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3章

絹素有些緊張地看向趙璴, 不知道趙璴是否打算讓方臨淵知道他填補租稅的事。

便見趙璴只略一擡眸看向她,說道:“先下去。”

絹素當即意會,雙手捧着那本賬冊向他二人低頭行了一禮, 便退了下去。

想來也是如此。按照她的經驗, 五殿下從來不愛多言, 不管做什麽,都不願讓旁人知道。

但是……

她的經驗哪裏管用。

若真論經驗來講, 五殿下便是天下最一毛不拔的人物。他自幼時起吃飽穿暖都是問題,又經歷過為了一個東廠番子将通身最值錢的物件典賣出宮去、還被轉手的太監克扣一半的日子,怎會不知銀子的作用能有多大。

但他不是還像抛進水裏似的, 四萬兩銀子一擡手便送給了安平侯嗎?

甚至讓她悄悄退出去, 連銀子落水的聲響都不要聽。

絹素低頭安靜地退下, 掩上門來, 房中便只剩下了方臨淵與趙璴兩人,靜靜相對。

方臨淵眨了眨眼,只當絹素手裏的拿的是什麽不可為外人道也的要緊物件, 便沒有再問。

可是……

他放下醒酒湯,便見趙璴的目光靜靜落在了他受傷的那只手上。

他做賊似的将那只手背在身後,尴尬地朝趙璴笑了笑。

“北鎮府司使在衛戍司門前等了很久, 我想着,實在不好拂人家的心意。”他說道。“我沒喝幾杯, 想必不會有什麽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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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趙璴的目光微微停了停,便從他的手上挪到了他的臉上。

四目相對, 一片安靜, 唯獨火光在趙璴眼中跳躍, 可那雙眼睛卻仍舊深不見底, 像是黑沉的深淵。

“……我給忘了嘛。”方臨淵被他看得心虛, 小聲嘀咕道。

卻見趙璴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你從前也是這樣?”只聽趙璴問道。

“哪樣?”方臨淵不大明白。

“身體發膚,為了随便的一個人,就可輕易毀傷。”只聽趙璴這樣說着,仍舊看着他。“對王昶是如此,對個不知哪來的錦衣衛,也是如此。”

方臨淵微微一愣:“我沒想過這麽多。”

他這是實話。救人性命、答應邀約的時候,不過都是一瞬間的事,哪裏想的了這麽多?

只見趙璴微微垂了垂眼眸,一時沒有出聲。

方臨淵抿了抿嘴唇,又小心翼翼地探過頭去。

沒生氣吧?

卻正好和趙璴擡起的眼神撞了個正着,吓得方臨淵趕緊坐了回去。

“做什麽?”趙璴問道。

“……我看看你是不是不高興了。”方臨淵老老實實地答道。“今日确是我忘了,不會再有下回。”

趙璴仿佛被他氣笑了。

“你的傷反反複複,難道還沒我是否生氣來得要緊嗎?”

“……啊。”這不是兩回事嗎?方臨淵不知道這兩個有什麽可比性。

他一聲意味不明的應聲,落在旁人耳中,卻像是老老實實的承認一般。

他面前的趙璴微微頓了頓,繼而在方臨淵不明所以的注視中,不自然地轉開了目光。

他垂了垂眼,片刻從袖中取出了一樣東西,放在了方臨淵面前。

“你要的藥方已經拟出來了,寄給你下屬時,別忘了提醒他不要外洩。”他說道。

方臨淵忙接過藥方,打開來看。

裏頭的确都是常見的藥材,甚至好幾味還極其廉價。這樣的藥方用在邊疆的将士們身上,那是再合适不過的了。

方臨淵面露驚喜。

趙璴當真是個好人,還把這事放在了心上!

他珍而重之地将藥方收進懷中,并沒發現趙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多複雜。

片刻,他聽見趙璴又說道:“我沒生氣。”

聲音很輕,語氣也很輕,讓人有種是在不着痕跡地哄誰的錯覺。

“嗯?”方臨淵一時沒繞回來。

他擡眼看去,便見趙璴眉心微擰,看向窗外搖曳的桃枝,不知怎的,神色有種說不出的不自然。

“但你自己的身體,多少也該珍而重之。”只聽趙璴說道。

“……即便只是為了我。”

後頭那句話,微不可聞,在窗外飄然而起的夜風中,散在了簌簌的花落聲裏。

——

救下王昶的時候方臨淵的确沒有想太多,既沒想過他們二人之間的恩怨,也沒想過要王昶怎麽報答他。

因此,幾日之後,王昶登門到十六衛戍司向他道謝的時候,方臨淵自己都有點意外。

王昶身上倒是沒見什麽傷,那天他動作迅速,流火甚至都沒碰到他。不過他想必是那天丢了很大的一個面子,王昶見到方臨淵時,表情不怎麽自然。

“我是來謝過你那天救我性命的。”王昶說道。“他們都跟我說,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已被馬撞死了。”

方臨淵抱着胳膊看他,見他這副別扭得恨不得鑽到地底下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好奇:“你從小打球,怎麽還不知道危險?”

王昶諾諾地說不出話了。

那自然是因為他球技出色,在球場上從無敗績。況且京中這些人忌憚他,就連三皇子從小對他都是客客氣氣的,何曾有過需要他親自動手的時候?

他不說話,方臨淵就也沒逼他。看他這副模樣就知道他是被逼來道謝的,他也沒興趣難為他。

“好了,你的謝意我收到了,我還有公事在身,你回吧。”他懶散地擺了擺手,便轉身要離開。

卻見王昶叫住了他。

“等等。”

方臨淵回頭,就見王昶神色有些別扭地從袖中取出了個匣子來,在他面前打開了。

裏頭面值巨大的銀票看得方臨淵眼前一花。

“你幹什麽?”他戒備地後退了一步。

便見王昶合上了那木匣,說道:“空口道謝沒有誠意,送你什麽又是私相授受了。這些銀錢是我的私房,我今日便會寄到玉門關去,捐給隴西十八城修建城牆。”

方臨淵聽得一愣,全然沒想到這人會做這樣的事,一時間對王昶另眼相看了幾分。

片刻,他問道:“你想好了?”

“信使都已經等在秦國公府了。”只見王昶說道。

方臨淵的目光在那匣子上停了停,片刻,他看向王昶的目光也認真了許多。

“你既心意已決,那我接受你的謝意。”他說道。

“那你能再幫我個忙嗎?”王昶又問。

“你說。”方臨淵答得很幹脆。

“那日宴會上,我與五公主殿下也有過口角,不便登門致歉,還請你替我将歉意轉達給她。”王昶說道。

這對方臨淵來說本就是舉手之勞,他幹脆地答應了下來。

便見王昶猶豫片刻,又說道。

“你那日救我命的事,我記下了。”他說。“日後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只管開口。”

不知怎的,他這句話比前頭的都要真誠。

方臨淵卻不大理解。

謝也道了,銀子也捐了,他們之間的恩怨不就平了嗎?這人怎麽又說救命的事,好像前頭的銀子是替別人捐的一般。

不過,畢竟不了解眼前的人。方臨淵沒多糾結,朝着王昶點了點頭。

“行。”他說。“我看你很喜歡黑色的馬?見你幾次騎的都是黑馬。”

王昶面露不解,卻還是點頭道:“怎麽了?”

“我回京帶了幾匹突厥繳回的烈馬,都養在府中,其中有匹黑的毛色很亮,就是性子極烈,要花心思馴服。”方臨淵說。“罰沒你的那匹不能還你,這匹回頭我讓人牽去秦國公府,便只當那日街上的事一筆勾銷吧。”

王昶聽見這話,眼睛都亮了。

——

方臨淵這天一回到侯府,就讓人去馬廄裏牽了那匹突厥駿馬送給王昶。

這着實是匹好馬,就這麽送人還是教方臨淵難免肉痛。但想到王昶往玉門關捐了那麽多銀子,一匹馬而已,給他就給他了吧。

送馬的侍從回來還特地告訴他,王世子看見馬後高興極了,還賞了他不少銀錢。

方臨淵沒在意,只在晚上去懷玉閣用膳時,将今日之事連帶王昶拖他帶的話一并告訴了趙璴。

趙璴淡淡笑了笑,嗯了一聲,沒有多言。

秦國公還真是被他吓怕了,繳了銀子的事還要花心思借方臨淵的口告訴他,生怕他會輕舉妄動。

“你笑什麽?”桌對面的方臨淵問道。

只見趙璴平靜地說:“只是沒想到王昶這點小事還記得。”

方臨淵自然不知道,這不過是趙璴慣用的陽謀罷了。

只要有十成的把握,他便會堂而皇之地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給對方,讓他們即便再惱羞不甘,也投誠得明明白白。

自從時慎替他拿到了秦國公數件暗中行事、私相授受的證據之後,他便堂皇地以五公主的身份出現在秦國公面前,施以威脅的同時,強将他劃入自己的陣營。

這種謹慎而油滑的人,最怕的便是他這樣無所畏懼的瘋子。即便知道了趙璴的狼子野心,他也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與他拼這個玉石俱焚,只好為他掌控,做他爪牙。

至于送到邊疆去的銀子……

不過一筆賠償方臨淵的捐款,但以秦國公百轉千回的心思,想必早把它當成了趙璴收買邊境将領的賄賂。他自認為被捆成了賄賂當中的一環,由他出資,由他遞送,此後便再無法從趙璴的謀劃裏全身而退了。

趙璴淡淡收起了笑容。

那邊,方臨淵還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說道:“這小子想必也沒壞到不可救藥的地步。他能想到給隴西捐款,當真出乎我意料。”

“那你高興嗎?”

卻聽趙璴這樣問道。

方臨淵不解地看向趙璴:“什麽?”

“他拿這筆捐款當做你救他的謝禮。”只見趙璴看向他,接着問道。“你可高興?”

方臨淵不知他為什麽這麽問,卻點頭點得很真心:“當然高興了!那樣大的一筆銀子呢。”

桌上的燭臺輕輕爆起了一聲燈花,燭火一顫,正好晃進了趙璴的眼裏。

他看見趙璴微微笑了笑,眨眼之時,睫毛輕掃,晃得他眼中的燭光也波光粼粼的。

“高興就好。”只聽他淡笑垂眼,輕飄飄地說道。

——

清明一過,上京愈發暖和,漸漸連拂過的春風都裹上了暖意,吹在身上熱烘烘的。

方臨淵手上的傷也好了個七七八八,這幾日即便拆下紗布來,也不妨礙他騎馬用刀。

林子濯恰也忙完了手頭的案子,這日清閑,便如約邀請方臨淵去城外與守城将軍相見。

說起守城的這位祝松将軍,林子濯還特告訴方臨淵,說這人崇拜了他多年,聽說能被引來見他,高興地将自家樹下埋了十幾年的酒都挖了出來,非要與他在城樓之上好好地對飲一番。

方臨淵倒是不認識祝松。

恰逢他這天休沐,便與林子濯等人黃昏時分約在了祝松當值的南城門上。他剛到城門前,便見城牆上那個身材高大的、身着盔甲的将軍熱切地朝他招手,剛行至門樓底下,便已然一陣風地從沖了下來。

他身形極高,瞧上去能有九尺,又生得壯碩,沖到方臨淵面前時,宛如城牆上崩下來的一塊巨石。

“末将參見上将軍!”便見祝松撲到他面前,聲若洪鐘,躬下身來便直要向他行禮。

方臨淵爵位極高,但若論當下的實際官職而言卻與祝松是一樣的。眼見他要跪倒,方臨淵趕緊伸手托住了他。

剎那間,仿佛千斤頂似的從他手臂上壓下來。方臨淵有些無措地轉頭看向林子濯,就見林子濯神色有些無奈,沖他搖了搖頭。

方臨淵只得堪堪攔住祝松,說道:“祝将軍折煞我了。”

勉強讓祝松站起身來,林子濯走上前,替他二人引薦了一番。

倒也沒什麽好引薦的。于祝松而言,方臨淵是如雷貫耳、大名鼎鼎的當世名将,不等林子濯說完話,他便拉起方臨淵,誠懇而又真摯地向他痛陳自己的景仰和傾慕。

那聲音吵得方臨淵耳朵直痛,可見這人一雙銅鈴眼在黑圓的面上閃閃發光,方臨淵便又不忍心打斷他了。

幾人交談着,一路上了城樓。

上京雖有水路,但各個城門卻仍是各地客商來往的要塞。南城門那條路直通南方各城鎮,素來都是商賈百姓來往最為密集的關隘。

方臨淵跟着他們在城樓上轉了一圈,對于南城門的進出崗哨也多看了幾眼。

從此處來往進出的多為挑擔的百姓或是乘車駕馬的客商,從人員到貨物都是要檢查過後才可進城的。時值黃昏,入城的百姓卻仍是在關口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來,守城衛兵有條不紊,但檢視的流程卻不如方臨淵想象中那般嚴格。

旁邊的祝松還滔滔不絕,正說起他奪取玉門關第一仗時對付突厥騎兵所布下的鐵陣。

方臨淵低頭看了片刻,微微凝眉,打斷了祝松:“祝将軍。”

“嗯?”祝松當即停下話茬,認真又虔誠地看向他。

只見方臨淵擡手指了指城門之下的方向,問祝松道:“将軍您看,那輛板車上明明有三五個人,怎麽唯獨只查了車夫的文牒?”

祝松嗨了一聲,答道:“将軍有所不知,這是老規矩了。出入京城的百姓太多,每日都排長隊,若是挨個仔細檢查,每天到城門關閉之時,便要有一半的人堵在城外進不來了。”

“可若是有人混在其中,豈不是輕易就能混進城來?”方臨淵不解道。

“碰不到這樣的情況。”祝松朗聲笑了一聲,說道。“我們不是只查車夫,而是尋常百姓便以戶籍為單位檢查。像剛才那樣的,通常是一家人一起進城,拖家帶口的,便只查戶主與青壯,其他人一帶而過,只做簡單登記。”

“從沒出過岔子嗎?”方臨淵又問道。

“只要确認是同一宗族家庭的,都出不了錯。”祝松答道。“他們有各處派發的文牒與路引,成員又都登記在冊。若是混入了外人,出了任何岔子,都是要連坐他們一家上下的。”

方臨淵看着城下,若有所思地微微點了點頭。

“方将軍是發覺了什麽不妥?”旁邊的林子濯問道。“是與突厥賊人有關?”

提起突厥賊人,祝松的表情也有些緊張,轉頭看向方臨淵。

“我們只是這樣查漢人,進出的每個異族客商,全都是挨個盤查,查得幹幹淨淨的。”祝松說。“想來絕不會漏進不明不白的人來啊!”

方臨淵搖了搖頭,朝着他們兩人安撫地笑了笑。

“沒什麽不妥。”他說。“只是邊境向來城防嚴格,我第一次見這樣審查人員的而已。”

那兩人聞言皆點了點頭。

說起突厥匪徒,祝松又道:“那日他們沖破城防而去,我們實在沒有想到。這幾個月陛下下了旨意,我們也翻查了進城的全部異族的入城記錄,但全都是文牒行令俱全的,沒找到可疑分子。”

“那出城的呢?”方臨淵又問。

“出城手續向來簡單。陛下這幾日也勒令我等排查,但這無疑大海撈針了。只是聖意在上,我們也只能盡量查。”

方臨淵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幾人說話間,天色也漸漸暗了。接替祝松執夜的副将已然到崗,他們幾人盯着城下的衛兵換崗之後,便進了城牆之上祝松的住所,擺起了酒菜來。

城牆之上視野極佳,往城裏可看見遍上京接天的燈火,往城外又可看到四下星星點點的村鎮。

沒到城門落鎖的時候,即便天色全黑了,也有不少百姓陸陸續續地朝城裏來,不遠處的運河波濤寬闊,粼粼的波光将燈火與船舶的倒影攪碎在水中,反倒找不見月亮的影子了。

祝松擺上桌的是在他家埋了積年的好酒,他這日見着方臨淵高興,又與林子濯是多年的交情,喝得便愈發酣暢。

方臨淵今日同他交談過後,對那群突厥人如何進的城還百思不得其解,一時有些心不在焉。

酒過三巡之際,連祝松都看出他神思不屬了。

“方将軍這是在想什麽?”他問道。

“你說,接連幾個月入城的異族人都沒有異樣,百八十個執刀的匪徒,究竟是如何混進來的呢?”方臨淵問道。

祝松露出了個安慰的笑容,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單想是想不到的。”他說。“将軍不是已經查到了領頭的那個突厥人嗎?陛下下達的追緝令早派發到了各個州縣,待這人抓住,案子不久能明朗了。”

“可我只怕……”方臨淵握着酒杯,沉思片刻,微微嘆了口氣。

祝松不明白了,遲疑的目光看向林子濯。

“将軍是怕,若這些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入京,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大宣?”林子濯問道。

方臨淵點了點頭。

林子濯想了想,正色道:“将軍放心,這是不可能的。這些人能進入京城,全仗着他們有清白的身份,如今遁逃,即便能混過一城一鎮,卻絕無法逃出千裏之遠。只是如今不知他們藏匿何處,但假以時日,必會現身。”

他說的的确是實情。突厥人入大宣的路引文牒皆是大宣官府派發的,一人一冊,絕無空餘。

便如為首的那個烏力吉,他此番出城,頂着一張異族的臉,除了他烏力吉的那張文牒什麽都沒有,便是連套用假身份都做不到。

方臨淵聞言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若将軍再不放心,不如一會兒讓老祝這幾日将出入城門的異族人記錄謄一份給你。”林子濯又看向祝松,笑着說道。“将軍拿來審查,說不定還能找到端倪。”

祝松聽見這話,當即站起了身。

“幹什麽去?”林子濯連忙叫住他。

“我這就去讓他們把文書全找出來,給将軍謄。”祝松酒喝得有些多,起身時晃晃悠悠的,咬字都不清楚了。

“你急什麽,快回來坐下!”林子濯趕忙說道。

祝松卻頭也不回,徑直往外頭走去:“我這就去給将軍拿!”

“喝多了。”林子濯無奈地搖了搖頭,對方臨淵說道。

方臨淵被祝松逗得發笑,連忙站起身來,追出了門樓之外,上前幾步拉住了他。

“不着急,祝将軍先安坐下來。”方臨淵笑道。“他們還在底下執守呢,您就別去添亂了。”

說着,他淡笑着朝城下看了一眼,正好看見幾輛載着貨物的馬車車隊緩緩停在城門前。

整個車隊上攏共坐了七八個人,行色匆匆的,當一群要趕在城門落鎖之前入城的客商。

眼看着便到了關城門的時辰,門前的衛兵也露出疲态,走上前去,便伸手索要他們的路引文牒。

為首趕車的那個趕忙往懷裏去逃。

方臨淵視線掃過他,眸光一頓。

此人神色似不大對。

出入的商賈百姓通常神情都很自然,文書也是早準備好的,生怕在城門前耽擱太久。但這人姿态忸怩,掏路引的動作又慢又別扭,遞給衛兵時,也下意識地躲避着對方審視的目光。

這是惶恐畏懼時才會有的動作。

方臨淵的目光又看向了車上的其他幾人。

男女都有,還有一對歲數很大的老婦老翁。遠遠看去分明是一家人的模樣,但卻有種別扭的奇怪。

下一刻,方臨淵目光一凜。

是了!一家人風塵仆仆趕了這麽久的路,眼見就要進城,該是松弛而疲憊的。但那人上前遞送文書時,這些人卻各個目光如炬,有意無意地盯着他。

那番姿态,分明不是對待家人,反倒像在監視是人質。

而再看這些人的穿着打扮,暮春的夜風溫暖和煦,他們卻各個衣着嚴整,衣領處嚴絲合縫,捂得嚴嚴實實。

方臨淵按在城牆上的手微微一收。

就在這時,車上的老婦擡起頭來,正撞向方臨淵的目光。

只目光相觸的一剎,她竟是下意識地擡起手來,捏緊了自己的領口。

電光火石間,方臨淵想起了那日在宮門之前,那內侍繪聲繪色地告訴他的事情。

“……據說聖蓮教的教徒都會在這兒紋朵蓮花,以作辨認。”

方臨淵當即探出身去。

“攔住他們!”

他揚聲,短促而清晰地命令城下的衛兵們道。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作話是給大家的520禮物,小甜番,與正文無關~

以下是番外內容↓

—相思子—

—關于公主殿下今天還在暗戀的這件小事—

于方臨淵而言,五月廿十不過是個極尋常的日子,衛戍司需要當值,那幫酷愛蹬鼻子上臉的猴崽子也要他盯着才肯好好練武。

但趙璴卻有不足為外人道的情愫,恰逢這一天的日子讀起來,總有兩分隐秘卻又呼之欲出的情意。

他想了許久,總覺該給方臨淵些什麽。

但送銀兩總覺心意不足,荷包玉墜又太過暧昧。至于他親手做的物件,方臨淵向來避如蛇蠍,像是要給他套枷鎖似的躲閃不及。

想到這個,趙璴又不大高興。

于是,提前數日,他在窗下親手植了一株相思子。日複一日的陽光雨露,青翠的枝頭漸漸結下了累累的紅果,宛如那日悱恻纏綿的日子一般。

廿十那日一早,方臨淵起身練槍時,便見趙璴來了他院中,手裏捧了一盆紅果。

方臨淵停了手中的槍,單手握着負于身後,停在趙璴身邊,打量着他手裏的玉盆:“這什麽啊?”

趙璴卻只将那盆植物朝他面前遞了遞,說道:“給你的。”

方臨淵湊上近前打量了一番。

他不愛讀詩,不懂什麽“此物最相思”的說法。卻見碧綠搖曳的枝頭上綴着通透可愛的紅果,看着像紅豆,又像小櫻桃,看起來還挺甜。

他伸手便要摘下一顆來嘗嘗。

可不等他觸到枝葉,便被趙璴一把拍在了手背上:“做什麽?”

“我嘗嘗甜不甜。”方臨淵答道。

卻見趙璴神色冷凝,提醒道:“有毒。”

方臨淵吓得當即收回手來,詫異地看向趙璴。

“那你給我這個幹什麽?”他問道。“讓我殺人的事我可不敢啊!”

趙璴抿了抿嘴唇,片刻才僵硬地憋出一句話來。

“觀賞用的。”他說。“放窗前,好看。”

方臨淵這才松了口氣,單手接過了那只玉盆。

“你早說嘛。”他說。“是挺好看,多謝你啊。”

趙璴宛若自吞了一顆苦澀的相思子一般,數日手植而起、寸寸生根發芽的心意全都堵在了他喉頭,不上不下的。

卻在這時,日頭恰從檐上升起,照在了方臨淵臉上。

只見他神色很是好奇,一手拎着長槍,一手将那盆相思子抱在懷裏,好奇地端詳着它的模樣,又小心翼翼地生怕碰到了它,像是檐下撩撥春色的貓兒,靈巧又膽怯。

趙璴喉頭堵塞的那顆相思子,仿佛在這一剎那融化了一般。

融進了他的肺腑與四肢百骸,是可蝕髒器的劇毒,卻又是冰消雪融的柔軟。

想來相思便是如此了。

入骨相思可蝕骨血,是軟刀傷人的情愛,更是深不見底的囚籠。

但這一刻,趙璴知道,自己飲下鸩酒,卻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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