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妝臺戲

第76章 妝臺戲

身前人仰着頭,下颌線條柔和,玲珑的一段弧線,蜿蜒到脖頸。光線從室外映在謝執面孔上,鋪了一層薄薄的,半透的雪色。

周潋突兀地想到自己曾見過的一件汝窯美人瓷。

瓷胎瑩潤,釉如堆脂,瓷中絕色,比眼前人,仿佛還差着些許。

瓷是靜物,謝執卻在眼前,眉目流轉,喜嗔之間,都要牽動心神。

這人口中說着求人的話,卻連求人的樣子也不肯做,足尖在地上空懸着,輕點了點,半點也不規矩。

“我不肯答允,你便不去了?”

他的指尖微微發癢,對上那一雙水墨似的眉眼,總是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在這人頰上碰一碰。

“少爺會不肯麽?”謝執眨了眨眼,長睫落下,又掀起,像晴時初散的山岚。

“早知這樣,”他很輕地啧了一聲,“該先斬後奏才是。”

周潋挑着眉看他,手指背在身後,指腹很輕地撚了撚,“那我還該謝你,記着來同我講一遭?”

“少爺客氣。”謝執擡了擡眼皮,半分不心虛地應了一聲。

“少爺既不肯,謝執也不好厚着臉皮叨擾。”

“這便告辭了。”

他說着,轉身欲走,從周潋身旁掠過時,還不忘順手撈過先前撂去一邊的鬥篷。

下一刻,就被人揪住鬥篷上綴着的絨球,一把拽了回來。

“打算偷溜出去?”

絨球握在指間,是很柔軟的觸感,周潋忍不住輕輕捏了捏。

他的手臂半張着,虛虛攏出一個弧,下意識地護在謝執身側,遠遠瞧着,像是把人圈進了懷裏。

謝執将鬥篷往臂彎中攏了攏,輕飄飄道,“少爺多慮。”

“況且,此事同少爺,似乎沒什麽幹系?”

鬼話連篇。

周潋松開掌中的絨球,嘆了口氣,神色帶上幾分無奈,“雪天路滑,天色又晚,”

“你想去哪兒,明日再去不成麽?”

謝執拎回絨球,在指間漫不經心地晃了晃,眼睫撲扇兩下,“要是不成呢?”

“少爺預備如何?”

“難不成還要将謝執扣在此處?”

又來。

周潋朝他靠近一步,狹長的眼底含了一點捉弄人的笑,“只是扣着?”

“這回怎麽不說拿繩子捆起來,鎖在床上?”

這人嘴上從來不肯饒人,周潋從前吃了不知多少悶虧,好容易才有機會還回一二分。

謝執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瞳仁微閃,腳步輕得像貓。

“我與少爺如今同在局中,危難相持,相處自然不同以往。”

“那樣不甚友善的法子,還是少用得好。”

“這樣嗎?”周潋的眼尾微微向上翹,帶出一點分明的弧度,“我當是阿執喜歡。”

“從前提過那麽多次,都沒能應你。”

“現在想來的确不好。”

眼前人像只警惕的小獸,越避越遠,周潋心中暗笑,故意朝前又走了一步,繼續逗他。

“阿執若情願,我今日一并補給你,也不是不成。”

謝執:“……”

這人吃錯藥了?

周潋看着謝執一副被噎住的神情,心底升起一點很微妙的愉悅,也不催他,笑吟吟地立在一旁,氣定神閑,預備瞧他怎樣應對。

謝執面上的神色只僵了很短的一瞬,随即迅速恢複了往日的鎮靜。

他聲音低低的,垂下頭,茸密的長睫垂落下去,遮出一片細碎的陰影。

“原來在少爺心裏,謝執只是這樣的人。”

“不願時就欠着,待心情好才肯随意補上。”

他的肩膀很輕地顫了顫,頃刻之間,眼尾處洇出很淺的薄紅,像經了雨的海棠殘瓣。

“少爺如此待人,同打發一只叭兒狗,又有什麽分別?”

睫根沾上一層濕漉漉的水汽,謝執咬了咬下唇,紅着眼擡起頭。

“謝執雖身份微賤,卻也識趣。不是什麽小貓小狗,沒心沒肺,嗟來之食也肯吃得歡欣。”

“少爺既不喜,也不必多勉強。往後,我再不會在少爺面前多提一句。”

周潋:“……”

是他低估謝執了。

對面人還在繼續,眼中水光盈盈,神情凄然,活像是被傷透了心。

見着周潋要開口,并不願意給他機會,幹脆利落地拽着對方的衣袖捂了上去。

“少爺不必再出言相慰。”

他提了提唇角,帶出一抹慘淡的笑。

“從今往後,少爺便當我從未動過這般念頭吧。”

周潋:“……”

被堵住嘴的周少爺面無表情地擡起手,給他鼓了鼓掌。

謝執挑了挑眉,眼底那一點隐約的水色倏忽之間收了回去,連帶着松開了掌中的衣袖。

“謝阿執,”周潋深吸了口氣,問道,“你平時不替皇帝做事的時候,”

“嗯?”

“都在京城演話本子?”

一低頭一擡眼,一場《窦娥冤》都唱出來了。

無怪他先前能被謝執騙得團團轉。

這人究竟怎麽想出來的招?

“多謝少爺誇獎,”那雙泛紅的眼擡起,帶出一層薄薄的笑意,“謝執愧不敢當。”

“少爺若有意聽,”

“改日去了京城,謝執登臺,替少爺演一場。”

“……”周潋扶了扶額,拿這人沒辦法,“那我先多謝你。”

“不必,”謝執擡起手腕,慢條斯理地撫了撫袖口,“少爺客氣。”

“所以呢,”他擡了擡眼,語調上揚,“少爺給個準話,到底成還是不成?”

周潋看了一眼門外,外頭天色暗沉,風與雪漸漸停了,只一層厚厚的灰褐的雲擠在高處,要落不落。

“你要去哪,”他說着,随手拿過謝執臂彎裏的鬥篷,“我同你一道。”

茸毛的襯領從腕子上蹭過,微微泛起癢,謝執的手指微動了動,并未有旁的動作,任由周潋将鬥篷抽走。

“少爺是怕謝執跑了?”

話音未落,肩上驀地一暖,身前人虛虛地張開兩臂,将鬥篷披在了他身上。

手臂微微彎着,罩在兩側,像是懷抱的動作。

只有那麽一瞬,下一刻,那人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

轉而落在謝執項間。

系帶被捏在指間,規整系好,打了一個很漂亮的結。

“對啊,”周潋笑着,對他道,“怕你跑了。”

“又沒有繩子可綁,只好跟着。”

謝執:“……”

這人就記得個繩子!

他仰着下巴,避開周潋的手,轉過身,鬥篷一撩,卷了一蓬雪片進門。

“那少爺可要看緊了。”

“可別跟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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