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約定

約定

城中有個大夫叫白淳致的,出身醫者世家,從小性格敦厚。那日被城中幾個交好又頗愛音律的清貴拉去百味坊聽曲,在園子裏偶然撞見了宮啞在訓斥兩個小女婢,雖是訓斥,但更像教導,那兩個小女婢雖有些怕她,離開前還是很親熱地稱她姐姐。

白淳致被她又潑辣又友善的奇怪氣質吸引住,便向好友打聽起這個姑娘。恰好那日原本奏曲的姑娘病了,情急之下宮啞只好暫時頂了上去。那白淳致聽完一曲後更是驚為天人,此後便日日到百味坊只求見一見宮啞姑娘。

宮啞平日裏是不見外人的。他見不到宮啞,索性奉上自己家傳的玉璧,意思不言自明。

宮啞見他性子這樣憨厚,心裏笑他癡,時間久了卻生出幾分情意。宮啞是宮婆婆瞧着長大的,自然輕易便被宮婆婆瞧出了端倪。

宮婆婆背地裏調查了白淳致的家境背景,覺得是個不錯的孩子,便常邀請白淳致到百味坊來幫自己看診,宮啞也侍奉在側,如此一來二去,宮啞和白淳致日漸情投意合起來。

而自那日去了後山,宮啞見木桐境況不好,于是更常去看望他。

木桐的身體還是一日不如一日,漸漸只能每月去一次後山了。他常常選擇在每月十五前往桃林,入夜後見到那一輪滿月,便能回想起凰女消失前的最後一次相會,和她在一起說笑的歡愉時光。

木桐最後一次前往後山,是和宮啞一起。

沒有宮啞的攙扶,他已經連行走都很難做到,可他還是撐着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去了後山。

在桃林的老地方坐下後,他将自己的決定告訴宮啞。

“宮啞,今天可能是最後一次和你說話了。”

宮啞站在木桐面前,意識到了什麽,她的手止不住顫抖起來,胸口劇烈起伏着,不願聽木桐的言語。

“宮啞,你先聽我說完,”木桐聲音虛弱,卻透出一種奇怪的豁達,或許這個決定他也是思忖了很久,“我想要長長久久地在這裏等下去,但是這副身體已經不能支撐了,我會盡全力紮根于此,化作原形,這樣便能一直等下去。”

木桐沒有告訴宮啞,即使這樣,活下去的可能性依然是微乎其微的。

宮啞聽他說到這裏,呼吸稍微平複了一些,卻依舊難掩悲痛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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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啞,我想拜托你幾件事……”木桐取出貼身攜帶的竹笛和玉佩交給宮啞,滿眼的留念不舍,“這支笛子,我希望它能一直奏下去……這樣好的笛子……”

“宮啞,你能不能每月十五的傍晚來這裏吹奏一曲……我想她也許能聽見……”

宮啞終于哭出聲來,哭聲打斷了木桐的話。她原本想再勸一勸木桐,但最終沒有。抽噎了許久,宮啞認真說道:“你說的我都會好好做到!不光每月十五,我以後日日過來陪着你吹奏笛子,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

木桐溫和地笑着,讓宮啞攙扶他站起來,他周身散發出淡綠色的光暈,腳底生根,深深紮入泥土之中。

宮啞不忍繼續看,轉過身掩面哭起來,再回頭,木桐已化作一棵梧桐樹,只是一棵病恹恹的小樹苗,已絲毫看不出人的身形。

宮啞伏在小樹苗邊嚎啕大哭起來,哭到再也哭不動,便抱着膝蓋坐在那棵小樹苗邊低聲啜泣着,從随身的小布袋裏掏出一張喜帖:

“桐叔,還沒來得及和你說……原想着你一定會來的……你怎麽可以不來……”

宮啞還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對親如兄長的夥伴說,她想告訴木桐自己的身世……想告訴木桐自己只是被宮婆婆撿來的……

想告訴他自己很小的時候,因為是女孩兒,被父親動辄打罵,打暈了便在大冬天被扔到街上自生自滅……想告訴他心中的自卑和害怕,害怕再次被抛棄……

想告訴他自己的潑辣不過是張牙舞爪掩飾心中的不安……想告訴他自己一直在逃避……

但她卻沒有再提起這些。

“桐叔,你是我的第一個好朋友……很幸運能遇到你,和你一起長大……”

“桐叔,淳致他待我很好……凰女也一定很好,我會陪你等到她……”

宮啞說着,俯身開始收拾木桐化樹後落在地上的衣物,她癟了癟嘴,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卻忍住沒有哭出聲。

這座後山,這片桃林,這片小天地如此靜谧……

滿世界的孤獨向她洶湧而來,可不止怎的,她似乎不再害怕了。

宮啞成親後,提出要在後山的桃林邊安定下來。宮啞和淳致說了大致緣由,沒想到不需要宮啞過多解釋,淳致便同意了,也并沒有對木桐的事表現出過分的驚訝。

後山的那棵小樹苗依舊病恹恹的讓人看了揪心。宮啞和淳致即使在冬日,也都日日要去看顧它。尤其是下雪的那幾日,宮啞還用草給它打了厚厚的褥子裹在外面,她也依照自己之前所說,日日前來用木桐的竹笛吹奏樂曲。不用行醫的時候,淳致也常常陪着她一起。

冬去春來,某個滿月的夜晚,這棵樹苗終于吐出了幾顆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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