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玉簪

第6章 玉簪

錦棠輕輕擡起的手臂在空氣裏僵了幾秒。

他的聲音低磁,貼近耳邊。

卷着夏夜的風,都落入她心間,許是燥熱暖意真的不會讓人清醒

一瞬間,攪亂所有禮貌客套,錦棠身側的手捏成軟拳,在經歷整天心煩意燥後,沒等那邊的人開口,她直直問:“我能去找你嗎?”

如果不行,那就算了。

這種話,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說第二次。

對待江少珩,她潛意識裏提醒自己劃清界限,又在本能接近。

酒精作用,錦棠整個人輕飄飄的,心跳聲在耳邊無限放大。

有種空花陽焰的不真實感。

“現在?”

陽臺外,濃夜靜谧,京城紙醉金迷的開端,無數荒唐夢的起點。

這個時間,成年男女。

錦棠沒作聲,以為這場夢該醒了。

這兩個字足夠把她拽回現實世界。

然而,壓在喉嚨裏的話還沒說出口,江少珩又淡淡開口:“可以,你來。”

“錦棠,你在哪?”

江少珩說讓助理去接她。

這場夢,是他親手織的。

半小時後,錦棠在博物館門口坐上那輛邁巴赫,沿途風景是她從沒見過的。

她刻意換了件新衣服,褪去油膩的燒烤濃煙氣,錦棠第一次在黑夜裏穿高跟鞋。

圓月高懸,街道兩邊排排香樟,扶疏蓊翳。

倒影透過明亮車窗,劃過她的雙眼。

出門時,卧室裏沒有視頻的背景音,沈悠宜已經睡着了。

距離那處老洋房,越來越近。

這邊是別墅群,中間最大一幢像是蝴蝶樓,橫長一排都是明淨的窗,氛圍又黑又靜。

周圍的獨棟的燈光錯落交替,每幢都有獨特風格。

借着月色,她只能看清個大概輪廓。

韓助理幫她開門的下一秒,微涼晚風灌進來,澆散熱意。

“錦小姐,少爺在杳霭苑,您可以直接過去。”韓助理指了指左邊中間的一盞燈。

環顧四周,錦棠暗暗感嘆,怎麽有人的家裏大得像個小區。

他的助理沒有跟上來。

風一直都沒停,這裏很适合避暑。

在杳霭苑三個大字前,錦棠停住腳步,伸手,她別了別額前的碎發,突然觸碰到那枚珍珠發夾。

二十塊的兩排塑料珍珠,摸着都沒什麽質感。

在院前的幾株玫瑰前散開長發,珍珠夾被她收進包裏。

停頓幾秒,她走進花園,眼前的門虛掩着。

細碎的光從縫隙中溜出,她好像踏入一片不屬于自己的世界。

于這裏的一切,有種扡格難通的陌生。

指尖觸碰到門板,緩緩推開,冷氣席卷全身,她出現在暖光下。

面前一塊四四方方的白色鵝絨地毯,銀線镌刻精致的花紋,末端繡了她不認識的一串語言,大約是法文。

整個室內的裝潢都很雅致,像品茶舍。

微微擡起小腿,她扶着牆,脫掉腳上的高跟鞋,長發滑到胸前,小甘菊的香氣擦過鼻尖。

側臉有些癢,她別了別耳廓邊的頭發,一擡眸,對上道深邃的視線。

走廊盡頭,江少珩一身松松垮垮的黑色襯衫,雙手抱臂,他懶懶散散地靠在大理石牆面。

似是剛醒。

兩人之間隔了段距離,腳下,釉面磚反着亮光。

錦棠單拎着雙黑色高跟鞋,一只腳踩在面前的地毯。

真有種輕飄飄的虛幻感,她像童話故事裏的限定客人,零點就要消失的南瓜車。

靜默良久,遠處的人走來。

幾秒後,淡灰人影籠過來,江少珩比她高出一截,紙莎草的味道緩緩蔓延。

他的鎖骨處開了顆扣子,衣領随意敞着,袖口卷了兩圈,露出半截小臂。

垂眸,江少珩瞥見她光潔的腳踝,他記得藏室有塊京白玉,沒有半絲瑕疵。

收回目光,視線交疊,錦棠微微仰起下巴,寂靜的室內把她的心跳聲無限放大。

無論如何都平複不了的跌宕心情。

面前人輕俯身,她的眼睛在驚慌中又睜大了一點,微微往後傾倒,腰身觸碰到玄關處的鞋櫃。

“錦棠,你喝酒了?”

氛圍燈下,江少珩一雙平靜無波的黑眸映出她的身影,在問出這句話時,情緒暗蘊。

她說,一點點。

自己的酒量難以想象得好,幾瓶下去,都沒醉得不省人事。

“下次想喝,來找我。”

錦棠搖頭,理智推拒:“你的酒很貴。”

她大概都會叫錯名字,分不清價格,金字塔頂端的風景,讓人向往卻無奈止步。

不反駁,江少珩展顏道:“你來的話,我挑一瓶最好的。”

近在咫尺,他的笑意淡淡,卻帶着種讓人猜不透的涼薄。

錦棠的腰被膈得難受,慢吞吞把自己的另一只腳挪到地毯上,緩解陣陣涼意。

細微動作如數落入江少珩眼底,彎腰,突然靠近般的,她下意識往後退幾步,江少珩不動聲色勾勾唇,拿了鞋子遞給她。

跟在他身後,從玄關的長廊拐到正廳,下沉式設計,棚頂是深水海洋的蔚藍色。

水波紋中透下微光,錦棠看到幾尾薄荷神仙魚。

她在電視機中拍賣場也瞧見過一摸一樣的,美金單位,幾萬起拍。

整個空間都像是流動的。

像是在皇家水族館裏,每一步,都踩在蔚藍海面。

江少珩忽然停住腳步,轉過身,托着下巴問她:“會下棋嗎?”

“嗯?”

透過深海的光芒灑在他臉側,錦棠在一陣遲疑中點頭,“但是不太厲害。”

小時候,錦言學過圍棋,她在旁邊跟着瞧過兩眼,只清楚規則。

陽臺落地窗前,黃花梨木椅镌刻着秋海棠的花紋,精致細膩。

“要不要跟我下一局?”

“好。”

半小時後,江少珩叫人去把那兩碗雲子拿到杳霭苑,順帶還放了一只錦盒,看上去有些年頭。

掀開蓋子,江少珩把少一顆的黑子推到她面前,“你的。”

伸手,錦棠的指尖觸碰到一片冰涼。

整碗通透的翠綠色,她真怕這東西在自己手裏碎了。

“不是要送人的嗎?”

“我還記得你說,這種雲子得用起來。”話音剛落,他随意撈起半把白玉子,堆放在一邊。

錦棠捏着一顆玉石的動作稍稍頓住。

擡眸,瞥見江少珩只用碗裏剩下的。

“我們讨個好彩頭,你贏了這局,就送你。”他指了指桌上的錦盒,就是沒打開。

錦棠婉拒道:“可是我沒有什麽能給你。”

江少珩會缺什麽呢……

鐘鳴鼎食,簪星曳月,他有千萬人都想象不到的一切,這樣的人,自己能給他些什麽。

“很多。”

他攥着的白玉子落到棋盤上,他的嗓音有種渾然天成的質感,平靜補了句:“你能給我很多。”

向後靠在椅背,他的目光懶散,挑挑眉,示意她開棋。

雲子觸碰到棋盤發出清脆的聲響,手裏握着幾顆漸漸生熱,她輕托着下巴,思考着怎麽下這一步。

像是路遇了個死胡同,尋不到一點拐角的光亮。

錦棠憑着感覺在側面落了黑子。

“再給你一次機會。”江少珩沒直起身,掃了眼棋局後,把目光定在她身上。

錦棠:“可以收回?”

有個詞叫落子無悔,哪怕她不是專業的,但也懂這個道理。

“當然。”

江少珩并不拘泥這些規矩,眼見着錦棠小心翼翼般的撤走自己棋,在僅剩不多的位置上來回踟蹰。

她贏在本身的雲子數量就多。

江少珩故意讓她。

這個錦盒不像彩頭,更像個理由,能把一份像樣禮物送出手的理由。

磁吸的蓋子,江少珩用手輕輕挑開,裏面是根玉簪子。

上次在博物館,她挽發有種孤傲的清冷感。

讓人久久難忘。

年前,他在朋友的私館觀禮,随手拍了這根和田玉簪子。

落在藏室裏吃了一陣子灰,舅舅家的妹妹想要去,他沒給。

想來,是留在今時今日的。

配她,怎麽想都合适。

昏黃氛圍燈下,末端的亮點圓潤,映在錦棠的瞳孔裏。

她包裏還放着便宜的珍珠發夾,不由自主地,她抓了抓衣角,沒有伸手去拿。

正朝着錦棠的是一行隸書,年歲太久,痕跡都模糊了。

只隐約瞧見個“館”字,她是在文物遺跡場所工作的,見過無數藏品。

怎麽會有人把幾百萬的東西簪在頭上。

“我不能要。”

“這是彩頭。”他說得風輕雲淡。

錦棠有個挺大膽的想法,一開始,他就沒想贏。

“江少珩。”

這一聲,讓對面的人緩擡起下巴,音調沉沉:“嗯?”

這個字剛落下,四目相對,視線交彙。

她想印證這個大膽的猜測,“那你呢,如果你贏了,想要什麽?”

錦棠以為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明明,她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

良久,陽臺灌進來陣陣涼風,近處嘩啦啦的葉片交錯,伴随蝴蝶樓前的天然噴泉湧動,有種林籁泉韻的質感。

室內,兩個人默然幾秒。

意料之外,他真的有些想法。

“如果是我贏了,”他稍稍停頓,把眼前的錦盒又往對面推了推,“就問問你。”

他似乎早就有答案。

寂靜深夜,江少珩幽邃的眼眸裏圈起波光。

“錦棠,你想不想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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