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失約的凰女
失約的凰女
果然又是一個好天,凰女栖在寬寬的樹杈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覺醒來,舒展了一下翅膀,便切切地想要飛去桃林找木桐了。
途經山間的一片大湖,湖水清澈,倒映着藍天白雲,她飛得低些,微微傾斜身子,一側的翅膀割開平靜的水面,漣漪緩緩漾開,她微微眯縫着眼,享受這個寧靜的時刻。
突然全身一陣痙攣,遠古的咒語在她血管內炸響,她的血液猛然間開始沸騰。
她猝不及防地落入水中,水從她的口鼻湧入,來不及嗆到她便瞬間化作蒸汽。她想撲騰翅膀,但徹骨的劇痛讓她瑟縮成一團,直直地墜落,水因為瞬間蒸發起不到絲毫托舉的作用,她最終摔在湖底。
凰女想發出慘叫,但疼痛和痙攣又讓她将這慘烈的聲音生生咽下,她一會化作人,一會變回凰鳥,她伸出手想要抓到什麽,什麽都好,但所觸及的地方皆化作蒸汽,無所依憑,她的骨肉和羽毛在烈火中燒得焦黑,又重新在劇痛中生長,但記憶只是被燒成一片灰燼,風一吹,散作一片虛無……
英招見到凰女的時候,火已經熄滅,她正光溜着身子坐在湖底,身上眼中皆是纖塵不染,周圍是一片煉獄般的景象——
湖水被燒幹,除了凰女周圍小小的一塊土地被燒裂化成灰,周圍大片的淤泥中堆積着無數死魚,有些被煮熟了,有些是幹死的,散發出一股腥臭味。
英招皺了皺眉頭,要将這片大湖恢複過來倒是要費一些心思。
英招踏雲落在凰女身邊,給她披上早早備好的衣服,将她扶起來。凰女瞪着一雙好奇的眼睛打量着他,或許是因為新生,眼中沒有一絲戒備。
英招又幫她攏了攏衣服,開口說道:
“回家吧,梅子已經成熟了。”
木桐像以往一樣滿懷期待地前往桃林,等待凰女的出現,從日中等到日落,從日落等到了日出東方……
凰女第一次失約了。
再然後又一天過去了,這兩天山中的霧好像格外大,不知從哪裏竄出這些水汽潮濕得讓人煩躁。
第三天下了一場大雨,這麽大的雨持續了近一天一夜,滿世界的水讓人以為快要發山洪了,但第四天日裏終究晴朗起來,也不知這滿世界的水都流到哪裏去了?是重新彙入了大江大河,還是填滿了某個不知名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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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桐在後山等了整整五天,心中逐漸被慌亂填滿,等待讓他發瘋。他只覺得天地周遭都靜得可怕,沒有什麽別的聲音可以分擔他心中如同擂鼓一般的焦慮和疑惑,這些心中的聲音甚至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覺得自己必須得做些什麽,于是他起身去尋凰女,起身踉踉跄跄走了沒幾步便摔倒在地,木桐才意識到自己的腿已經麻了,他支撐起身體想再站起來卻又再次跌倒……
他覺得自己回到了那個可怕的夜晚,渾身憊懶,需得躺下才能緩過氣來,他像那晚一樣躺在桃林的土地上,只是沒有昏睡過去,而是清醒地凝視着夜空——
他不知道去哪裏找她。
凰女風風火火地闖進他的天地裏,讓他的孤獨消失無影,讓周圍的一切都鮮亮起來,木桐甚至把她視作想要相伴一生的最親近的人……可是她卻憑空消失了,沒有原因,沒有預兆,甚至連去哪裏尋她都不知道。
木桐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也許期盼真的可以讓一個人好好生活下來,不論這期盼是不是最終會被殘忍的現實撕破。
木桐就在這樣的期盼裏孤獨地生活下來,起初是沒日沒夜地待在桃林,後來發現自己原本就虛弱的身體實在支撐不住,便只好回到小木屋,規律地起居。
原來等待也是需要力氣的。
等宮啞再次來探望木桐的時候,他已經虛弱到只能十天去一次後山了。
宮啞見到木桐的時候,他正在木屋的門框上坐着曬太陽,那張蒼白的臉明明還是一個少年模樣,但表情卻滄桑得如同一個老人。他吹着一首本應歡快的曲子,卻滿是悲涼的意味,想要吹完一曲,中間還要歇上好幾次。
宮啞有些呆愣地遠遠望着木桐,實在不忍心同之前一樣偷偷轉身離開,但也不知道要如何上前。因為太過驚訝,她也忘記了像以往一樣将自己藏好。
木桐一曲畢,擡起頭,正對上宮啞那張神情錯愕的臉。
木桐竟然望着宮啞笑起來,就像從前那樣親近溫和。
宮啞這才怯怯地從樹蔭裏走出來,陽光打在她身上,她長高些了,眉眼還是透出一股英氣,卻也多了幾分女兒家的溫婉。她不再打扮得如同一個男孩一般,她穿着顏色清麗的裙子,開始盤頭發,塗脂粉……雖然妝容和發飾都是淡淡的,但很顯然已經出落成一個氣韻不凡的姑娘了,一個如同修竹一般的姑娘。
兩人互相望着,都不知該說些什麽,卻竟都不覺得尴尬。
“見到叔父就這麽僵着不行禮嗎?”還是木桐先開口了。這好像是宮啞第一次聽木桐開玩笑。
宮啞“撲哧”笑出聲來,怎麽也想不到桐叔這個木頭疙瘩也學會開玩笑了,笑着笑着她卻又捂着眼睛哭起來:“桐叔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個鬼樣子了!我上次來的時候你還好好的!”
“若一點不吵鬧還真對不起你名字中的那個‘啞’字。”木桐打斷她,笑道。
宮啞聽到這句話卻破涕為笑,接着鼻中冷哼一聲,噘嘴走到木桐旁邊,也不顧會不會弄髒裙子,一屁股坐下,撲起一股子灰塵。
兩人都咳了起來,木桐咳得久些,宮啞一邊拍着他的後背一邊一臉擔憂地望着他。
木桐終于順過氣來,問道:“宮婆婆還好嗎?”
“婆婆……”瞧着木桐蒼白的臉,宮啞頓了頓說,“她很好,只是很挂念你,但又抽不出身來見你。”
其實羽婆婆辭世後,宮婆婆時常郁郁寡歡,尤其是在宮啞提起木桐的時候,她總是不能自持哭出聲來。每每宮啞要去看望木桐,宮婆婆雖不阻止,但也不願一同前去,可能見到木桐便會讓她想起往事,或許這種悲傷是她難以承受的。
“我之前一直沒有回去探望宮婆婆,現在……也許以後都再沒有機會了吧……”
“桐叔,你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了!是因為那個女孩子嗎?”
“她叫凰女。”木桐答道,他靜靜看着宮啞,眼神意味深長。
宮啞慌道:“我,我可不是故意偷看的!只是來木屋找你,見你不在,就去桃林尋你了……無意看到的……”
聲音越說越小。
“原來你以前也來看望過我啊。”木桐笑了笑,心中覺得溫暖。
“看到你和那個女孩子說笑的時候那麽開心,我真的也很替你開心!你看她的眼神就好像那個‘呆子’看我……”宮啞說了一半止住,許是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臉羞得通紅。
木桐看她窘迫,便沒有追問,只是也打心底為她開心。
“是發生什麽事了嗎?”宮啞趕緊把話題岔開。
“她消失了。”
宮啞一臉不解。
“只是暫時不道而別了,她知道我在這邊等她,一定會回來找我的。”木桐語氣堅定。
宮啞卻還是看出他表情裏的落寞。
但她沒有反駁木桐,只在心中想道:桐叔決定等的話,自己便陪他一起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