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溶溶月
第19章 溶溶月
周潋覺得自己大約是昏了頭。
他猜不透謝執在想什麽,現下連自己在想什麽也一并糊塗了。
謝執見他不答,很輕地在拿指尖在貓耳朵上點了點,長睫半斂,“少爺若不肯……”
“沒有,”周潋打斷他,閉了閉眼,低聲道,“沒有不肯。”
“我原本,就常往寒汀閣同姑娘讨教琴技,”他擡起頭,唇角微微揚着,神色一如往常,“如今倒是順路了。”
話出口的瞬間,胸中好似有巨石落地,轟然成響。
他終于不得不承認,心底那些蔓延而隐秘的,從未說出口的念頭。
只這一回,他在心底嘆了口氣,同自己講,只順遂這一回的心意而已。
他看着謝執同貓頑了片刻,斜晖漸落,園子裏也慢慢浮起薄霧來,躊躇一會兒,還是開口道,“天色暗了,園中草木寒涼,謝姑娘腳傷不便,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謝執略動了動腳踝,只覺疼痛隐隐,眉尖不由得微微蹙起。
他擡着手,将貓遞去周潋面前,“少爺且帶它回寒汀閣罷。”
“同阿拂交代一聲就是,她自會來尋我。”
周潋托住貓毛茸茸的肚皮,随意摟在臂彎裏,微微皺眉道,“你如今行動不便,便是她來尋着你,也要棘手。”
“況且,這園中無人,只留你一人在此處,也太過危險了些。”
謝執半倚着,手臂支在山石上,懶懶道,“阿拂從前習過武,自然有股子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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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若不去尋她,難不成,叫貓去尋嗎?”
“總不好我随着少爺一路蹦回去?”
他自然用不着阿拂的,不過是尋個借口将這書呆子支走,自己好想法子回去。
“謝姑娘若,若不介意……”周潋将手埋在貓肚子下,不自覺地微微蜷縮起來。
“如何?”謝執有些詫異,眉尖很輕地一挑,“難不成,少爺要替了阿拂的差事?”
周潋将貓遞回給謝執,頭微微垂着,耳垂紅得好似火燒一般,嗫嚅道,“你一介女兒家,怎好獨身在此處。”
“我背你回去……就是。”
像是怕謝執多心,他又急急地補充道,“從此處往左,有條人跡罕至的小路。”
“不會叫你被旁人看到的。”
謝執揉着貓,視線微微擡起,瞧了他一眼,“少爺為何擔心被人看到?”
“怕府中人說少爺行為不檢,惹來老爺責罰?”
周潋搖了搖頭,苦笑道,“老爺若真論起責罰……倒也不差這一點。”
“我只是怕旁人瞧見,說起閑話來,你在府中零散受罪,心裏不痛快。”
謝執随意地晃了晃未受傷的腳踝,淡淡道,“即便少爺今日未行此舉,我素日裏挨的閑話也不見少。”
“是府中婆子小厮對你不好麽?”周潋微微凝眉,“你在府中為客,他們怎好這般失了禮數?”
“是哪一處的,你可還記得?”
“少爺也不必找人出來責罰,”謝執撩了撩眼皮,“堵得住一人之口,堵不住所有的,原也沒什麽用處。”
周潋有些默然,停了會兒,低聲道,“你莫要放在心上。”
“是非之數,遠非不相幹的人可公斷。”
謝執拿手斜撐在山石之上,夜色朦胧,周潋只能瞧見他澄澈的一雙眼,寒星一般。
莫名地,他覺得謝執此刻心情不錯。
“少爺不肯彎一彎身嗎?”謝執略偏了偏頭,“還是說,預備着叫我蹦上去?”
周潋這才反應過來,抿着唇,有些赧然地背轉過身,低聲道,“小心些。”
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響,是衣料同山石摩擦的動靜。
周潋微微屏住了呼吸,下一刻,溫熱的軀體從背後覆了上來。
“少爺,”他聽到謝執的聲音近在咫尺地響起,是後者慣有的清冷語調,他卻只覺得耳畔“轟”地一下燒了起來。
“怎,怎麽?”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疑心那聲音裏帶了幾分笑意。
“少爺不扶一下嗎?”謝執輕聲地講,氣息如蘭,“要掉下去了。”
周潋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寒汀閣的。
大約是瘦削的原因,背上人筋骨并不似尋常女子柔軟。可周潋行走之間,那靠在背脊偏上一點的柔軟的觸感卻是分明的。
謝執微微垂着頭,鬓發散落下來,在行走間掃過周潋耳畔,激起陣陣的癢意來。
周潋恍惚間像是踩在雲裏,在走一條總也到不了盡頭的路。
“該往東轉,”有人在他發頂很輕地敲了一記,“書呆子。”
直到踏進寒汀閣的門檻,阿拂的驚呼聲從一旁響起,周潋才從夢游般的一路裏清醒過來。
“阿拂,”謝執拿手掩住耳朵,蹙眉道,“小聲些!”
“打算将阖府都叫來?”
“我的姑娘,”阿拂跺了剁腳,小跑着過來将謝執從周潋背上扶下,“這是怎麽了?”
“找個貓怎麽費這樣大的事?”
謝執聽見“貓”,眼底微微閃爍了下,随即掩過去。
貓剛剛攀上謝執肩頭,這時正端坐着,尾巴搭在一旁,貼在謝執頰上很輕地蹭了下,嬌嬌氣氣地“咪嗚”了一聲。
謝執拎着脖頸把它揪下來,順手擱去了阿拂肩上,“貪玩,自己跑遠了。”
“回頭好好教教才是。”
“那您這腳又是怎麽了?”阿拂瞧出謝執足下不穩,不敢施力,話是問謝執的,一雙眼卻不由得看向了一旁的尴尬不安的周潋,懷疑道,“可是有人欺負您了?”
謝執随意揀了一旁藤編的風凳坐着,朝着周潋擡了擡下巴道,“有少爺在,誰來欺負我?”
說着,又微微挑了挑眉尖,“少爺說呢?”
有夜色作掩,周潋耳尖上的紅總算不至于太顯眼,“是我先前冒失,才致謝姑娘受傷。”
“腳踝……要記得塗藥,稍後我叫清松送些過來。”
“不必了,”阿拂聽見這人自己承認,難免就沒什麽好氣,“寒汀閣中縱然旁的沒有,藥膏也是不缺的。”
“不勞周少爺挂心,眼下夜已深了,周少爺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否則待會兒叫誰撞見,那我們姑娘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阿拂,”謝執叫住她,淡淡道,“不得無禮。”
說罷,又朝着周潋道,“這丫頭叫我慣壞了,少爺莫怪。”
周潋半垂着頭,目光只往地面上溜,并不敢同謝執對上,“謝姑娘客氣。”
“阿拂也是關心則亂。”
“現下……的确不早了,”他有些磕巴地繼續,“我也該告辭了。”
“改日再來看你。”
“藥要記得塗,免得落了舊傷,陰雨天要吃苦的。”
周潋講罷,略拱了拱手,擡腳慌慌張張地便要往院門外去。
“等等,”謝執開口将人叫住,支頤靠在一旁的石桌上,“少爺就這樣走了?”
月皎如練,落在謝執眼底,像是浮了層溫軟春水,眉梢眼畔都溶在了月裏。
他對着周潋略顯迷茫的目光,薄绡下的唇微微勾起,“不抱一抱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