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二運
上年越、俞、魯三家聯辦了華英女學,得了玉書臺的褒獎,這女學的名頭就傳出去了。之後又有越芃越萦同傅清溪俞正楠在千金宴上得中璇玑緞,一時成了佳話。再後來,越芃同越萦就跟瘋了似的四處參賽争勝,幾乎沒有哪回落空的。如今越家雙姝的名頭也十分響亮了。
打學生看先生,這學生們名頭大起來,連帶着書院也越發叫人注目了。這不,開了春,就有人家輾轉求托到老太太跟前,想要将幾個女兒送進華英書院讀書。
俞家魯家那裏也都接了幾個這樣的托情,幾家商議了,這口不好直接開。到底聯府辦的女學,不同那些大書院的附學,教習同屋舍都有限,萬一來的人多了,實在招待不過來的。到時候這個答應了,那個沒答應的,更不好辦。
另一個,這裏頭的可都是自家的女兒們,如今都算知根知底。若是外頭不知就裏的來了,真有那麽一個兩個不好的,豈不是要連累這許多人?
可是光這麽壓着不叫進來也不成。這人情面子可不是那麽好推拒的。
幾家商議來商議去,最後定了個考試的法子。叫教習們合出了試題,欲進學讀書的,先考試了再說。暗地裏又使人打聽那些欲前來附學的姑娘們的品性名聲,連着到時候考試的結果一起,再決斷取誰不取誰。
魯家二太太同大太太喝茶時感慨:“幸好咱們這名頭也不是太響,這京城裏還有那許多大書院的附學,總算沒有了不得的人物托過來。要不然?光這考試錄取一條,就夠得罪人了!”又道,“幸好你們本事大,竟還請了王家供奉的教習來。這京裏頭,要跟王家犯別的家兒還真沒幾個!真是尋着大樹了!”
大太太笑道:“你也想太多了。”
魯家太太一揮手:“你看,你這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啊!你有在天巒書院讀書的兒子,在天香書院讀書的女兒,你是不怕了。何況兒子還那麽出衆,這才多少工夫?就結交上王家的嫡枝了,啧啧。上回我還說我家那倆小子,你們倒是同你們表哥學學啊!是不是?可那倆啊,嘿,好容易端陽的時候一同見了一回,連話都沒說上。看,就這點出息。”
大太太聽了只是笑。
三太太聽了考試錄取的話兒卻跑去找老太太了,也不知道婆媳兩個商議了什麽,最後二太太從頤慶堂出來的時候,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過了半個月功夫,把托付來的人幾乎都錄取了,這學裏的人數也一下子又增了十來個,連午間開飯都要多擺兩桌。
這裏女學的事兒剛落定沒幾日,三房的二爺、三爺也要上學去了。
原來這回托來的人家裏,有一家家裏聯府開着書院,只是不收女學生。三太太聽着這個信兒,就私底下約了人家家裏的太太聽戲喝茶。一來二去大概露了意思,無非就是女兒托到這府裏,越家的兩個淘氣包他們家裏的書院便收了。
三太太好容易尋着一個願意要自家那兩個寶貝兒子的,是以趕緊去求了老太太。事關孫子前程,老太太自然滿口答應了。
三太太又回去把越栐謙越栐賢兄弟兩個好好訓了半日,把自己這些日子來如何辛苦如何四處求人的話一一說了,叫兩個向來二皮臉的兒子都有幾分羞慚。老大不情願地答應往後哪怕再不喜歡讀書,也不會在學裏搗蛋惹禍了。這當娘的也答應他們,不逼他們定要春考如何如何,只老實在學裏待夠了日子,考一回春考,過不過的也不計較了。如此事了,也算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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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越萦又單在一個什麽沒聽過的文會上得了嘉獎,或者是她得的嘉獎太多了大家都疲了的緣故,老太太只淡淡贊了兩句,便沒了旁的話。
越苭見狀心裏樂得不行,她又不是個能繃住臉的人,忍不住去看越萦,恰好越萦也轉眼看她,見她一臉戲谑不由地面上更沉。越苭見她臉色愈差,心裏更樂翻天了。
各人回了屋,越苭就倒在床上大笑,笑完了對玲珑道:“你可看到今日她的臉色了?唉喲,鍋底都沒那麽黑呢!笑死我了!”
玲珑忙笑着附和道:“可不是。這三姑娘心裏不定多憋屈呢。這偷偷使人去借了多少書,費盡心機瞞過了多少人,好容易這回沒有二姑娘同她争了,以為能長臉呢,誰曉得老太太根本就沒看在眼裏!奴婢都替三姑娘傷心呢。”
越苭見玲珑那個樣子,越發笑得止不住了:“你個小蹄子,嘴真是太欠、太……太有意思了!”
玲珑見越苭誇她,笑得也越發得意了,又道:“這只有沒見識的傻子才在那樣的事兒上使力氣呢!姑娘說說,她們是不是腦筋都叫漿糊黏住了?若這事兒真這麽好,怎麽姑娘就沒有去忙活過?以姑娘的才學本事,難道還會入不了那個選?她們怎麽就不知道動動腦子想想呢!”
越苭這時候坐直了身子,正捋耳邊的頭發,珊瑚趕緊上去幫手。越苭道:“你不是說她們腦子都叫漿糊黏住了?那還怎麽轉!她自然是以為自己辦法好,從王家兄弟那裏問消息,自己偷偷地都去投了文,瞞住府裏的人。只叫老太太見着她厲害她能!結果呢?老太太都看煩了她了,懶得理她!”
珊瑚問道:“大姑娘叫姑娘不要在這些事兒上瞎花功夫,這三姑娘自诩看了那許多書,又親身去天香書院見識過的,怎麽就不曉得這些道理?”
玲珑忙道:“你曉得什麽!三姑娘不過是去書院裏住了幾日,能看過幾個地方,聽什麽要緊的課?要比起來,咱們大姑娘那是正經的神靈金身,那三姑娘嘛,不過是個泥胎塗了層彩兒,那能一樣?!”
越苭大笑道:“比得恰當,比得再恰當沒有的!”
她們這裏笑得肆無忌憚,兩樓相鄰,細細笑聲就随風傳進了西樓。立在窗前的越萦狠狠咬着牙,兩只手都快攥出血來。
紫陌上來道:“姑娘,別在窗口站着了,晚上風涼。”
越萦垂了眼睛,緩緩道:“風涼,風涼話兒才涼呢。”
她到底轉身到桌邊坐下了,紫陌便去掩了窗子,又給她倒了杯熱水。
蘭香取了燈來問道:“姑娘今天可還看書?”
越萦看了她一眼道:“怎麽,你也覺着我這書看不看兩可?”
蘭香趕緊搖頭:“不是,不是,奴婢不敢,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越萦嘆了口氣;“沒事,起來吧,我心裏不太舒服,不是對你的。”
紫陌上來扯了一把蘭香,又勸道:“姑娘也不要灰心。這世上,有能耐的人總是容易招人嫉妒。姑娘從來就比旁人都強的,只是尋常沒人在意看。自從去了天香書院,姑娘是想遮也遮不住了。如今又連連各處奪魁得獎,自然礙了許多人的眼了。她們心裏不舒服了,能就那麽受着?自然要說些有的沒的,給姑娘添些堵才舒服!姑娘……”
紫陌還未說完,越萦長嘆了一聲:“真是怎麽防都防不過來。”
紫陌道:“人心就已經偏了,還能怎麽着!姑娘也不要同她們生氣,只自己越往好的上去,叫她們眼巴巴看着趕不上,她們再多手段,也不過是笑話!”
越萦聽了一笑:“你說得容易。”
主仆都默默了一會子,越萦道:“你們都下去吧,叫我自己安靜待會子。”
紫陌同蘭香都曉得她脾性的,便都行了禮退下。
越萦這裏默坐着尋思,以老太太的性子來說,自己這麽屢屢得獎,是給她長臉的大好事,沒有道理反冷落了自己。唯一的可能,便是有誰在老太太跟前說自己的壞話了。能跟老太太抱怨姐妹的,這滿府裏,除了越苭不作第二人想。可是自己雖這麽猜着,卻沒有證據。
還一個,便是老太太一時叫人蒙蔽了,可越苭膽子再大,也不敢在大太太跟前說自己不好的。因此前幾次的事情,大太太都叫越苭吃了教訓了,那這麽這回老太太冷落了自己,大太太也沒則聲呢?
她自己想了一會兒,心裏到底轉到了嫡庶上頭。說到底,自己不是大太太生的,從前自己比不上越荃越苭,所以大太太對自己尚好。如今眼看着自己壓了越苭一頭,大太太這當母親的心裏就有了偏向了,恐怕也不太高興了。
想到這裏,不由得長嘆一聲。自己真是徒負一身才學,卻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若是退一步,處處不顯自己,往後……什麽好事能輪到自己?可若是進了一步,處處高人一籌了,又惹了上頭的人不喜,反遭人防範猜忌了,又有什麽好處!
這往後的路究竟該如何走?想想自己的庶出身份,除非有才學名聲為助,否則這輩子只怕都要被越苭壓在底下。這投胎的事兒自己做不得主,之後的前程,難道也要為着謀一個旁人高興就白白拱手相讓?
想想大太太,也實在太狠心了。她越苭有那樣的親哥哥親姐姐,又是長房的嫡出姑娘,這分量還不夠?還不足?難道真要自己低到泥裏去襯着她才夠?!而自己呢,庶出這一身份,就犯了大忌了,若沒有個才學出衆的名頭,靠什麽搏前程?結果自己這裏剛得了幾個嘉獎剛有了幾分名聲,就叫她們心裏生了忌諱,這麽打壓起自己來!
越想越苦,禁不住涔涔淚下。
可她又不敢哭出聲兒,只好死死咬住了嘴唇,只憑淚眼流個不止。
想她方才心裏這一番思量,明知定是如此的,卻連個可說的人都沒有,亦無處尋人還自己一個公正。甚至還要在尋常日子裏越加曲意奉承,深藏自心,不叫人看透自己心中所想,才能得以保全。這其中難處苦楚,也只有自己一人默默承受了……
頤慶堂裏,幾個老嬷嬷圍着老太太說這一日府裏的大小事情。說到了最後,韓嬷嬷才提了句道:“這回三姑娘又得了嘉獎了,老太太沒賞不說,連誇都沒誇幾句,往後姑娘們恐怕就都不熱心這樣事了。”
老太太笑罵:“你這老東西還同我耍這些花腔?小姑娘們的一點子心思你們幾個還看不透?往外頭争勝去自然是好的,揚名立身,姑娘家也不差的。可不該在姐妹堆裏使心太過!都是小姑娘家,難免有些你好我差比來比去的事兒,誰不是這麽長起來的?只是這比來争去,心裏也得有那姐妹情誼在,都弄成烏眼雞了,變成你暗算我一回,我背後給你一刀了,那還叫人?!”
幾個嬷嬷聽老太太越說越上火了,趕緊都勸:“老太太慮的是不錯的,只姑娘們小呢,争來争去是有,老太太說的那些實在是沒有的。老太太如此憂心太過,一來傷了自己心神,二來也太看低了府裏的姑娘們了,實在是老太太過慮了……”
老太太想了一會兒,嘆道:“我今日也就是警醒警醒她們。咱們這樣人家,孩子們不怕笨,只怕心歪了!”嘆一回又道,“還有,方才你說什麽姑娘們都不熱心這個了,若是她們讀書用功只為了叫我高興,我看啊,趁早別讀了!什麽先什麽後都不曉得,認那麽些字有什麽用!”
韓嬷嬷趕緊上前道:“您對,您說的都對!”
那樣子,逗得老太太同餘者嬷嬷們都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