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送禮

第37章 送禮

錦棠一直以為, 南城是她人生新的開端。

然而有些故人的出現,就是種無聲提醒。

披在身上的外套一直沒過大腿,後方, 那位孟總的聲音傳來。

“江少爺和錦小姐認識?”

身側,她的手捏成拳,在回眸時, 偏撞上了江少珩的目光。

他還停在自己身後,居高臨下,讓人看不出情緒。

“不認識。”她的視線移開, 又喃喃補了句:“也不太熟。”

一句“失陪”卡在喉嚨裏,她的背影單薄, 被寬大的西裝外套籠着。

江少珩的指尖, 突然落空。

在他擡眸的下一秒,這個背影就已經消失在衆人面前。

展館外,冷風蕭瑟。

微微眯着雙眼, 錦棠靠在門口的牆壁旁邊, 深深嘆了口氣。

她的心情難以言喻的複雜。

時隔一年,江少珩一如既往, 受所有人追捧。

想來, 他和紀祈寧應該已經訂完婚了吧。

錦棠其實沒再多了解他這個人,只是偶爾聽蘇煙寧提起。

淡淡幾句, 很快揭過。

原以為再次見面, 至少能做到心如止水。

涼風過耳, 錦棠的餘光處疊了層黑色身影。

她身上外套的主人。

江少珩沒有靠過來的意思,站在距離很遠的歐式立柱前, 點了根煙。

風吹着他的襯衫,擡手, 攏了攏火光,咬着一端,白色煙霧很快顯然在眼前。

在同一環境下漠視而立,他們真的像不熟的陌生人。

錦棠很少見他抽煙。

不過算來算去,他們之間面對面的次數也是了了。

寒冬的冷冽把他指尖的火光吹得忽明忽暗,怎麽看都沒有熱意。

起先,錦棠有些驚訝于能再次碰到他。

可吹過冷風,清醒後,她才意識到,是自己原本不屬于這種地方。

拍賣展會,一直是有錢人的交易。

待久了,胳膊涼得沒什麽溫度,起身,她打算回去。

江少珩沒跟上來。

煙霧缭繞,在熟悉背影隐入展廳盡頭時,江少珩掐滅了手中的煙。

身後,一陣腳步聲傳來,在旁邊戛然而止。

韓助理低着頭,開口詢問:“少爺,需不需要我去請錦……”

“不用。”

直接被打斷,韓助理默聲。

然而一秒後,江少珩微側目,淡涼男音響起,“去查查裴梵。”

“好的。”

……

九點整,拍賣展品陸續上臺。

落座于後方,錦棠看不太清玻璃櫃的東西。

只依稀聽拍賣師講解,說是幾種陶瓷。

裴梵坐在她旁邊,手裏是舉牌號碼,但顯然,他的心思并不在這場拍賣上。

在打量過錦棠的後一秒,裴梵的眼神沉了沉。

“你和江少真的不認識?”

錦棠搖搖頭:“您知道的,我只是個普通人,攀不上這樣的關系。”

她确實接觸不到這樣的人。

就連自己都是第一次見到江少珩本人,也算托了孟總的福。

裴梵托着下巴沉思,信了。

他并不敢輕易猜江少珩的心思,但就剛才的情況,至少可以證明,對于錦棠這個人,他有興趣。

她确實有讓人一見鐘情的資本。

裴梵有個想法。

在錢與并不明朗的感情上,他毫不猶豫會選擇前者。

忽地,臺上拍賣師的聲音打斷他的思路。

錦棠對這些東西很有興趣,歷史遺跡又或是冷門故事,她都能沉下心去聽。

全然未察旁邊人的目光。

一米之外,前排席位坐着的男人頻繁舉牌,錦棠記得,是那位孟總。

旁邊,江少珩雙腿交疊,像個看客。

今晚這幾件拍品都不是他的目标,但江少珩從來沒做過浪費時間的事。

散場時,錦棠依舊跟在裴梵身後。

“錦棠,你先去車上等我。”單手插兜,裴梵朝匆匆趕來的助理使了個眼色。

見狀,助理做了個“請”的手勢,“錦小姐,您這邊來。”

眼神在裴梵身上停留了一秒,單肩包被她拎到腿前。

“好。”

江少珩和孟總從展廳走出來時,周遭已經沒什麽人了。

迎面,被裴梵攔了個正着。

“孟總,江少。”換上笑臉,裴梵殷勤般的湊到他們二人眼前。

停住腳步,在相熟的攀談中,江少珩在裴梵身上掃過幾眼,随即,收回視線。

生意場上,沒那麽多朋友。

今時今日,裴梵能放下身段來攀孟總這顆搖錢樹,就是個會審時度勢的。

在送走那位孟總後,幾米之外,韓助理已經幫他開了車門。

身後,忽地響起陣男聲。

“江少爺,您留步。”

裴梵跑了兩步,叫住他時聲音帶了點喘。

彼時,江少珩已經上了車。

前排的韓助理從後視鏡看他,“少爺,要走嗎?”

“等等。”

偏眸,黑色車窗降下一半。

裴梵微躬着身,一門之隔,卻相差了太多。

“裴總,有事?”江少珩摸着袖口上的金色扣子,慢慢攥在指尖。

“剛才匆忙,這是我的名片。”裴梵雙手捏着白色卡片,遞到車窗內。

晚風和暖氣交疊,頓過幾秒,江少珩才擡手接了。

昏暗的路燈光落在黑色小楷上,他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

耳邊,裴梵試探性出聲:“聽聞您想投資南城這邊旅游業景區的生意,我們公司是做服務的。”

只兩秒,那張名片被擱在另外一邊,江少珩的話裏聽不出個結果。

“我會考慮的。”

他的目光遞過來,像是準備離開。

裴梵可能這一輩子再也接觸不到江少珩這樣的人物。

城市不同,他所屬的圈子裏,這位少爺未必瞧得上。

就連今天的出現,都在意料之外。

“江少,我很有誠意。”

車內,後排的人似乎是笑了,送開掌心的扣子,單臂輕搭在車窗邊沿。

慢慢靠近裴梵幾分,他開口道:“想跟我合作的人,個個都有誠意。”

言下之意,他想知道裴梵有什麽不同。

四目相對,裴梵靜默了一陣,湊近半分,刻意放低了聲音,只有兩個人能聽到。

“我可以送您一份大禮。”

……

回程路,韓助理一言未發。

後排,江少珩微閉着雙眼,暖風拂面,帶着陣陣燥意。

“韓助理。”

微偏頭,前面開車的人松了松油門,速度降下。

“您吩咐。”

“跟孟總那邊約個時間,這單談完,就訂回京城的機票。”

今晚,江少珩不過是受這位孟總的邀請,來這文物展看兩眼。

韓助理回了一個“好”字,繼而又問:“那裴總這邊?”

“他?”輕輕嗤笑,江少珩的手搭在腿上,完全沒有理會的意思。

至于他口中說的禮,江少珩倒是有點興趣。

河傾月落,車子拐進一家公館,苑前,是已經結了冰的音樂噴泉。

裝潢氣派,這邊不對外出租。

是孟總安排的。

韓助理幫他拉開車門,單手松了松領帶,兀然,旁邊手機震了幾下。

紀祈寧三個字映入眼簾。

他們已經挺久沒聯系了,老爺子過世後,紀家按照禮數,送來不少東西。

但紀祈寧沒露面,像在避嫌。

一年間,物是人非,江景林帶着老婆回了國外,至于江沐娴,偶爾暗地裏使絆子,放任不管,總是個隐患。

眼瞧着,江禾茉也要讀大學了。

她成績好,想學金融管理,明裏暗裏,江沐娴沒少給他打預防針。

說是專業對口,要把自己女兒送到江氏。

江少珩默不作聲,也照單全收。

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總歸還是安心。

亮屏,紀祈寧的消息在眼前展開,簡單兩句。

【紀祈寧】:我哥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紀祈寧】:他要安排飯局。

兩家一直交好,總不能因為老爺子沒了就斷聯系。

【江少珩】:不清楚。

從獵獵冷風走到公館大廳,靜得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被無限放大。

手機在指尖轉了兩圈,重新亮起。

【紀祈寧】:那我跟韓助理聯系。

【紀祈寧】:對了,我記得錦棠也在南城。

一年之間,她對那個女孩子還是有很深的印象。

可能是因為她和紀祈寧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同,在紛紛擾擾的世間,能沉下心。

在杳霭苑那段時間,她偶然間看到茶室裏的書。

《述異記》,最早的那一版,連翻譯都沒有。

紀祈寧也嘗試讀過,簡單兩頁就犯困。

她看不明白。

人各有志,至少,她的志向不在這兒。

江少珩沒來得及回,那邊的人又問:

【你們見過沒?】

【江少珩】:你覺得呢?

總歸是有差距的兩個人,很多事,其實沒那麽多緣分可言。

更何況是江少珩。

他的感情要排在很多事之後。

紀祈寧以為自己懂了。

【紀祈寧】:這樣也好,跟你們江家扯上關系,在我看來,不算件特別值得高興的事。

外人眼裏的豪門罷了。

房間內,江少珩任由桌上的手機兀自震動,只身走到窗前。

月光柔和,透過落地窗照進來。

他得承認,紀祈寧這話,很對。

……

南大研究生女生宿舍樓,整夜燈火通明。

考試月逐漸逼近,人人恐懼挂科。

祁遙桌前擺了一排咖啡,甚至用了風油精提神,辣得直流眼淚。

錦棠回來後,一直待在陽臺吹風。

半小時前,支付寶傳來進賬聲音,裴梵給她打了三千塊。

算是她今晚的工資。

南城物價并沒有那麽高,這筆錢她能用一個多月。

眼前,是教學樓的朦胧輪廓,她忽然想到自己剛來南城那段時間。

兼職難找,上崗第一天,展廳來了對男女。

目測相差了三十多歲,男人的頭發已經半白了。

喬姐說,這女人不是他老婆,算是養在外面的,每個月都得來一次。

偶爾,是女生自己來,趾高氣揚地讓她們只為自己服務。

沒辦法,人家有錢。

喬姐:“見怪不怪了,我看過的有錢人,旁邊女人就沒斷過。”

“家裏聯姻娶一個,外面養幾個。”

錦棠沒反駁。

那會,展廳來了幾幅新畫,價格不等,可以售賣的。

都是愛情主題的,忠貞不渝。

挺諷刺的,買這些畫的人,大多配不上愛情這個詞。

但作為服務人員,她要笑臉相迎地把畫裝進包裝盒裏,而後,遞出去。

大概憤憤不平的情節只能出現在電視劇中,她這二十多年,經歷得太多。

看得也就透徹。

扶着陽臺的防護欄,她別了別耳邊的碎發,思緒沉沉。

在今夜,她遇到江少珩。

沒什麽變化,他依舊是所有人都夠不着的天之驕子。

在紛紛擾擾的人群中,他有獨一份的光芒。

或許有朝一日,江少珩也能摟着所謂養在外面的女人。

但那個人一定不是錦棠。

忽地,思緒被一陣推門聲打斷,只見祁遙拿着書和凳子站在她面前。

壓低聲音,她手指向裏面,“我怕吵到她們。”

屋裏,燈已經熄了。

其他兩個人應該是準備睡覺。

抱着書本,祁遙托着腮,蔫蔫的。

後來,幹脆放下腿上的書,起身走到錦棠身邊,吹風讓自己清醒。

“還忘了問,你今天約會怎麽樣?”

如果不是考試月,她估計要被整個宿舍拉着八卦一晚上。

現如今,大家都忙着考試的事。

“不是約會,我去賺錢的。”錦棠側過身,糾正她的話。

祁遙:“……”

她早應該想到,錦棠從來不浪費時間。

“你賺那麽多錢,以後要當小富婆啊。”祁遙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拼命的人。

笑而不語,錦棠只點點頭。

這算調起的一句玩笑話。

“不過說真的,你沒想過談個男朋友嗎?”

她們讀研期間,甚至有結婚扯證的,錦棠三年後畢業,已經是二十六歲了。

“沒有。”

“那喜歡什麽樣的呢,這總該有個标準吧。”

像是閑聊,祁遙眨着眼睛問她。

會喜歡什麽樣的,錦棠其實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

沉默着,在她沒回答的這幾秒鐘裏,祁遙自顧自說:“我總覺得,你眼光不會太低。”

“太一般的,應該不行。”

一語中的,錦棠沒反駁她這話。

還以為是祁遙能看出點什麽,沒成想,當事人聳聳肩,“畢竟,你連去展廳參觀的大客戶都能拒絕。”

“大概也就只喜歡賺錢這一件事了。”

夜間的涼風侵襲般的,在陽臺上,錦棠的手握着欄杆。

掌心慢慢沒了溫度。

“祁遙,我其實也不是喜歡賺錢。”

錦棠無法言喻,看到她們可以出生在健康的家庭裏,自己有多羨慕。

每個月期待父母的生活費,無拘無束享受自己的學習時光。

或許,人生真的沒有什麽公平可言。

有些人一出生就泡在金湯蜜罐裏,可錦棠算是沒有那麽幸運的一批。

頓了頓,再開口時,她的啞音明顯。

混沌在風中,卻很清晰。

“我只是,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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