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命
鄧奕欣呆了不過兩日,她姐姐在京裏定的幾樣大件都得了,一行人就要回兖州去。
越府去添妝的幾位嬷嬷也要跟着一路過去。
大太太把傅清溪同柳彥姝叫到了理事的抱廈小院裏,告訴她們,府裏已經把她們兩家的添妝也帶了去了。她道:“告訴你們一聲,省的你們心裏還惦記着。都安排好了,放心吧。”
兩人趕緊行禮道謝。
這面上的禮越家都替她們打點妥當了,私下的卻沒法替的。鄧奕秀成親,她們一群未出閣的姑娘,倒不需摻什麽熱鬧。可這鄧奕欣是當面見了的,這一見一別,總得有點姐妹的意思。是以幾個多多少少都有小物相贈。
柳彥姝送的一身袍料,傅清溪送的兩本新書。餘者姐妹都比她們兩個要厚上一些。
鄧奕欣要走那日,衆姐妹在頤慶堂相送,待她登車走了,幾人都各有事要忙,便也散了。
傅清溪心裏總忘不掉鄧奕欣在落萍院裏看屋裏擺設時候的神情,又想起她出客穿的也不過幾身平常衣裳,心裏想着,嘴上便同柳彥姝說起來。
柳彥姝聽了奇道:“你又奇怪什麽?學裏不也是如此的?俞家魯家兩家的嫡枝姑娘們是不消說,另外來附學的族中人,像那個倪蘇月、高雁兒,穿着打扮不都尋常得緊?我看連杏兒桃兒的份例衣裳都趕不上呢。”
傅清溪也說不出個究竟來,便道:“我只覺着……這人同人還真是差得遠了……”
柳彥姝呵呵笑道:“你怎麽不拿大姐姐同自己比比?大姐姐看書一目十行的,瞧瞧你,這兩日我去看你,你那樣子是在看書呢?眼神都沒聚在書上!”
說到這個傅清溪就垮了臉,便道:“我只是想着,其實我們同她原本是一樣的。只是我們被外祖父叫人接了來,才變不同了。”
柳彥姝面上一僵,冷笑一聲道:“你這話才叫稀奇了!照你這說法兒,這天下的人本來不都是該一樣的?一樣從娘肚子裏爬出來,一樣兩個眼睛一個鼻子。”
傅清溪皺眉;“你又胡比了。”
柳彥姝道:“胡比?照你方才說的,我們同她本是一樣的,只差在後頭的際遇,那麽反過來說,除去際遇,人同人又有什麽不一樣的了?不是全然一樣?國君同叫花子,也不過是差在之後的身份際遇罷了。你也知道這個是胡比的了?人生看命,什麽叫命?過成什麽樣兒了,就叫做命。就沒有誰同誰本來該是一樣的說法兒。”
傅清溪說不過她,又見她起急,只好敗下陣來道:“好了好了,你說的對。我不過是随便那麽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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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彥姝嘆一聲看也不看她道:“人往高處走,有你那麽比的麽?你怎麽不說老太爺老太太都一早說過我倆同府裏姑娘是一樣的,卻還有那許多不長眼睛看人下菜碟的東西!你再看看你方才那說法兒,不是同這些混賬們的念頭一個樣兒?清溪,咱們若自己都先看不起自己,還能指望誰去了?”
傅清溪叫她突如其來一陣言語說愣了,兩人這餘下的路上便都沒了話說。
晚上梳頭的時候,傅清溪便把自己同柳彥姝一路說的話說給了夏嬷嬷,又問道:“嬷嬷,究竟是我想錯了還是柳姐姐想錯了?”
夏嬷嬷一愣,緩了緩神色道:“要老奴說,姑娘們都沒說錯。這府裏是老太太、老太爺做主的,老太爺同老太太都說了姑娘同柳姑娘就是自家姑娘一般無二的,怎麽還有本該同誰一樣的話來?若這話叫老太爺老太太知道了,他們豈不傷心?是以柳姑娘這話很對。姑娘則是另一個意思了,那是從府裏論起來,确實都是表姑娘,這個身份是一樣的,自然姑娘的話也沒錯的。”
桃兒也道:“就是了,姑娘是見了鄧家表姑娘想多了。這人同人本就不一樣的,姑娘的命……”
夏嬷嬷趕緊拿胳膊肘捅了她一下,桃兒自知失言,立時閉了嘴。
這一沉默,倒尴尬了,杏兒只好順着道:“因禍得福,姑娘這是得的姑太太保佑。”
衆人立時都奔着這句話去了,傅清溪也只好順着這意思接了。
等躺下了,夜深人靜,沒了旁人各懷心思的言語聲響,傅清溪自己還是想到了自己的心思上去。
自己同柳彥姝都不過是這府裏的表姑娘。實則這府裏人等說起來,若單說表姑娘,那其實只指一人,就是越洵佳所出的陳玉賢。旁的若說起來,必定是哪家的表姑娘,以示區別。她不知道,若是老太太有兩個嫡出姑娘,是不是還有別的表姑娘的說法。只眼前看來,這親疏遠近是覺察得出來的。
自己同柳彥姝是沒了娘親,又得了老太爺的垂憐,才叫接了來這府裏養育至今。雖至如今吃穿用度都非自己家裏可比,可這些東西一去掉,自己仍是姓傅,柳彥姝還是姓柳,兩人都不是就此改了姓越了。
比着從前陶嬷嬷的話來說,到時候論起來,這表姑娘同五姑娘,可不是一回事兒。
這麽明明白白的道理,這柳姐姐就是不認呢?不止柳姐姐不認,連自家的嬷嬷同大丫頭都說自己想錯了。
她心裏也一時明白一時疑惑起來,恨不得尋個可信的人通通透透問一回才好。
第二日醒來,就把這惱人的事兒忘一邊去了。
下晌收到了俞正楠的回信,更顧不上旁的了。拆了信看時,除了滿滿七張紙的書信,還另附了一張書單。俞正楠在信中寫道,她自己如今課業甚忙,自然辛苦,但所得也多,比之從前,常有一日千裏之感。傅清溪的苦惱她已盡知,她的意思,越萦說的那些,恐怕是天香書院裏頭的說法。只是越萦自己也不過在那裏待過月把時間,能吃透其中多少奧妙尚不可知。
且退一步說,就算那些書都是該讀的,是不是該這個時候讀卻還有待商榷。是以她便索性去抄了一張陸吾書院附學中數術一系所用的書籍,并按着難易進階排了先後。又告訴傅清溪,這些書在陸吾書院是三年的課業,可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又勸傅清溪休要太過急躁冒進等話。
傅清溪看完心裏十分感激,再看那張比越萦列的書單長了一倍不止的單子,又生了幾分怯意。——她實在是被之前看的那些書吓壞了,這都留了病根兒了!
待把越萦抄給她的書單、柳彥姝從書樓裏問來的越萦自己借的書單和俞正楠給的書單三個一一比對過之後,她就把另外兩個書單都收了起來,只留下俞正楠給的書單。
第二日就帶了人把之前從書樓大院裏借來的書拿去還掉,順便看一看有沒有俞正楠給的書單上初時該看的書。
那書樓院裏的管事,見傅清溪将這許多書拿來還了,面上全是欽敬,倒叫傅清溪十分慚愧。她恨不得人家問一聲,她好說說自己壓根兒沒看完那些書的實話。可惜管事們有管事們的規矩,誰會去多這個嘴?于是傅清溪只好收下這通“錯敬”了。
因着這個,她也沒心思借別的書了,還了書便飛也似地逃了回來。倒叫跟着去的幾個人摸不着頭腦。
桃兒便同杏兒說:“剛才姑娘怎麽了?不是說好了還要借書的?這就跑了。”
杏兒道:“想是看之前那些書實在看膩了吧。這一還,就得松快兩天了。要不然,就是不看,那些書只在那裏堆着,看着就夠鬧心的。"
桃兒想起這好長一陣子來傅清溪一臉苦相得拿着書翻看的樣兒,不由得笑了出來。
傅清溪這還沒來得及去借俞正楠建議她看的書,這日衆姐妹在頤慶堂的時候,越萦就先問了起來。
她道:“上回說起該讀什麽書的事兒,傅妹妹還特地問我要了一張書單去的,這會兒可看得如何呢?那書再好,只列在單子上是不管用的,總得自己去讀才行。”
老太太聽了這話也關心起來,跟着問傅清溪:“你三姐姐還特地給你列了單子的?你可看了沒有?”
傅清溪便老實道:“我照着三姐姐列的單子借了幾本來看,只是看不太懂。我底子太差,恐怕還得從簡單些的開始看才成。"
老太太聽說她真去借書看了,便點頭道:“知道上進就好。這為學不易,需得一步步來,倒也不急在一時。”
越萦卻笑着道:“傅妹妹怎麽不說實話?你前兒不是把那些借去的書都給還回書樓裏去了?如今說起來,那些書你也沒有都看完,怎麽就急着給還回去了!若是因一時看不懂,就畏難不看了,那往後可就更難了。”
老太太聽了這話也皺起了眉頭,傅清溪只好老實道:“正準備找些淺近些的開始看。”
越萦道:“這書也有高低之分的。有些書,比方上回傅妹妹看的那樣兒的,倒是淺近好懂,終究無用。這讀書為學上頭,實在不能一味投機取巧,專靠走捷徑的。傅妹妹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傅清溪并不知道越萦所指,柳彥姝卻在一旁笑道:“三姐姐真是心細,傅妹妹還書借書的話兒,我同她一個院子住着都不清楚,三姐姐竟是門兒清的。我看啊,這家裏頭這許多姐姐,就三姐姐最是關心我們這些當妹妹的。什麽事兒都替我們看着聽着些兒,生怕我們行差踏錯了,實在是操心得很了。只是……如此一來,怕不會耽誤三姐姐自己讀書用功吧?”
她這話一說,哪裏還有人管傅清溪看不看書的話兒,頭一個越苭幾根手指刷一下就握緊了,越芝也有些疑惑地看向越萦,越芃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了,越萦道:“我不過是去書樓回數多,同管事們說起無意中知道的。哪裏有那許多閑心思管這些事兒。”
柳彥姝又笑道:“那書樓的管事也真是,專愛同人聊天唠嗑。也不知道是不是尋常在書樓裏整日介守着書,少人說話的緣故。上回我好容易去一次,就說起許多話來。倒是說三姐姐屋裏不得了,連小丫頭三等婆子們都隔三差五要去借書的。”
越苓頭一個不解:“啊?婆子們都識字?那上回做什麽還要換我的嬷嬷!直叫個婆子跟來不就成了?!”
越萦深吸了口氣道:“她們哪裏識字,不過是我要什麽書時,恰紫陌她們都有旁的事兒,就遣個小丫頭記個書名兒去借一本兩本的。”
老太太在上頭聽她們閑聊這些話,卻對傅清溪道:“你就把心思放在讀書上,難不難容不容易的不怕什麽,立心正了,持之以恒,自然有結果。”
傅清溪趕緊起身恭領了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