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仙居二樓雅間處, 許頌功好酒好菜招呼着辰軒和俞柏彥。
辰軒只管優雅地夾菜,對俞柏彥視而不見。
俞柏彥倒了一杯酒, 朝許頌功舉杯而敬,又低聲道:“大人, 我從覃州趕來, 就是為了請範大師幫我修飾這件紫砂壺, 可惜範大師為人清絕,不為俗物所動, 還請大人為我美言幾句。”
許頌功笑笑,飲下了杯中酒, 不疾不徐地問, “你從何處得知郎大人喜歡修飾過的紫砂壺, 消息可靠嗎?”
“草民雖是覃州商人, 卻往來南北, 常去京城收購瓷器, 對各位京官的愛好都小有了解, 因着想來青釉鎮置辦民窯廠, 更對郎大人的喜好着意打聽, 消息十分可靠。”俞柏彥恭敬地答道,将随身攜帶的包袱也放到桌上打開,裏面包着一個錦盒,打開錦盒,裏面正是一只古樸別致的紫砂壺。
許頌功雖然做的是制瓷業,但對紫砂壺的價值也略有研究, 這只壺一看就是用料上乘,雕工極致的珍品。他在京城時,常聽說達官貴人們有種特殊的癖好,就是把完好的紫砂壺摔碎,再找補瓷的大師将其修繕好。紫砂的古樸加上金屬的奪目,會讓壺更具賞玩和收藏的價值。那麽,郎大人有此等愛好,也不奇怪。
俞柏彥看着許頌功的表情,心說,這人看來并沒有懷疑,也不枉他來時收集了那麽多異聞,上面正是說了郎大人喜好紫砂壺的,完全不怕許頌功派人去查。
許頌功摸着上好的紫砂壺,側頭對俞柏彥低聲道:“俞老板,不若這樣,你辦民窯廠的事情,我會盡力在郎大人面前替你周旋,至于這壺……”
“這壺自然由許大人贈與郎大人才更合适。”俞柏彥識時務地道,“若是由草民呈上,或許會折損了這壺的價值,郎大人處未必受用。還得勞煩許大人了。”
許頌功眯着眼一臉笑意,他就喜歡懂事兒的人,給自己倒上一杯酒,又給辰軒也滿上一杯,才笑道:“範大師,方圓百裏內只有你能将這只紫砂壺修飾得盡善盡美,可莫要再推脫。”
辰軒為難地點點頭,又低聲問,“大人派人送請帖時,曾承諾對喬家的事情,不知還作數否?”
許頌功端起酒杯,碰了碰辰軒桌上的酒杯,一臉鄭重地道:“本官怎會食言?上次範大師的表舅子,不也如約不追究了麽?”
“上次還未多謝大人。”辰軒揖了一禮,“既然俞老板已帶了紫砂壺來,我亦帶了工具,不如就在此處修繕吧。”
許頌功看看放在辰軒身旁的工具箱,心裏知道辰軒端了這麽久的架子,其實早動心了,真是假清高得厲害,若不是圖他這門不可替代的手藝,自己哪兒用得着對他客氣。
俞柏彥趕忙将紫砂壺放到辰軒面前,“多謝範大師相助!”
辰軒放下筷子,拿着紫砂壺坐到了一旁空置的茶幾前,一邊觀摩,一邊贊嘆道:“真是一把好壺,我便用金飾鑲嵌,大人意下如何?”
Advertisement
“範大師匠心獨具,手藝超群,按範大師的意思就好。”許頌功笑道,俞柏彥也在一旁附和。
辰軒應下,并講解了一遍修飾的步驟,說是要先取來黃豆将壺填滿,加水加蓋,并用繩子将蓋子與壺身固定住,上火煮之,待黃豆膨脹後,将紫砂壺整個置于冰涼的水中,如此膨脹之力與冷縮之力相互沖撞,紫砂壺便會破裂。
這樣的做法雖然繁瑣,但可保證壺破而不碎,修飾後才會光彩奪目,不會像摔碎的壺一般呈現過多裂痕。
許頌功聽完後沒有異議,趕緊讓店小二拿來了黃豆、爐子、水盆等物,讓辰軒專心操作,自己則和俞柏彥在一旁喝酒等待,時不時往辰軒這邊看看。
俞柏彥心裏卻是知道,只要許頌功沒有質疑,補完這個紫砂壺,起碼兩個時辰,應該足夠楊青松行動了。
過了約莫一刻鐘,樓梯上傳來一陣聲響,似乎有人往三人所處的雅間來了。
許頌功的随從甚是機敏,立即出去查探,半晌後回來向許頌功禀告,“大人,是那位要建官窯廠的雲老板,又來求見大人了。”
許頌功呵呵一笑,“他還真是能找到地方,竟然找到這裏來了。得了,讓他去隔壁雅間等着吧,我這裏還在忙。”他心下明白,此人定是在大瓷山沒尋到瓷土,又打起圖冊的主意來了。
門外的雲老板沒有吵鬧,帶着随從轉身徑直去了隔壁的雅間,關門的瞬間,辰軒下意識擡頭看了看雲老板在過道上的身影,手上的活兒頓了頓。
又過了約莫一刻鐘,辰軒已将捆好繩子的紫砂壺放到了通紅的爐火上,打着小扇子朝爐口送風。許頌功只關注事情的結果,至于乏味的過程,他一點也不感興趣,看了會兒辰軒那邊枯燥的重複,慢慢就失去興致了,只在俞柏彥不遺餘力的吹捧下,自顧自悠着小酒。
忽而,樓下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許頌功的随從推門而入,急報道:“大人,有人到您的私宅盜取物件,已被押來了!”
“誰?”許頌功從微醺中醒來,暴怒地一拍桌子,酒杯裏的酒撒了一半,把錦緞桌布都染濕了,“把人帶上來!”是什麽人竟敢趁着他不在窯廠就如此猖狂?
俞柏彥端酒杯的手滞住了,心裏七上八下,把楊青松罵了個遍,都把人給你引出來了,居然還失手?
他不自覺向辰軒看去,見辰軒的眉頭也緊蹙了起來,卻避開了自己的視線,仍舊盯着爐火,扇着小扇。
俞柏彥自我鎮靜了一番,知道此時不可慌亂,抓到楊青松事小,別讓許頌功察覺這件事情與自己和辰軒有關才是正經。
辰軒沒想到失敗會來得這麽快,心裏正想着如何替楊青松求情才能既保住他,又擺脫自己嫌疑,随從已将盜取物件的人押了上來,他定睛一看,卻發現此人并非楊青松。
******
阿薇跟着陳氏走,果然來到了官窯廠附近的一個小山坡上,這裏沒什麽人來往,有一條小道可以通向官窯廠的後門,正是昨晚上商議出的,偷到圖冊後楊青松的逃生路線。
陳氏站在山坡上不動了,蹙眉望着官窯廠的方向,看着似乎很焦急。
阿薇猜測,陳氏倒不是要阻止表哥或聲張什麽,而是擔憂吧。但事關重大,阿薇不敢掉以輕心,便現身走上前去。
“表嫂為何在此處?”阿薇拍了拍陳氏的肩膀。
陳氏吓得一哆嗦,側頭見是阿薇,方放下心來,但語氣仍舊支支吾吾,“我……我今日回了趟娘家,順便來這裏找青松的,他今日下午換班休息呢。”
阿薇點點頭,晃了晃手裏的籃子,“我剛才在街上見到表嫂,叫了你幾聲你都沒答應呢,我以為出什麽事了,你心不在焉的,就跟來看看,原來你是心裏裝着表哥,再無其他,所以沒聽見我叫你呢。”她笑了笑,認真瞧着陳氏的表情。
陳氏果然有些不自然,笑着掩飾了。
阿薇還想再問什麽,身後響起一陣的腳步聲,她猛然側頭看去,見舅媽王氏,舅舅楊德才和另一對中年男女急沖沖朝這邊來了,待近了,聽陳氏驚恐地喚道:“爹、娘,公公婆婆,你們怎麽來了?”
阿薇頭上不由冒了冷汗。
只聽陳母憂心道:“孩子,你剛才在家裏說得不清不楚的,什麽官窯廠就快沒了,什麽青松可能有危險,你要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麽事兒?”
王氏亦上前握住陳氏的手,急道:“昨晚上青松回來,對你的态度有些冷,娘想着幫你勸勸他,在門口的時候卻聽到了他警告你的話,今兒個見你們倆都下了山,我和你公公也早早跟着你下山了,這不,和親家母、親家公一合計,果然發現事情不對。孩子,有什麽事兒,你可不能瞞着我們呀!”
楊德才和陳父也跟着勸了起來。
看着陳氏一臉驚慌的樣子,阿薇知道她不是有心出賣表哥,但實在太馬虎了些,叫人看出了破綻,忙道:“舅舅、舅媽,伯父、伯母,你們不要瞎猜了,這不是上面京城來了巡查的官員嗎?表哥擔心鐵飯碗保不住,才和表嫂說了些氣話,倒叫你們誤會了。是不是,表嫂?”她看向陳氏。
陳氏見到有人替自己解圍,忙道:“不錯,不錯,我也是一時擔心,胡亂說了些話。”
“真的?”王氏有些不信,她昨晚明明聽到自己兒子對兒媳厲聲冷語的,像是計劃着什麽大事。現在見到阿薇這個朝她潑過水的小蹄子竟然也在這裏,更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
楊青松向守門的兩個窯工打了聲招呼,像平常那樣走出了官窯廠的後門,他早就調好班次,今日下午休息,沒有人會懷疑。
剛才趁着飯點想潛入許頌功的私宅,沒想到許頌功今日出門後,反而加派了人手,他正想着辦法,看能不能翻牆進去。比如院子裏有一棵大槐樹,順着那裏翻進去應該不會被人發現。
他悄悄走到那裏,卻見到另有一個人慌慌張張翻了進去,看着有些面熟,卻又不認識,只奇怪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怎會來這裏翻牆角。
他正思考着要不要翻進去,卻聽裏面傳來衆人疾呼:“抓賊啦!抓賊啦!”楊青松靈機一動,從大門跑了進去,守衛忙着追那個逃跑的書生,也未注意到他,他徑直就去了許頌功的卧室,見到書案書架都被翻過,多半是剛才那個賊人所為,心裏不禁好奇起來,這人是來偷什麽的?
晃眼一看,抽屜的鎖還完好無損,楊青松不再遲疑,取了懷裏的小工具,很快将鎖撬開了,取了裏面的兩本圖冊塞到懷裏,将抽屜和鎖都掩飾好,出來的時候,守衛們已将那個書生抓住了,楊青松打了個哈哈,說自己是聽到捉賊進來幫忙的,守衛們也未懷疑。
楊青松就這樣有驚無險地拿到了圖冊,心下正慶幸着,直到他急切地走在小道上,才見到自己的父母、岳父母、媳婦兒都站在山坡上,理論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