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難遮掩
第18章 難遮掩
“謝執不懂少爺在說什麽。”
薄绡之上的眉眼微擡,霧一般的長睫不自覺地輕顫,這人顯然是正着惱,連語調都較平時高了兩分,帶出欲蓋彌彰的心虛來。
周潋半倚在山石上,唇角略擡了擡,“從前只曉得謝姑娘琴技精妙,今日才知,原來這打太極的工夫也是上佳。”
“總是不及少爺神機妙算,”謝執見此事瞞不過,索性丢開,眉梢一挑,冷笑道,“青天白日間,尚能不動聲色行此窺聽之事。”
“便是漢成帝親臨至此,只怕也要贊一句上驷之才,自愧弗如了。”
周潋搖了搖頭,微微苦笑,“謝姑娘旁的不論,只冤枉人這一處上,實在是……”
“怎麽?”謝執輕輕一瞥,“我冤了你?”
“難道少爺不是早就隐在山石之後,卻故意不作聲響,避人耳目?”
“還是說,少爺專有這樣的癖好,進了園子不肯逛,偏要揀座假山後頭貓着?”
先前山石後一閃而過的黃,哪裏是自己要尋的那只貓,分明就是這人未來得及藏好的衣角。
周潋眼見隐瞞不成,只得笑着,朝謝執解釋道,“我并非故意躲藏,驚吓姑娘。”
“實不相瞞,這山石之後,的确是我近幾日常來之處。”
“真要論起緣由,只怕也是同姑娘一樣的。”
他說着,略彎下腰,從一旁的石洞中取了只精巧的細瓷碟子出來,裏頭擱着些魚肉糜,上頭帶了噬咬痕跡,一看便知是貓所為。
怪不得那貓幾日沒來寒汀閣中,謝執瞧着,心中暗道,原來是在此處尋到了新飯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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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周潋下一句便道,“謝姑娘來尋的貓,可也是橘黃皮毛的那一只?”
謝執猶豫片刻,不大情願地點了點頭。
“是周潋唐突,并不知那貓是姑娘所豢,”他将碟子推去一旁,溫聲道,“前幾日我在園子遇見,只當它是尋常野物,又看它瘦弱可憐,才尋了吃的每日來喂它。”
“此處人跡罕至,又有山石遮擋,隐蔽安穩,我才将它安置在此處,免得叫守園子的仆從發覺,枉害了它性命。”
“只是不想其中生了誤會,倒叫謝姑娘擔心。”
“無妨,”謝執垂下眼,“少爺原是好心。”
“況且這貓,也并非我所養。”
“不過是那日它無意間跑進寒汀閣中,吃了幾頓閑飯而已。”
“現下既有少爺喂着,也算它得了好歸宿。”
“這樣麽?”周潋微微笑着,眼神落在他绾發的那一支垂絲海棠上,“那周潋先前背的冤屈,可盡消了?”
謝執啞然,對上他眼底促狹的笑,莫名就生出幾分不願這人得逞的心思來。
“那另一遭呢?”
周潋先是一怔,随即反應過來,“謝姑娘是指,我為何在山石後躲着,不肯出來相見?”
“鬼鬼祟祟,”謝執很輕地瞟了他一眼,“這便是少爺的君子行徑?”
“自然是因為,不願唐突了姑娘。”
日光正好,透過林梢映在謝執身上,那雙水墨畫就的眉眼也好似變得溫軟,眼底漾一點細碎的明光,叫人幾乎錯覺裏頭是含了情的。
周潋只覺得胸膛處像是揣了一窩小兔,踢踢踏踏地蹦跳着,将一顆心都攪得不像話。
“那時謝姑娘來得突然,”他微微笑着,将目光從謝執面上挪開,低聲道,“我原未注意,”
“待察覺時,姑娘已然,”他頓了頓,神色如常道,“已然開口喚貓了。”
謝執:“……”他不是很想聽下去了。
“其時情形特殊,我若開口應了,難免有越位之嫌,”周潋聲音裏帶了隐約的笑意,“周潋別無他法,也只好收聲藏匿了。”
“謝姑娘大人有大量,可否寬宥在下一回,莫再惱了?”
他注意着一旁垂着頭好似鹌鹑一般的謝執,瞥見對方耳廓浮上的淡淡胭脂顏色,心念微動,不知為何,又輕聲開了口,“若非如此……我素日裏,去寒汀閣尋姑娘尚覺着不夠,哪裏會舍……會避而不見?”
他頭一回當着謝執說這樣的話,甫一開口,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倒将衣角揉出了許多褶皺來。
謝執并未應他,只低垂着頭,一段玉白的脖頸微微彎着,停了片刻,複又擡起,淡淡道,“少爺說笑了。”
“謝執由老爺使人采買入府,蒙受老爺恩典,才得居于寒汀閣中。”
“再造之德,沒齒難忘,自不敢在少爺面前造次。”
他将“老爺”二字咬得極重,周潋猛地擡起頭,像是不可置信一般地,目光直直同他對上。
謝執并未回避,微微擡起眼,由着他看,眼底半點波瀾俱無。
這般對視了片刻,周潋微微低下了頭,那顆先前躁動的心漸漸冷下去,連帶着目光也一點點地垂落,停在山石角的亂草之上,怔怔地發呆。
謝執不知在想什麽,也未開口。兩人各自倚着山石而坐,斜陽下,影子被映得長長,在草樹影中疊到了一處。
過了不知多久,草叢窸窣而動,橘黃色毛茸茸的一團顫巍巍地鑽出來,趴在二人中間,左右觀望之後,細聲細氣地“喵”了一聲,繞去了謝執腳邊。
謝執俯下身,拿手指在它鼻尖處輕點了點,“還記得我,不算太壞。”
一旁的周潋用餘光瞧見,在心中很輕地嘆了口氣,低聲開口道,“它喜歡你,自然記得清的。”
“真的?”謝執在貓的下巴處撓了撓,不知在對誰講,“沒有惱我嗎?”
他的聲音輕輕,帶一點不很分明的笑意,“我還預備着哄一哄,原來這樣乖。”
他将貓頭揉得亂糟糟,才松了手,朝周潋處推了推,“去吃飯罷。”
貓趴在碟子前,吃得十分香甜,謝執在一旁拿手指繞着發梢,漫不經心地一下下把玩。
周潋伸出手去,在貓背上輕輕摸了兩下,低聲道,“謝姑娘要将它帶回去嗎?”
“嗯?”謝執偏過頭去,“少爺為何不自己養?”
周潋神色微黯,“我院中……不大方便。”
周牍素來不許他親近這些的,只稱會迷了心性,耽擱學業。
從前外祖曾送過他一只叭兒狗,毛色雪白,絨團一般,極為可愛。他只養了半月,便被周牍呵斥一頓,叫來仆役将狗抱走了,或殺或賣,最後也不知去了何處。
自那以後,他便是心中再喜歡,也未養過旁的了。
貓大約是吃飽了,又跑去謝執腳下,尾巴尖兒晃來晃去地蹭。謝執彎下腰,将它抱在懷裏,胡亂揉了兩把,“那便叫它去寒汀閣罷。”
他擡起眼,捏着貓的小爪子,朝周牍晃了晃,“少爺到時會去瞧它嗎?”
周潋喉嚨有些微微發緊,“可以嗎?”
“有何不可,”謝執細長的手指陷在貓背上,微微動了動,“少爺為周家之主,宅中屋宇瓦舍,本就來去自如,由不得旁人置喙。”
他歪了歪頭,視線從貓移到了周潋處,薄绡之下,是很輕的一點笑影。
“少爺不肯去看貓,難道也不肯看別的嗎?”
ps:漢成帝有典,于合德沐浴時,從帏中竊望之。翻譯一下就是偷看人家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