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謝照原本是背對書房坐着的,然而謝衍剛把門推開,他就驚跳而起,雙手背在身後貼在了沙發上,動作快得像一團虛影。
“小鳥,”他終于感到了一點無奈,“你不用那麽站着。”
謝照盯着他,恍若未聞。
“我就是出來看看。”他只能解釋,“沒什麽別的意思。你要是想走,也不用非得待在那兒。”
“我知道了。”謝照說。
“或者如果你願意,”謝衍想了想,“可以進來,看看我在做什麽。”
他問出這話時并沒有抱太多期望,但謝照機械的眼神在他臉上打了個轉兒,竟然就此慢慢放下了雙手。見對方似乎有所動搖,謝衍立刻後退一步,同時把門推得更大,盡可能鼓勵地看着他。
“進來嗎?”
謝照終于進來了。
他晃進書房,輕盈地沿着長長的桌沿一路到了對面坐下。或許出于禮貌性的好奇,他還微微擡起身,看了看桌面上書的名字。
“你可以翻着看看。”謝衍說,但謝照搖頭,甚至下意識躲了躲,偷偷分出一只眼睛看他。
“這就是你背下來的書嗎?”他小聲問。
“對。”
謝衍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見謝照仍然筆直地坐在對面,終于開始思索是不是真該讓謝照進來了。按照如此的架勢,對方難道不會在随後的一個小時裏一直盯着他看?
他不由得再度問了一遍:
“你真不自己找本書看看嗎?”
謝照的眼珠轉上來,在他臉上定了一會兒,“我想看的時候會自己去拿的。”
他确實在那裏幹坐着看了謝衍近半個小時,最後終于起了身,在謝衍的注視下走到了書架側面。謝照挑挑揀揀片刻,抽出了――不,沒有抽出。他的手垂了下來,裏面什麽都沒有,像是改變了主意。他繼續仰着臉向上看了片刻,空着手走回書桌,在上面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随後謝照看看桌面,彎下腰,動作是要搬椅子。
但是在那一刻,他的動作卻詭異起來。椅子仍然好端端地在原處,謝照卻保持着抱椅子的姿勢,幾步走到了書架旁。随後……
他懸空站了起來。
謝照站在了不存在的“椅子”上。
或許在謝照的視角裏,他正在從書架的高處搬書下來,但謝衍知道他根本不是人。自從第一夜在窗臺觸碰謝照未遂後,還沒有任何其他的情景如此真切地向他強調謝照的非人性,而這一點在他對謝照的引誘裏總是被短暫地遺忘。
他知道謝照看見的一切都是一組數據,而數據自然和現實并不相同。
但親眼看見謝照踩椅子的情景,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假如謝照可以自己挪動一切家裏的擺設,那麽在謝照眼中的房屋布景和現實中的布景有什麽不同?
假如他現在過去坐在那把椅子上,那麽謝照眼裏的他會是懸空的嗎?
還是對于謝照來說,房間裏其實有兩把椅子?
謝衍想到什麽就會立刻計劃實踐。
然而剛剛起身一步,謝照就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手裏抱着“書”,又低頭從地上撿起了一本。在謝衍的注視下,他把看不見的書一本本壘在桌面上,又輕巧地走回去,把“椅子”搬了回來。
現在換謝衍盯着他看。
“你看什麽?”謝照生硬地問。
“沒什麽。”謝衍低了頭。
假如他出聲指明自己看不見,或許會令對方起疑心。
然而假如謝照認為自己是人,又該怎麽解釋他對于他自己被禁锢在房子裏以及兩人相互無法切實接觸的事實泰然處之?
等等。
第一夜見面的時候,謝照沒有反駁他那句“你是個幽靈”。
謝衍忽然感到荒誕起來:一個高端科技産物,認為自己是個鬼?
謝照已經看起書來了,但翻頁的速度很快,想必也并沒有真的看進去。兩人在書房裏繼續無聲地相對坐着,終于挨到謝衍每天出門的時間。
而他一動,謝照也擡了頭。
“我要走了。”謝衍對他解釋,“我每天都這個時間出門。”
“……哦。”
到了現在,也實在沒什麽可說的了。
謝衍從書桌的另一邊繞行到書架前,把拿出來的材料仔細地放回原處。放完書,他又順便往上看了看,試圖猜測謝照究竟做出了哪些選擇。
書架本身不是特別高,也只有最上面的一層書需要借助椅子來夠到;但這一層說是很高,其實只要高高地伸手,也能碰到書脊靠下的部分,看見上面的書名。他此前沒有細致地觀察過,但現在一細究,便看出有些書的書脊頗為參差不平。
這很好處理,只要用手指從第一本劃到最後一本,它們就全被往裏面按實了。
這是一個非常小的動作。
而餘光裏,他看到背對着他的謝照猝然起身,回過了頭。
每當謝照受驚的時候,眼睛總會睜得特別大,這一次則幾乎創下了新紀錄。謝衍拿不準他是受到了什麽刺激,趕緊收回了手。
可是謝照仍然死死地盯着他的頭頂(或者他身後的書架),目光從書架最上一層掃下來,最後定格在謝衍臉上。
“你,”謝照慢慢地說,“把手往下放一層。”
謝衍不知其意,但仍然照做了。
“推一下。”
謝衍推了一下,期間一直注意着謝照的表情。後者的眼睛圓睜,面上乍然閃現出複雜而疑惑的神色。
随後他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在謝衍的注視下跌跌撞撞地跑掉了。
“謝照?”
謝衍又喊了一聲,踱出門去四下看了看。外面果然已經沒有了人。
*
找不見謝照,謝衍也不再管他,畢竟今天和他交流的時間也夠長了。
冬日的戶外不僅更冷,天色也暗得更快。出門後謝衍不再往白色房子的位置跋涉,而掌握了規律,以白塔為中心一圈一圈地繞着大圈走,有時甚至跑圈,借以增強體質和幫助複健。
沒有其他複雜運動的途徑,競走和慢跑是最适合白色山莊地勢的方式。
雖然沒過多久,他已經感到自己比剛起來的時候明顯健康一些。
偶爾他還能看見梁恕的車,不過今天沒有。
謝衍眯起眼看向天空,那裏已經趨近于暗沉。
往日他總是在如此天擦黑的時候回家,但今天多逗留片刻,天色竟然在頃刻之間滅了下去。他早已熟悉周圍的路徑,放慢腳步,慢條斯理地準備走最後一圈。
然而走了幾步,忽然感到一個小白扁片忽悠着擦過他的鼻尖,粘在了他外衣的袖口上。
一片雪花。
夜色籠罩的白色山莊奇異地和他醒轉後在黑暗裏觀察到的卧室重合起來,同樣鋪天蓋地的白色輪廓,只是前者更廣闊,仿佛包羅萬象。忽然第三個情景介入進來:謝苑躺在床上,平靜而執拗地看着窗戶,語氣平和卻森然:
“我在想,什麽時候會下雪。”
下雪了。
這是謝衍第一次看見下雪,但他只是原地站了片刻,想着謝苑,又一如往常繼續地走,由着陰冷冬季的漆黑與潮濕為自己引路。雪并不大,在他走完最後一圈之前,小雪就停了,濕淋淋白茫茫的一片。
經過白路,走過草坪,馬上就是一整排白桦樹。
在月光下,樹幹斑駁林立,猶如不存在的群鬼從黑暗中緩緩升起。
再穿過白桦樹,就能走另一條路回到家門口了。
臺階上有人嗎?*
謝衍趕緊确認:沒有。
沒有就算了。
他往手裏哈着氣跑上臺階,打開大門。客廳裏沒開燈,比外面的黑暗更甚,無聲無息,也判斷不出有沒有人。
謝衍關上門,不願意開那慘白的大燈,便自己在黑暗裏上樓。
他一邊彈着身上的碎雪一邊走,行到一半,忽然莫名地感到和之前在謝苑家類似的錯覺:前方有人。在謝苑家是真錯覺,在這裏就不一定了――不過謝照本人也沒什麽可怕的。
謝衍把身體的重心從一條腿移到另一條腿上,又上了一級臺階。
還沒踩穩,忽然只聽黑暗裏有人出聲:
“你在拍拍打打什麽?”
這聲音來得太近、太猝不及防,以至于謝衍險些當即從樓梯上摔下去。
他握着扶手再上前一步,終于找到了聲音發源處。罪魁禍首正蹲在樓梯後面,兩手交疊着挂在扶手上,高高地吊着身子,頭則歪在一邊手臂上,好像一個真正的幽靈。
一看到他,謝衍反而奇怪起自己為什麽沒有一進門就注意到謝照了。
“你好,你好。”他心平氣和地問,“你在這兒做什麽呢?”
“我不能待在這兒嗎?”謝照以一種奇特的強調回答,“第一條規則。”
他聲音中的一些元素讓謝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回家時見過的那片白桦樹。
“我也沒不讓你在這兒坐着。”謝衍嘆了口氣。
“別打岔,”謝照頓了頓,猶猶豫豫地問,“你剛剛在拍打什麽?”
“啊?”謝衍一愣,看看肩膀,這才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是……雪。”
“哪裏來的雪?”
謝衍聽他如此一問,理所當然地以為他不知道什麽是下雪,便耐心地給他解釋:“天上下的雪。冬天的時候,雲裏的水汽凝結成小雪花和冰晶,從雲層墜落地面……你這又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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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提前更,明天恢複晚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