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相邀

傅清溪好容易病好了,這陳玉賢也已經回去了。學裏放了假,衆姐妹好似又回到了從前沒有學業時候的日子,連越萦越芃都沒有再忙什麽投文的事兒了。

眼看天将入伏,這日頭越發毒辣,天熱得叫人沒處躲沒處藏的。金家遣了人來要接越芝、越苓姐妹去金家在京郊的山莊避暑。姐妹兩個別過老太太和家中長輩們,趕一大早太陽力道還不大的時候登車走了。

餘下幾個說起不免有幾分豔羨,城外自然比城裏涼快許多,何況金家的山莊在靈霧山的半山上,“光聽這名字就涼絲絲的。”越蕊道。

越芃也道:“之前聽人說過,說在那裏,大暑天晚上睡覺都要蓋被子才成的。又因為寒涼,連蚊蟲都沒有。”她素性最怕蚊蟲叮咬的,這是真羨慕上了。

柳彥姝笑道:“二姐姐今年不往書院裏去了?去年你們逍遙快活的時候,我們可還日日上學呢。今年好歹能歇一歇了,總算不錯。”

越芃道:“就是你這話了,今年家中學裏都歇假的,我們幹嘛還要往外跑?”

她這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越苭卻涼涼道:“這話說得,好像想去就能去似的。”

越芃笑笑道:“這都去過了,又要說有多難,倒像顯自個兒能似的,只好往容易了說了。”說完偷偷拿胳膊撞了一下越萦,越萦也不由地莞爾。

越苭本來今年想要去天香書院游賞的,奈何那名額也不是易得的,越荃去年費了多少力氣才得着一個,今年哪裏還輪得上。越苭眼見着念想落空,心裏正不得勁,看那兩個撿了現成的人一臉的笑,恨不得上去撕了那臉才好。

越蕊對傅清溪道:“傅姐姐你們那院子就算涼快的了。要不我搬去同你住吧,這樣我也有地方消暑了。”

傅清溪點點頭:“也好,省得你日日跑來往那荷花芯子裏塞茶葉,索性住到都結了蓮蓬再說。”

越蕊紅着臉笑起來,越芃問道:“往荷花芯子裏塞茶葉?這是個什麽話兒?”

傅清溪道:“七妹妹從書上學來的,把茶葉用絹袋子裝了,趁着荷花還沒開,剝開花瓣放到花芯裏,第二日取出來,那茶葉就滿是荷花的清芬香氣了。”

越芃問道:“那不會把那花給剝壞了”

越蕊紅着臉小聲道:“當心一點就好了。”

柳彥姝瞧她好玩,笑道:“七妹妹你害什麽羞,就這個,若換到外頭的那些就講究怎麽玩兒的書院裏去,還能當一堂課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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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蕊道:“姐姐們都專心學業,就我……”

柳彥姝笑道:“別,別把我捎上,我可看不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兒。”

正說着,玫瑰遠遠來了,越苭頭一個看見,笑道:“玫瑰姐姐也來逛花園子?”

玫瑰走近了行了禮,笑道:“四姑娘又打趣奴婢,奴婢哪裏有那樣福氣。”

越芃問道:“可是老太太尋我們有事?”

玫瑰道:“是俞家三姑娘來了,說要接傅姑娘去她們莊子上住幾日。她好容易家來,有許多話要同傅姑娘說。”

傅清溪喜道:“正楠姐姐回來了?!”

玫瑰笑着點頭,又道:“老太太叫我趕緊來請姑娘過去,姑娘這要去住幾日,還得帶些合用的東西才好。”

一邊夏嬷嬷上來道:“姑娘帶杏兒過去吧,我同桃兒回去收拾。”

傅清溪點點頭,急匆匆就跟着玫瑰去了。

這裏柳彥姝半含酸道:“瞧瞧,這聽着俞家姐姐來了,我們這些姐姐就都成草了!”

越芃笑她:“瞧你這樣兒,還當你眼紅呢。”

越苭忽然道:“要不咱們也過去看看?”

越芃點頭笑道:“對,還要問問俞三姑娘,做什麽就請清溪卻不請我們。”

越萦淡淡道:“從前我們做東請人聽戲游園子的時候人家就沒露過面,這交情可攀不上。”

一行人說着走着,等到了頤慶堂,哪裏還有傅清溪的影子!

老太太笑道:“怎麽?這是送你們妹子來了?只這腳程也忒慢些兒。”

于是姐妹衆人又陪着老太太說笑了一回,老太太說這東走一個西走一個的,索性餘下的晚上都留在頤慶堂吃飯,連太太們都一同請了來。

用過晚飯自頤慶堂出來,往碧梧院走着,越苭笑道:“祖母今兒可真是高興,難得這麽熱天還這麽興頭。”

大太太道:“可不是高興。俞家大房的哥兒進了昆侖書院了。俞家直說是咱們這書院辦得好,引了天文星的風水來,老太太自然高興極了。”

越萦聽了一愣,不由得問道:“昆侖書院?春考名錄出來的時候沒聽說啊,這都夏天了……”

大太太道:“不是春考進去的,是他的畫集叫昆侖書院的一個老先生給相中了,直接把人帶去了,就前陣子的事兒。”

越苭道:“怪不得俞三兒都回來了呢,想是給她哥哥道賀來的。”

大太太點點頭道:“傅丫頭倒是好運道,偏同這三姑娘投緣,連她家裏人說起來都納罕。”

越苭撇撇嘴不說話了,越萦沉默了一會兒道:“俞三姑娘喜歡理術,之前傅妹妹特地抄錄了咱們家水閣的圖紙給她,兩人因此結交上了。”

大太太道:“是個有心的。”

且說傅清溪自見了俞正楠,就滿心的高興。從來話少的人,這會兒一會兒一句;“正楠姐姐你長高了!”“正楠姐姐你好像黑了些!”“正楠姐姐你越發沉穩了!”

聽得俞正楠抿嘴直笑。

因為要外出,除了傅清溪自己貼身伺候的人,還跟了一個老太太跟前的嬷嬷。那嬷嬷同俞家的老人都極相熟的,真是趟叫人高興的差事。

這時候太陽正西曬,烤人得很,俞正楠從車裏的矮櫃中取出一把鬼臉青把壺來,倒了一盞漿水遞給清溪道:“熱吧?喝盞梅湯吧。”這車裏雖不小,可矮桌矮櫃憑幾靠背實在不少,也帶不了伺候的人,只她兩個人在裏頭坐着。

這梅湯是用烏梅加上山楂陳皮甘草桑葚丁香,同冰糖一起隔水炖出汁來,再灑上桂花焖出香味才得的。如今經了冰鎮,一盞入喉,直如甘露灑心。

傅清溪喝了一盞,笑道:“府裏入夏也常有這個,卻沒今日這味道。”

俞正楠笑道:“平日你哪裏用受這樣的罪!”

傅清溪一笑:“怎麽會是受罪?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俞正楠看着她,長長出了口氣道:“你的事兒我全知道。我也曉得你心裏怕的東西,不瞞你說,我怕的比你更甚,是以我懂。不過……”說到這裏面上浮出極燦爛的笑來,接着道,“如今我發覺,叫人怕得不得不做點什麽,雖也有用,卻着實辛苦。還有另一條路。就是……若心裏有真想要的東西,那點念想,也可叫人發奮的,且比由懼而生的動力更有生機……”

傅清溪喃喃道:“由懼而生……真心渴求……”

一牽嘴角,似笑非笑嘆道:“前一個我隐約明白,後一個……我還……還未曾想過。”

俞正楠看着她道:“所以我才邀了你來。一會兒去的地方,原是我娘的陪嫁莊子,如今歸了我了。你只在這裏自自在在過幾日,試試這無拘無束的滋味……”

傅清溪道:“無拘無束?……”

俞正楠點頭笑道:“我總覺着你大概還沒有真心想過自己喜歡的日子是什麽樣兒的,總是得過且過。常日裏有些喜歡不喜歡的事兒,也都是些微末瑣碎,眼前如此,五年後如何,十年後如何,好似都同自己沒幹系。卻不曉得,時時事事皆有因果,你今日怎麽做來,後日就有什麽結果。我大概猜着,你的性子又不愛繁華熱鬧的,要以富貴為求,只怕不對。便想叫你先嘗嘗這無拘無束的自在日子是何滋味。這也是我之所求,‘自立自主’之後方能真的‘自在’啊。”

傅清溪聽了俞正楠這番話,紅了臉,想到自己這一陣子看着也是忙忙碌碌的,又是看這個書又是看那個書的,可到底得着了什麽卻說不清,為了什麽也說不清。至于自己喜歡的日子是什麽樣兒的,更不敢想了。

她看了眼窗外,俞正楠笑道:“要人伺候?都在後頭的車上呢。”

傅清溪笑笑,想了想把近日府裏兩個表姑娘的事兒說給俞正楠聽了,嘆了口氣道:“從府裏論來,我同她們才是一樣的。如今我有些明白從前聽過的話,‘這究竟不是自己家’……并不是說府裏不好,能叫外祖父接了來養大到如今,已經是得天之幸了。只是……只是我命就不好吧!如今的日子,我若還不知足,那真是鬼神聽了都要笑,笑我太不自知、太不知足了。”

她說得亂,俞正楠卻聽懂了似得道:“是以你沒想過自己到底真想要什麽樣的日子。你覺着眼前的日子就已經是得天之賜了,這樣的日子你就該滿心歡喜才對,若是還有什麽不滿的,那就是不知足,是沒良心了。可對?”

傅清溪緩緩點頭。

俞正楠把自己跟前的梅湯一口喝了,才道:“你這心腸我也懂。可是有一樣,究竟你喜不喜歡這樣的日子,可不是用應不應該算得過來的。還一個,你眼前這樣的日子到底也沒多少時候了,想來以越家的聲勢,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打聽你們姐妹的婚事。你若一直這麽稀裏糊塗着,一眨眼這一輩子就真的過去了,你可想過?”

傅清溪一臉迷茫,她聽過的這塊的教誨,只有陶嬷嬷說過那麽幾句,尋常哪個會同她說這些?從前心裏也隐約想到過,不過府裏這許多姐妹,到時候自然府裏會給相看人家,之後嫁人生子,就同、就同最尋常不過的故事那樣。——直到最近兩位表姑娘一死一出家。

她才有些慌了。她發覺她原先心裏覺着篤定的一條路其實不是那麽安穩的。可是那又如何呢?這畢竟不是常有的事兒,且那裏同府裏隔了兩層了,同自己情形還不一樣,也許自己是不會遇着這樣的事兒的……可是如果萬一真的遇上了呢?……

長嘆了一聲,她對俞正楠道:“所以方才我說有恐懼之事,就是這個了……只是我這怕也沒有用,怕了也沒法子,沒有旁的路可走。”

俞正楠正色道:“怎會無路可走?自己做得了自己的主的時候,走什麽路自然自己說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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