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3章

蕭映春沒想到會冷不丁地被那商人怼了一句。

她不動聲色地坐了下來, 目光不着痕跡地上下打量了那商人一番。

金獸覆蓋了那人幾乎全臉,于她而言卻并不妨礙。

那獸首面具單看色澤便知是純金,他腰間還懸了塊藍田玉, 價值連城, 買下這一艘船來都綽綽有餘。

恐怕不是江南巨富, 便是隐姓埋名的王公權貴。

隔着面具,她也看得出此人相貌不凡。

一雙眼通透清亮, 狀如初綻的桃花,纖長的睫毛便是不加修飾也在燈下清晰可見,濃密纖長宛若鴉羽。面具之下的下颌線清晰而鋒利, 此時緊繃着, 可見面色不善。

他對她的戒備與審視, 蕭映春看得一清二楚。

不過她不在意。

她自幼便被賣入青樓, 一手名動上京的舞技是她吃了數不清的苦換來的。聲色場裏步步為營地走到今日,她比誰都清楚,人與天上的焰火沒什麽區別, 只管生時絢爛自在,其他全是虛妄。

教那幾個惡徒強迫以至無路可去時,她敢堂而皇之地赴死, 而見着這樣萬裏無一的好兒郎,她也沒有瞻前顧後猶豫不決的道理。

她的目光淡淡掃過趙璴, 略低頭時,嘴角浮起了個不着痕跡的笑意。

管他什麽結果, 管他誰來阻攔, 總要試試才知道。

——

這笑容只有趙璴一人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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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方臨淵和李承安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争論着, 說畫舫上那幾人按衛戍令的規定該判三月還是六月, 唯獨坐在蕭映春面前的趙璴, 神色微不可聞的一僵。

他側目看向方臨淵。

方臨淵這會兒跟李承安正争論到最激烈的階段:“衛戍令上有載,未造成實際傷害與損失的,以訓誡威懾為主。”

對面的李承安不服:“可蕭娘子不是險些淹死嗎?照我說,這分明是蓄意殺人。”

“你可別亂講,殺人一則需得确認人是被他們推下河去的,才可如此判定。”方臨淵寸步不讓。

“區區三月,難道就讓這群惡徒逍遙法外?”

“按律法行事,在十六衛待了這麽多年你還沒學會?若要意氣用事,早些交了官印,去闖江湖當游俠去……”

李承安說不過他,徑直轉頭看向了旁邊的蕭映春。

“蕭娘子,你也不想讓那些人這樣逍遙吧?三個月?好歹要關得去了他們一身皮再說。”

他厚着臉皮犯規,徑自要将受害者拉入陣營來替自己講話。

當即,他與方臨淵的目光全落在了蕭映春身上。

卻見蕭映春擡起眼來,徑自朝方臨淵看去,一雙翦水秋瞳半是青澀半是堅韌地看着他,緩聲軟軟地說道。

“我不要緊的,将軍只管按律處置。奴家今日能為将軍所救,轉危為安,已是萬幸了,不敢奢求其他。”

拉來的同謀反而倒戈将了他一軍,李承安傻了眼,方臨淵則雙眼一亮,高興得險些擊掌。

“你看吧,蕭姑娘大義!”他對李承安說。“蕭姑娘便是不知衛戍令律法都明白何為按律處置,你再看看你自己?”

李承安都要跳起來了。

而那邊,雙目柔軟、含情脈脈的蕭映春看着方臨淵,嘴角泛起了個堅韌的笑來,唇邊的梨渦恰到好處地漾了起來。

“将軍謬贊,我能懂什麽呢。”她輕柔地說道。

而那邊的方臨淵看着氣得跳腳的李承安,朝着他揚了揚眉。

李承安這小子的确聰明,他也有管教提點他的心思。看他吃癟,方臨淵揚唇一笑,借着誇贊蕭映春乘勝追擊道:“姑娘太謙虛了。你不知道,這小子……”

“咳。”

就在這時,他身邊傳來了一道細微的、咳嗽的聲音,打斷了他之後的話。

——

趙璴微微皺了皺眉,握拳在唇前抵了抵,眉目間閃過一絲煩躁。

當年他被趙瑾推落水下後,連發了兩日的高燒,此後便落下了吹過寒風便會嗆咳的舊疾。

他很厭惡自己身上落下的這些痕跡,每每發作都是強壓着忍下,多年下來,也漸忍成了習慣,鮮少有人知道他會如此。

只是方才……

他着實反感那女子的情态,方才只顧着看方臨淵的反應,一時不察,竟咳出了聲。

他如今身有兩種身份,出現這樣明顯的習慣性舉止于他而言是極危險的。

他微微抿了抿嘴唇,不着痕跡地順下氣息,将其後湧起的不适掩了下去,繼而擡起頭,看向了方才被他一聲咳嗽打斷的幾人。

從前也偶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他向來應對自如,輕而易舉地便可揭過。

卻在擡眼之際,他撞上了方臨淵的目光。

從那雙眼裏,他看到了清晰的、真切的擔憂。

以及擔憂的神色之下,那雙眼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再沒有第二個人。

——

方臨淵看向趙璴。

便見他擡手抵在唇前,可卻似乎忍不住似的,咳了一聲,緊跟着又接了一聲。

“怎麽了?”方臨淵連忙問道。

卻見趙璴放下手來,開口正要答話,卻是一陣劇烈的嗆咳,連帶着肩膀都在顫動。

竟顯出幾分可憐的模樣,面色蒼白,一雙眼卻泛起了細微的紅。

坐在他對面的蕭映春都看傻了。

她眼看着,那個高大而沉默的男子,幾息之間,一雙眼睛輕而易舉地便彌漫開了水汽,一副波光蕩漾、将落未落的模樣。

可他擡眼之間,蕭映春卻對上了他的視線。

冰冷,平靜,只一眼,卻滿含居高臨下的挑釁。

此人……一個大男人,怎麽……如何拿出了這樣的手段來!

而那邊,方臨淵渾然未覺他們二人的交鋒,見趙璴咳得厲害,一時間跟着慌了起來。

他沒事吧?之前他就知道趙璴身上是落了病根的,是不是冷風也不能吹?

是了,他第一次見到趙璴的時候,他便是在寒冬之中,衣衫單弱的像随時都要被風吹倒。是他疏漏了,方才在甲板上,竟還穿走了趙璴的外袍……

他手邊沒有其他東西,匆匆尋到了那杯暖身的滇紅遞到了趙璴面前,問道:“可是受了寒氣?”

話音落下,他才自覺語氣太過熟稔,連忙補了一句:“朱公子?”

趙璴咳着,轉頭看見了那杯茶。

他目光微微一頓。

連方臨淵自己都沒注意,那是他剛才喝過的那杯。

接着,便見趙璴勉強停下了咳嗽,蒼白修長的手接過了那盞茶去。

“無妨。”只聽他嗓音有些低啞,帶着咳後的輕顫。“只是在甲板上吹了點風。”

他聲音很輕,看向方臨淵。

對面的蕭映春不由得捏緊了手裏的帕子。

她當真小看了這個男人,不料他會使手段,手段竟還這樣了得。

只他看向将軍的那一眼,一雙桃花眼潋滟得仿佛成了精的狐貍,淚眼含絲,教他那樣看一眼去,誰能不被勾走了魂魄?

這公狐貍成了精,也是能要人性命的。

蕭映春一時間竟不由得生出了甘拜下風的念頭。即便看出了他是借由咳出的淚水來作矯飾,可這樣的神采與風光,她自認再學三年,也習不來其中媚得要命的神韻。

而趙璴對面的方臨淵卻是一怔。

他……他不能吹風,剛才還幫自己擋着江風?

眼看着趙璴強作沒事的模樣,看向他時,眼裏明明有淚,卻還在用眼神安撫他。

他不必這樣做的……

分明是一條冰冷的大蛇,卻盤踞着遮擋在他身前。那點涼雨疾風于他而言算不得什麽,卻眼見着雨絲落進了破損的蛇鱗中。

可它顫抖着,卻還在用一雙分明冷冽無情的眼睛告訴他,無事。

方臨淵如何受得了這個?

可他又不能在旁人面前失态,看着趙璴片刻,才勉強說道:“先喝些茶暖身吧,一會兒待上了岸,便可看郎中了。”

趙璴無聲地點了點頭,又悶着喉嚨咳了兩聲,将茶盞遞到了唇邊。

按理說,他該擡眼看去,向蕭映春示威的。

但是溫熱的杯沿觸到了他的唇畔,就像剛才,觸到方臨淵的嘴唇時一般。

趙璴一顆心猛地鼓噪起來。

滿心的算計與陰私,在這一刻,全都消散了個幹幹淨淨。

他端着杯作出了飲茶的動作,卻全憑着本能,壓根沒注意到究竟喝到茶了沒有。

放下茶盞之際,他垂下眼,手指狀若無意,卻是小心地、輕輕地在杯沿之上觸了一下。

仿若隔着溫熱的瓷盞,碰到了方臨淵的雙唇。

一片酥麻。

——

船舶停在碼頭,船工替他們搭好了下船的艞板,幾人陸續上了岸。

趙璴獨自上了停在岸邊的馬車。

方臨淵領着一隊十六衛,需得将那幾個犯人先行押回衛戍司,只得與趙璴在碼頭上分別。

“記得要看郎中啊,公子。”臨走之前,方臨淵還不忘停在趙璴窗前,提醒道。

趙璴隔着馬車的車窗,朝方臨淵點了點頭。

馬車啓程,趙璴端坐在車上,看着窗外碼頭的燈火漸漸遠去。

夜深無人的路上,他緩緩擡手,摘下了兇獸面具。

十六衛的隊伍已經遠去了,漸漸聽不見聲響。趙璴垂下眼來,靜靜地看着手中金雕的惡獸在燈火之下,反射着晦暗的光輝。

他方才是在做什麽?

與青樓女争風吃醋,在方臨淵面前賣弄風姿。

将自己素來深惡的舊疾扯在方臨淵的眼前,卻只為了讓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片刻,只為了讓自己的眼睛看起來,比那妓子楚楚動人百倍。

宛如在出賣自己的肉身一般。

他分明該感到恥辱,卻竟在方臨淵将目光轉向他時,像個偷到了寶物的賊,不自覺地生出了卑劣的竊喜。

簾幔之外微弱的光照進了窗來,手中的獸首折射出了他的倒影,只一瞬,落在他眼中。

他看見,面具的倒影裏,仿佛是他父皇後宮裏那些翹首以盼雨露的妃嫔,眉帶愁怨,卻還要一筆一劃地将自己的愁容妝點矯飾,使其顯出富麗的華光。

趙璴握着面具的手,緩緩地收緊了。

他知道那些女人的下場會是什麽,也清楚地知道,她們可悲的根源在哪裏。

他掙紮着,從那片泥濘中爬出來,難道就是為了成為她們嗎?

趙璴盯着那面具,許久,像是在于邪鬼對峙。

片刻,他将邪鬼猛地倒扣在了膝頭。

怎麽可能。

什麽情愛,合該都是假的才對。他如今這般,恐怕只是被吳興海的一句瘋話迷惑了心智,在情愛這虛妄之物上糾纏不休,以至于真将自己當成了方臨淵的夫人,當成了他的附庸。

趙璴擱在膝頭上的手緩緩收了收。

幸好,他素來清醒理智,即便偶有失足,也會很快覺察醒悟。

馬車靜靜地駛在深夜的街頭,木制輪毂碾壓過磚石的聲音清晰可聞。趙璴也在這冷冽堅硬的聲音裏,垂下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一把掀開了車簾,外頭冰冷的夜風當即灌了進來,将他的黑發猛地揚起。

他便這樣讓冰冷的風将他渾身吹徹,以此強令自己的心髒平靜下去,奪回自己理智思考的能力。

到此為止,再不可有第二次。他該有為人的自尊,也該有多年慣習的冷靜。他的心力要用來處理更緊要的事情,而那些謊言、僞裝,也不該用在哄騙一個男人上。

他在心中念誦經文一般飛快地告訴自己,心裏的那道聲音在冷風之下平靜異常。

唯獨他擱在膝上的那只手,不受控地來回輕輕撚了一下。

那是今日在船上,他撫過杯沿的那個位置。

片刻,他緩緩睜開了眼,只覺心下死水一片,仿若恢複了那種令他安寧的狀态。

這該是他想要的,卻不知為何産生了一種不知來由的低落。

像是在逼迫自己丢掉一樣極其重要的東西一般。

有什麽重要的?不過是剪去心上橫生而出的無用的枝葉,避免它們像寄生蟲一般,将他的心血汲取幹淨罷了……

趙璴擱在膝上的手,卻又輕輕撚了一下。

噠噠。

忽然,他巋然不動的心髒跳動了一下。

緊接着,第二下,第三下……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清晰。

趙璴驟然意識到,是窗外馬蹄的聲音。

他借着打起的車簾回頭,便見是夜色下暗紅的駿馬。馬上那人穿着他的衣袍,雪白的衣袂與廣袖在夜色下飄飛。

只是那人似乎不大習慣穿這樣的衣服,衣袖都要跟缰繩擰成一股了。他縱馬一邊馳騁着,一邊還将胳膊和袖子扯來扯去,将他的肩背都勒出了身形的痕跡。

那人就這麽撞入了趙璴眼中。

只一瞬,猛地撞進了他的心口裏。

他感覺到,他心上那支被他一把掐斷的枝葉又瘋狂地生長了起來,在他手足無措間,蔓延纏裹,頃刻間便将他清理得幹幹淨淨的心髒裹死在了其中。

他明明想好了的,該有尊嚴,該有冷靜,別再耗費心力去勾纏他、吸引他……

趙璴心裏的那道聲音磕磕巴巴,又急又慌的連氣息都是亂的。他緊張地警告着,卻越來越微弱,越來越混亂。

趙璴不受控制地咳嗽起來,再忍住時,已經需要他咬緊自己的齒關了。

他從前對此,向來是應對自如的……

直到那人一扯缰繩,駿馬揚蹄嘶鳴,跟在了他的車廂旁側。

只見方臨淵看見了他,臉上當即露出了憂色。

“你怎麽摘了……面具了?”他後半句話小心地壓低了聲音,問道。

別乞讨他的目光……

只見方臨淵又問道:“你現在感覺如何,還咳嗽嗎?”

趙璴看着他,心裏的那道聲音幾乎扼住了他的脖頸,質問他,是否連最後一點尊嚴都要丢掉,丢在方臨淵的馬前,求着他踐踏。

而他的回應,則是兩聲細微的、壓抑的輕咳,仿若他早被冷風凍徹了多時的骨頭。

他不想要自己的尊嚴了。

——

方臨淵毫不猶豫地鑽進了馬車裏。

趕車的車夫是趙璴手下的人,行事利落謹慎,想來趙璴能放心用,他便也不擔心了。

一進車廂中,他便擡手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往趙璴身上囫囵一裹:“你不能吹冷風,怎麽穿得這麽少啊?我沒事的,又不怕冷,你怎麽還要替我擋着……回去讓絹素給你看看吧,熬些藥,喝了再休息。”

他剛才在船上憋了一肚子的話,這會兒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

只見趙璴垂着眼,不知在想什麽,片刻之後,又咳了幾聲。

“我無事。”他說道。“你怎麽來了?”

方臨淵聞言撓了撓頭,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如實說道:“我猜你恐怕不會在外頭看郎中……就讓李承安帶着人先回去了,我自己順着回府的路找了過來。”

說到這兒,他微微一愣,問道:“不過,你這樣會不會被跟蹤?”

只見趙璴搖了搖頭:“我暗處有人處理。”

方臨淵頭點到一半,又意識到不對:“那他們怎麽沒攔下我?”

趙璴轉頭看向他,頓了頓,說道。

“他們認得你。”他說。

方臨淵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但總歸趙璴心裏有數,他現在又還病着,他就沒有多問。

他坐在趙璴的身側都感覺到了他身上透出的寒氣……難怪這人素來像蛇蜥似的,總比旁人要冷一些。

他看向趙璴。

便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幹嘛大半夜地要追出這麽遠來,就因為不放心趙璴病中自己回家。

但這會兒,看着趙璴仍有些虛弱、以至于看起來神思不屬的模樣,方臨淵又覺得,自己趕來陪他,也是應當的。

畢竟……趙璴這樣的人,恐怕是真的明白身處寒冷中有多痛苦,才會用身體替他擋下冷風的吧。

方臨淵一時說不出話來,許久,他看向趙璴,輕輕問道:“這會兒還冷嗎?”

趙璴其實對冷沒什麽感覺的。

方才的風吹得他骨縫發痛,卻能讓他神思清醒。但現在,方臨淵就坐在他身邊,他能感受到蓬勃的溫熱,還有方臨淵明亮的目光。

他似乎對冷又有了感覺。

片刻,他搖了搖頭,對方臨淵說道:“別擔心。”

方臨淵看着他此時的模樣,看了片刻,輕輕眨了眨眼。

不知怎的,他竟忽然想起了當年初見趙璴的時候。他将衣服披給了趙璴,卻被趙璴還了回來,說這是他的東西,他不要。

方臨淵記得,很久一段時間,他的願望都是能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将自己的衣袍披在他身上,讓他再不會那樣冷。

到今天……他的夢想,好像以另一種方式實現了。

……這錯亂感也太強了。

方臨淵吓了一跳,趕緊匆匆轉開眼去。

想什麽呢……他怕不是教江水凍壞了腦袋了。

——

方臨淵片刻沒有說話,待趙璴再轉過頭看向他時,發現他竟已閉眼睡着了。

想來也是,他奔忙一日,又在江水中游過一遭,是累壞了的。

可分明累了一日,還要縱馬來追他的車。

趙璴垂眼看着他。

恰在此時,馬車轉過了彎去,車廂朝着一側一偏,晃得方臨淵朝着車廂處一栽。

趙璴當即擡手,擋在了他的額角與車廂之間。

方臨淵的額頭輕輕撞進了他的手心裏。

趙璴略一擰眉,擡頭看向車外,正要看那死士是如何駕車的時,他懷裏一沉,繼而一片溫熱便靠進了他的肩窩裏。

趙璴的肩臂都僵住了。

仿若泥雕一般,片刻,他才找回了自己身軀的掌控,緩緩低下頭去。

便見方臨淵漆黑的一片發頂,倚在他懷中的模樣顯得乖順極了。而他原本擋在車廂上的那只手,此時也成了環在方臨淵身後的臂彎。

卑劣的竊賊,竟不慎真的撞見了寶藏。

趙璴不受控制地緩緩地收緊了自己的胳膊,手心卻在距離方臨淵的肩背還有半寸的位置上停下來,虛虛環住了他。

他怕驚醒他,因為他在他懷裏。

這個念頭讓趙璴的喉頭不受控制地上下輕輕一滾,連呼吸一瞬間都被方臨淵的氣息染燙了。

他的心跳仿佛就在耳邊,一聲聲地鼓噪着,兇猛而淩亂,讓他的血液奔湧起來,充盈了他的全身。

連帶着他心頭那株茂盛的藤蔓,都随之嘩嘩作響了起來。

什麽尊嚴,什麽冷靜?便是深宮裏日日空坐望穿秋水的宮嫔也不會沒有緣由,能讓她們空耗了一生去等的,該是何等珍貴的垂青啊。

他懷裏的方臨淵輕輕動了動。

他似乎睡得很好,咂了咂嘴唇,像蹭枕頭似的在趙璴肩窩裏輕輕蹭了兩下。

那一刻,竊賊恨不得将自己的尊嚴、連帶自己的性命,一并交由他,任他踩踏,随他碾碎殆盡。

只要他能留在這兒,還能這樣靠在他懷裏,蹭蹭他。

他許是瘋了,卻又情有可原。

畢竟,誰此生能有這樣的榮幸,将融融生輝的太陽偷進自己懷中呢?

作者有話說:

趙璴:明天去賬房上領獎金。

駕車死士:???老板在笑什麽,他要給了銀子再滅我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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