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林新寧憋了半天,終于說了實情。
故事很狗血,但也在周應書的接受範圍之中,就是林致琦有了新歡。
這個新歡是林致琦的表妹。
林致琦母親張氏嫁給林致琦老爹的時候,他外祖父是不同意這段婚事的,那個時候他外祖父是名門望族,而林老爹不過是一個得了一點小小軍功的武夫。
為了嫁給林老爹,張氏和母家斷了往來。
三年前,林致琦深入敵營被襲重傷,逃命過程中掉進了河裏,被一個女子所救,此人正是林致琦表妹,此處稱呼小張氏。
張家後來的當家人不行,十幾年間就給敗落,小張氏父母早亡,當年險些被家裏的長輩賣入青樓,她一路逃了出來,後來就在邊境靠着做赤腳醫生賺營生。
一個年輕美貌的救命恩人,一個正當熱血的少年将軍,一不小心就擦出了火花。
林老爹知道以後,氣得要命,當即就把小張氏抓了起來,以小張氏性命做威脅讓林致琦回京,同周應書完婚。
婚前出軌,和當衆悔婚,到底哪個更駁皇室的面子?
周應書想着林致琦同小張氏這對苦情鴛鴦,心想,小林将軍啊小林将軍,一邊還沒跟舊愛斷幹淨,一邊就和新歡牽扯不清,你可真不是東西。
“家門不幸,致琦被這女子迷惑,執迷不悟,累及家門啊。”
“大嫂嫂,若這女子能夠安分守己,我也能成全。”
“你說什麽?”
林新寧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了,周應書知道這個女子的存在,非但不氣得要殺了她,還說願意成全林致琦和小張氏?
周應書想,不行,好像不太符合周應書傲慢驕縱公主的人設,算了算了,就裝作是很傷心但為了愛情不得不妥協的模樣,于是周應書忙裝樣子掉了兩滴眼淚:
“大嫂嫂,你是做人婦的,男女之事比我更懂。即便是貴為公主,我也求不得男子一心一意只愛我一人。只是嫁給心悅之人這一事,便是許多女子終生難求。縱然我是公主又如何?三姐姐與四姐姐哪個又不是公主,可是她們與驸馬婚後如何,大嫂嫂你也是親眼瞧見的。于姻緣一事上,世上又有哪個女子是能夠自己做主的。”
林新寧嘆氣惋惜道:“五妹妹如此賢良之人,我那弟弟真是不識好歹。”
“請大嫂嫂,為我勸勸小林将軍。”
“原本便是我那弟弟錯得離譜,妹妹寬心,我必定狠狠罵醒他。”
又絮絮叨叨了幾句話,周應書滿意地走了出來。接下來,就是在生辰那日,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林致琦同意娶自己。
等到了公主府,天高海闊,許多事情就好辦多了。
周應書一廂情願地想着,何延益小小年紀就被賣進皇宮為奴,從小肯定吃了很多苦,也沒什麽知心的朋友。
這悲苦的人生,自己若是能給他自由,給他關心,讓他活得有尊嚴,活得快樂,将他拉出泥濘的沼澤,什麽前世恩怨都能抵消了。
生辰這日,周應書心情十分愉悅,難得有興致自己挑選了珠釵,搭配了衣服。
一襲青草綠的宮裙,将腰身收得恰到好處,活潑又曼妙。
臨出門之前,周應書特意吩咐小廚房給何延益送了一碗面,加了兩個荷包蛋。
何延益收到面條的時候,面上神色不定,心中泛出微微苦澀。
周應書見到林致琦,今日他看見周應書的反應十分不自然,三份疏離七分閃躲。
看來林新寧已經将自己的意思傳達給了林致琦。
“小林将軍,我母後做的香煎藕夾最是好吃,禦膳房的師傅都比不上,我也是生辰時候才能難得吃上一口,你快嘗嘗看。”
周應書夾了一筷子到小碟上,由宮人端到了林致琦跟前。
“多謝五公主。”林致琦生硬地站了起來,有些狹促。
皇後雖氣憤林致琦那日退婚傷了周應書臉面,但是奈何周應書死心眼非要認定了他,只好答應在今日周應書生辰,诏了林致琦進宮赴宴。
“小林将軍年紀輕輕,便已經戰功赫赫,小五卻與小林将軍不同,自幼被我慣壞了,沒吃過苦,偶爾脾氣不好,心卻是不壞的。往後過日子,夫婦之間磕磕碰碰的,還請小林将軍能夠多讓讓她。”
周應書愣了愣,皇後貴為一國之後,卻為了自己對林致琦說出這番話,情真意切中盡是一位母親對女兒的擔憂和保護。
周應書有些酸澀,有些感動,不自然地岔開話題:“母後,說這些幹什麽,還早得很呢。”
“早什麽,你父皇已經讓人去挑選日子了,若有吉日,也就在近期,婚期便會提上議程。”
這麽着急?是怕林致琦堅持退婚,自己嫁不出去嗎?
“皇後娘娘,臣以為此事不必……”
“不必急于一時!”周應書搶過林致琦的話,“我還小,還想在母後跟前盡孝一段時日呢。”
“皇後娘娘,臣不是這個意思!臣此次進宮,是想……”
“是想說前幾日全是誤會,大嫂嫂已經和我說過前因後果了,我也表示理解了,但是林致琦,今天是我的生辰,你那件事我們以後再說吧。”
皇後被二人一來一往整得不明所以:“小五,你與林将軍打的什麽啞謎?”
“小林将軍,你吃飽了嗎?吃飽了我送你出去吧!”
眼見林致琦執拗地要把窗戶紙在皇後面前捅破,生怕他再爆出什麽話來,周應書趕忙站起來,眼睛示意林致琦趕緊起身。
生怕他又說什麽退婚的話,打亂她的計劃。
“小五,這才剛坐下,沒吃幾口。”
“唉呀,吃撐了,我送小林将軍出去,母後,我晚些再來向您謝恩。”周應書連拖帶拉地将林致琦扯了出來。
剛走出來,林致琦就說:“五公主其實不必為臣受如此委屈,世間男兒,總有真心待您之人。”
林新寧傳達地不錯,林致琦真以為周應書是愛慘了他,寧願委曲求全也要嫁給他。
周應書沉默了一下,才說:“小林将軍,你以為,堅持退婚,你就能夠全身而退嗎?”
周應書緊接着又說:“不會的,堅持退婚只會造成最壞的局面,林家被問罪,小張氏破壞皇室婚姻,活都活不成了。”
“我深知你愛護一個人的心情,不願意她受委屈,可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活着才有萬種可能。”
上一世,她十七歲就一命嗚呼了。
當時一心一意只想報仇,死了也怨氣沖天,可如今偶爾想想,若是當時沒有死,一直活下去嗎,活到七十歲、八十歲,會變成什麽樣子?
她想不出來,萬種可能,不曾親身經歷,三百多年,全被不見天日的黃泉路給填滿了。
林致琦心有動搖:“若我娶你,也只會是相敬如賓,做不成真夫妻。”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依照婚約與我完婚,是目前唯一能夠兩全其美的辦法。小林将軍,你想要小張氏活着,恰似我想要你活着。”
周應書說得深情款款,背地裏後路都想好了,等與林致琦成婚以後,夫妻二人各過各的,三年五載之後,自己再以無後不孝為理由決意和離,美哉。
林致琦真以為是自己薄情寡性,辜負了一個深情的女子。
而這個女子為了維護自己的安危,還要搭上自己的一輩子,良心受着譴責,十分愧疚。
然周應書退讓如斯,知道林致琦心裏另有所愛,也願意成全他。林致琦若再拒絕,就是真不識好歹了。
林致琦深深作揖:“五公主大恩,致琦愧受。”
來這個世界這段時間,總算有件事情是稱心如意的。
說服了林致琦,周應書高高興興回去向皇後謝了恩,編了一些胡話将方才的事情搪塞過去。母女兩親親熱熱說了話,回到诏福宮的時候,又是深夜。
沒想到,何延益今日倒是主動站在門口,等着周應書回來。
“何延益,你不冷嗎?”
夜間的風比白日裏冷冽,何延益穿得單薄,周應書看他冷得甚至打顫。
“你別站那兒,進來。”
何延益悶聲跟着周應書進來,不說話。
周應書打量着何延益:“何延益,你有什麽話要和我說嘛?”
“殿下。”
何延益突然跪了下來,咚得磕了個響頭。
周應書驚得退了一步:“何延益,你這是做什麽?”
“殿下,奴才今日,見着了您與小林将軍。”
周應書腦瓜子嗡嗡疼,這個何延益,傷還沒好利索,倒是能跟蹤自己了:
“你傷好全了嗎你就亂跑?好全了那你明天就去廚房劈柴吧,大晚上穿這麽少,想凍死自己嗎?”
“小林将軍心另有所屬,殿下果真如此深愛他嗎?”
周應書翻了個白眼,那我該如何說?告訴你,我其實是假意非他不嫁,目的是帶你離開皇宮,給你另謀天地?
周應書凝神言道:“何延益,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何延益深知自己今日舉動實在莽撞,卻忍不住,深夜等候門外,想問她一句。
十幾年來,唯一一次。
許是十幾年來飲冰含血的日子實在痛苦,難得嘗到了一縷甘甜,便上瘾一般念念不忘,不願意放手。
總是私心想要得到更多,更多。
何延益的眼眸漆黑不見光彩:“是奴才僭越了,殿下恕罪。”
周應書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她想起今日出門前的那一碗長壽面:“何延益,今日是我的生辰。”
“奴才知道。”
“那碗長壽面你可吃了?”
何延益點了點頭。
“可好吃?是我親手做的。”
何延益愣神,一時語噎:“殿下……奴才……”
“我許久不做,手藝有些生疏,但是我嘗過味道了,并不難吃,往後你的生辰,我也會給你做長壽面的。”
曾經山賊窩裏的大小姐,也被養得金尊玉貴,十指不沾陽春水。
唯獨學會了一碗長壽面的做法,是她對養父最赤誠的一片孝心。
自幼失去親生父母,于她而言,惡貫滿盈的養父,卻是她的天神,養育她長大,給予世間最大的偏愛。
從前活着的時候,周應書不是很能分辨清楚善惡,死後三百多年,黃泉渡口,聽得多了,慢慢也明白了,于她而言最好的養父,是于世人而言,卻是恨不得灰飛煙滅才好的惡人。
善惡,很多時候,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一個答案。
何延益仿佛聽見自己的盔甲撕裂出一道縫隙,從裏面透出黑暗和絕望,伸手渴望着外面的光亮。
“殿下為何,對奴才這般好?”
“沒有為什麽,就是我想對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