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亂繁思
第17章 亂繁思
周潋接人的動作是下意識的,并未來得及生旁的念頭。
懷中人着一身天青绫緞,倉促間,被他攬在腰際,輕而軟的發梢從他鼻端掃過,暗香泠泠,好似山巅薄雪。
待他反應過來,那一雙伸出去的手臂直接僵在了原地。
謝執半靠在他懷中,略掙了下,只覺這人手中力氣極大,箍得好似鐵板一般。
他略等了等,見周潋半分卸力的意思都無,不由得眉眼微擡,神色冷冷道,“少爺打算抱到什麽時候?”
周潋經他這一句,才如夢初醒一般,胡亂地松開了手,連帶着朝後連退了幾步。
“你……”他垂着眼,一張臉好似火燒一般漲紅,幾乎不敢去看身前人,“我,我方才……”
绫緞質地輕薄,他方才覆手在其上,隔着布料,幾乎能觸到裏頭細膩溫熱的肌膚。熱度殘留在指腹上,好似火燎一般。
“我并非存心冒犯……”
謝執從周潋懷中脫身,将将在一旁站好,鬓發蹭得微亂,腰間絲縧淩亂絞纏在一處。
他鮮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候,偏偏被人全看在眼裏,再一想起自己方才尋貓之時“喵”的那兩聲說不定就落進這人耳中,心中不免更着惱。
他瞧着周潋恨不得将頭垂到地底的模樣,冷笑一聲道,“自我同少爺相識以來,這句話也不知聽過幾回了。”
“少爺好歹是讀書人,連新鮮的說辭都想不出麽?”
“謝姑娘實在誤會,”周潋聽出他不快,一時也顧不得什麽,忙擡起頭,朝謝執申辯道,“我對姑娘從未存過輕浮冒犯之意。”
“先前……先前種種,皆為巧合。若我果真有不軌之圖,姑娘蕙質蘭心,自然能識破清楚,哪裏會為我所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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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執垂着眼,伸手去解纏成一團的絲縧,“少爺既非存心,怎地那麽久也不肯松手?”
“還是說謝執腰上抹了糨糊,叫人沾了就再丢不開?”
周潋素來聽慣了含蓄說辭,猛地被謝執這般挑明,即便心中無愧,也不免面色微赧起來。
他的手指不自在地垂在身側,低聲解釋道,“你那時身形未穩,我若貿然松手,只怕你腳下失力,真跌了一跤,反倒不好。”
至于那片刻之間的愣神,周潋只在腦中含糊一過,想也不敢多想的。
那絲縧絞得亂七八糟,謝執解了好一會兒無果,便失了耐性,索性一把扯了下來,随意擲去地上。
周潋瞧見,低嘆一聲,俯下身将絲縧撿起,“即便……你生我氣,也別拿這個撒氣。”
謝執随意掃了一眼,淡淡道,“少爺所言句句在理,謝執聽着只覺心中惶恐,哪裏還敢生氣?”
絲縧沾了灰土,周潋用袖口輕蹭了蹭,擦幹淨了,用手捏着一端,遞去謝執面前,溫聲道,“好,謝姑娘有容人雅量,從不計較賭氣的,是我小人之心了。”
“到底是女兒家貼身的物件。即便不要了,也不好丢在園子裏,指不定就叫哪個心術不正的拾去了,徒生禍端。”
謝執頓了頓,目光從他面上很快一掠,又收回去,“現下不就被人拾了?”
周潋一怔,待反應過來,微微一笑,“姑娘當周潋是心術不正之徒,我卻不肯背這冤屈的。”
“喏,”他将手又往前遞了遞,“物歸原主。”
謝執微微蹙起眉,眼只管垂着,并不肯往周潋面上落。周潋也不着急,只笑吟吟地站着,那一只手穩穩立在半空中,大有他不接便不肯收回的意思。
停了會兒,謝執咬了咬下唇,才猛地擡起手,拽過那串絲縧,随意地掖進了袖子裏,跟着就偏過頭去,不肯再同周潋對面。
自淩霄花架下初識後,周潋還未見過謝執這般模樣。
這人先前是冷的,傲的,神色淡淡,游刃有餘,即便是玩笑,也總要将人捏在掌心才罷休,從不會落了下風。
可今日卻不同。
若真要形容,這人自撞見後,倒更像是被人瞧破了一般的賭氣,三分羞七分惱,仗勢使性,倒較先前還要鮮活許多。
周潋對着這樣的謝執,奇異地将先前的拘謹減了幾分,反倒是……想逗一逗他。
想多瞧瞧他着惱的模樣才好。
“謝姑娘今日來園子裏,是有什麽事?”
“無事便不許來嗎?”謝執拿餘光瞥了他一眼,“還是說如今少爺掌家,往園子裏進出都要報備了?”
他此刻對着周潋,腦中全是方才出糗的情态,實在煩惱,語氣較從前嗆了許多,頂完這兩句,轉身便要離開。
剛踏出兩步,右邊腳踝處便有不同尋常的疼痛襲來,謝執不防之下,忍不住很輕地“嘶”了一聲。
“怎麽?”周潋一凜,忙跟上去,“可是方才傷着了?”
他見謝執身形微晃,站立不穩,一時也顧不得什麽禮數,伸手托在後者手肘處,将人扶到了一旁的假山石上坐下。
謝執緊抿着唇,彎下腰将足上鞋襪一一除去,露出一段玉藕似的腳腕,延及往下,白皙肌膚之上果然浮起了小片的青腫。
約莫就是方才絆的角度刁鑽,磕在了石棱上。先前未走動時尚覺察不出,這時用了力氣,疼痛才發作起來。
當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謝執拿指腹在傷處輕揉了揉,不由得在心裏暗暗給那尚未尋見蹤影的貓崽子記了一筆。
周潋早在他除鞋襪時就倉促地背轉過身去,停了一會兒,聽身後再無動靜傳來,才忍不住地開口問,“可是崴了腳?”
“嗯,”謝執低低應了一聲,情緒有些低落。
周潋靜了片刻,又低聲問道,“謝姑娘……介意我轉過身嗎?”
傷着的地方隐隐泛疼,謝執抱着膝,嘴唇輕動,“啰嗦。”
讀書人只這點不好,迂腐得很,怪不得被人叫呆子。
周潋得了話,才轉過身,目光并不敢往那只白皙伶仃的足上多落,只粗粗地掃了一眼就迅速移開。
“不能再使力,”他對謝執道,“不然傷得更重,來日若是不良于行,就糟了。”
謝執沒應他,只是微微彎腰,一點點地将鞋襪穿回去,眉心緊蹙着,顯然是心情欠佳。
“你來園子裏,是要捉貓麽?”一旁的周潋冷不丁地問道。
他坐在相鄰的另一塊山石上,偏過頭來同謝執講話,透過那層薄绡隐隐地瞧見後者緊抿的唇角,連帶着那抹杏子紅都比平時淡了許多。
“不是。”有人在嘴硬。
“是嗎?”周潋卻不打算放過謝執這一遭,他微微歪着頭,眼底帶了分明的笑意,同謝執的目光對上,“我聽見你叫它了。”
他說,對着人驟變的臉色,又壞心眼兒地補了一句,“很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