銳利,卻不想如今也有這老馬失蹄的時候。
這麽想着,趙璴平靜地放下了那封他攏共只看了第一行的密信,拿起桌上的茶飲了一口。
沏得極濃,他有時神思不定,松煙便會特意沏來給他安神醒腦。
多此一舉。
趙璴垂眼,又飲了一口。
這吳興海怎麽回事,讓他打聽一聲宮裏的消息,到現在還沒回來?
方臨淵一個武将,怎麽知道文官中間的彎繞?前日宮中才遞來了議定合約的官員名單,為首的是桑知辛的同鄉,其餘大半則都是趙瑾的舅父蘇相手下的人。
這本是趙璴的圈套,讓趙瑾誤以為搶到好處,再去同桑知辛打擂,他手下的人則全身而退,坐等兩虎相鬥。
但現在,朝議殿中沒有一個自己的人,卻讓趙璴覺得很煩。
虎狼環伺的,整個朝議殿湊不出一個好東西,不知方臨淵驟然領命,要如何自處。
他飲了一口,又接一口,苦澀的氣息浸透了唇舌,卻半天都沒放下茶盞。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趙璴倏然擡眼,卻見不是吳興海,而是候在門外的絹素。
趙璴的神色沉了下來。
但不等他開口,便見門外的絹素說道:“殿下,門房上來話,說安平侯回府了。”
趙璴手下微微一頓:“這麽快?”
“說是宮裏的黃公公親自送回來的。”絹素說。“吳公公特命人傳話回來,問殿下是否要見安平侯。”
——
方臨淵剛回到扶光軒,還沒來得及喝口茶,就聽侍從來報,說公主殿下有事,請他去一趟懷玉閣。
趙璴這消息也太靈通了點吧!
左右眼下無事,想到趙璴許是要問關于突厥議和的事情,方臨淵便徑直去了懷玉閣,沒作耽擱。
剛到卧房裏,就見趙璴在插花。
方臨淵不免多看了兩眼。
他不大懂這個,單看趙璴面前的瓶子裏花花綠綠的挺好看。他手裏那把剪刀看起來是雪花銀打的,上頭還鑲了彩寶,瞧上去比那瓶花還耀眼。
下人們已然被屏退了出去,方臨淵見左右無人,便在趙璴面前坐了下來。
趙璴仍舊垂着眉睫,一手握着花枝,剪刀咔嚓三兩下,枝葉便被利落地修剪幹淨了。
“你手好了?”方臨淵見狀,意外地問道。
只見趙璴嗯了一聲,放下了剪刀。
“你剛才入宮去,去了朝議殿?”趙璴問道。
方臨淵聞言點頭道:“是。那仁帖木兒想求娶漢女,皇上讓我去跟他交涉。”
“你說動了他?”趙璴問道。
“那仁帖木兒保證說再不提求娶的事兒了。”說到這兒,方臨淵笑起來。
“陛下為此還要留我在宮中飲酒,但那幫文官實在厲害,我就趕緊推辭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笑起來時是副很好看的畫面,也沒看見,垂眼看着花枝的趙璴,也随着他微微彎了彎嘴角。
方臨淵渾然未覺。說到這兒,他還恍然想起了什麽,說道:“說起來,今天這麽順利,還得多謝你。”
便見趙璴停下了剪子,擡眼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許是今日天氣好,方臨淵對上趙璴那雙眼時,頭一次發覺那雙眼也不那麽像蛇。
甚至隐約能看出兩分笑影,像冬初時水面薄冰之下隐約泛起的波光。
趙璴可能真挺喜歡插花的。
方臨淵不由得轉過眼去,重新打量起那那瓶花。
只是他實在不懂風雅,仍舊看不出,這瓶花究竟哪裏引得趙璴這樣喜歡。
作者有話說:
方臨淵:這花哪裏好看啊……
趙璴:好看的。
方臨淵:我問哪裏好看呢,你看我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