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梁恕走了。剩下謝衍站在客廳裏,單調地試圖透過窗上的白色|網紗向外窺視。
這是他醒來後第一次仔細看看外面。屋子下是砌平的白水泥,延伸向外,種了一排白桦樹,一棵緊并着另一棵,好像一整排不斷翻轉出的倒影。樹排後面又是路面,筆直灰白。
再遠就看不清了。
房子後面的景象已經看過,謝衍忽然想起繞到另一端,從卧室窗戶裏去看。從二樓看得更遠,但他一把眼睛貼上紗窗,就失去了更加細看的興致:兩邊太像了。同樣的樹,同樣的天,同樣的白水泥。唯一不同的是白水泥外一圈草坪,從大約門口的位置鋪開一條彎曲的水泥小道,蜿蜒着并入樹排後的大道中。
遠處有一個若隐若現的影子,形狀如一座龐大的白塔。塔不比他
所站着的位置高多少,想必至多三四層,但頂端級尖,幾乎紮在天上。
他料想那是謝苑的研究基地。
謝衍放松身子,讓自己倒回了床上,看着門廊處一個小小的方塊機器人溜達來溜達去。他把腳在地面上點了點,想起自己早晨起來下床時雙腿如何不聽使喚地發軟,差點直接跪下。身體的不适應當是長期卧床造成的後遺症,他并不過多為此憂心。
只是一切靜下來後,他再次想起了前一夜在房間裏見過的陌生來客。
閉上眼睛,他幾乎能夠重現當時的情景。那人站在床尾正中,側着頭一動不動看着他。盡管對方在黑暗裏只有一個輪廓,謝衍迅速判斷出他年齡不大,十幾歲的模樣,再多的都看不清楚了。
但梁恕的回答來得快速而肯定:謝衍一定是看錯了,而這棟白慘慘、冷冰冰的房子裏不可能有其他人。他的語氣中并無任何掩飾、懷疑或不信任,只是在客觀地闡述:沒有人。
“沒有嗎?”謝衍皺着眉追問,“附近也不會有人進來?”
“你真的看到了嗎?你之前頭部受傷得很嚴重,可能有些後遺症。”
确實如此嗎?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那只是睡眼朦胧之中的幻景?
昨天晚上他很确定,但既然梁恕比他更肯定,謝衍便選擇妥協。他又靜靜躺了一會兒,耳邊除了小機器人單調的行走聲和齒輪轉動外只剩下令人放松的寂靜。有片刻他似乎已經重新睡了過去,又被明亮的陽光刺痛醒來。
然後他看見了。
在謝衍雙眼睜開的剎那,他電光石火間又串聯起了那夜半出現的男孩與那塊奇異的白色光斑。人影煙塵一樣飛快從他前方掠過,沿着走廊消失,除了一點微弱的摩攃聲外無聲無息。
安靜迅速得不真實。
因一閃而過的人影而産生的生理刺激蛇一樣從謝衍胸中竄過,和入侵者閃現得一樣快,也以類似的速度消失。謝衍本能地翻身跳起,以為會徹底看清對方的樣貌,又因為和反應不搭調的僵硬身體而功虧一篑。
他倒回床上,又靜靜地躺了一會兒,感到那白慘慘的陽光更加晃眼了。
他終于爬了起來。
謝衍站起身,又從窗戶往外看了一眼,好像期待能再次看到什麽不一樣的東西。
一切照舊,他便活動了兩下肩膀,往廚房外面走去。
儲藏間外面還有一架細長的樓梯,通往高高的狹窄閣樓,裏面是個小衣帽間。謝衍穿戴整齊後小跑下樓,外面陽光亮得幾乎殷紅一片,方才從窗戶裏看去如同靜物畫一樣的外景雖然仍然是原來的樣子,卻忽然都變成真的了。
他試探着往外走了幾步,穿過石板路,小心地不踩到任何一棵草。
他接着走上大路。
白色山莊好像整個在他面前展開。山坡宛如濃縮的世界之巅,從那裏他能依稀看見很遠地方縱橫交錯的大路和房屋。
謝衍自己所在的白房子周邊也滿是類似的白屋,只是都看上去空空的、廢棄了。
他沿着白路慢慢地走。
白塔從外面看去仍然注目,但出于一種或許是敬畏的情緒,他一點往那邊走的意圖都沒有。相反,他從另一個角度下了坡,往更遠處房屋所在的地方走去。看着是目所能及的位置,結果他精疲力盡坐在路邊草坪上歇息的時候,發現它們還都差不多是一模一樣地遠。
也可能是他身體還是太弱了。
謝衍深呼吸幾次,站起身,原地跳了跳。在他騰空而起的片刻,他似乎很輕微地思考了一下入侵者是否仍然在房子裏,但當他落地後,就無暇考慮此事。烈日當空,他獨自走出來不知多遠,感到水分從嘴唇到喉嚨裏全被蒸幹了。
白塔只剩下一個小尖,遠景裏的建築仍然離得老遠。
他不得不停下來,思考接下來是往哪個方向走。
身後突然傳來車喇叭聲。
謝衍一回頭,正好看見一輛通體渾黑的轎車在身後停下。一扇黑色的小窗從裏面自動打開,露出了梁恕的臉。
“謝衍。”他聲音沒什麽起伏地喊了一句,謝衍就三兩步跑到窗口,氣喘籲籲地和他打招呼。
“梁哥,好巧啊。”
“不巧。”梁恕回答,“我老遠就看見個人在這邊走着,不用想就知道是你,才改道開過來。”
“哦。”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上車。”梁恕簡潔地吩咐道。
謝衍沒坐過車,繞到後排後,還是靠梁恕口頭指導才成功開門。
門軸轉開,他跌入一片冷氣和黑暗中。等坐下來休息,他才發現這次散步已經超出了身體的負荷,以至于雙腿竟然在不自然地發抖。
梁恕回頭看了他一眼。
“喝水嗎?”
“謝謝。”
前排車座位之間伸出一只機械手,遞給他一個水杯。
水杯是冷冷的白色,和他自己房子裏的杯子一樣拇指大小的瓶口,他一口氣喝下了半瓶,這才感到緩過勁來。梁恕已經在繼續開車了。
“梁哥。”他看了一會兒路,“我們現在是去哪裏?”
“我繞一段,把你送回去。怎麽,還想繼續走?”
謝衍不出聲了。
“你到這兒來做什麽?”梁恕似乎順口問。
“散步。”
梁恕似乎又想回頭,但動作定了定,還是目視前方。
“我當然知道你在散步。我是問你跑這麽遠做什麽,要是我沒看見你,你打算走到哪裏去?”
“我看見遠處有房子。那是山莊外圍嗎?”
梁恕好像沒聽見一樣。等謝衍放棄了等回音,重新靠在椅背上後,他才沉聲道:
“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他頓了一下,“外圍和我們離得很遠,你自己是走不到那裏去的。再講,那也不是你該去的地方。別不把你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平白叫你姐姐擔心。”
“好的。”謝衍低聲答道。
随後沒人再試圖說話了。梁恕一言不發地停車,把他在山坡處放下。車門沉重地關上,引擎發動,謝衍目送着它慢慢消失,回過頭,看向他自己的住處。
等等。
他又仔細看了看。
只見門口的臺階上多了個東西,白色的一片,和牆的顏色幾乎相似。但定睛一看,才發現分明是個人孤零零地坐着,看動作似乎低頭托着腮,看不清面孔。
是“那個人”!
謝衍深吸一口氣,當即沿着山坡往下跑。許多次他相信自己已經被發現了,然而直到他已經差不多站在了臺階前面,坐在那裏的入侵者才好像忽然覺察到來客一樣,猛地起身後退。
下一秒,他轉過身,往身後的房屋裏嗖地一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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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讀者 幾分 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