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可乘之機
可乘之機
餐桌上。
池舟看見盛泊淮就犯難,總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多麽不仁不義的事。但仔細一想,他這點兒無理取鬧跟盛泊淮那些數不勝數的花邊新聞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呢?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如死水微瀾。
這一想,心頭總算舒服些,專心致志地吃起飯來了。
“現在的娛樂圈藝人不把立身之本放在自己的實力和演技之上,反而專注于炒作、機遇和包裝上,重心失調,鼠目寸光,走不長遠。”高允天越老講話越無趣,在盛泊淮面前大談娛樂風向急轉直下,比不了當年。
盛泊淮專心喝酒,語氣平平:“比不得上一輩老藝術家。”
池舟不說話,專心吃飯,心中為他這個班門弄斧的老舅深深嘆了口氣。
悶聲吃了四十分鐘,總算是将下午那點路途輾轉的不爽給吃回來了。一旁的阿姨說廚房裏有楊枝甘露,冰着的,要去給池舟取。
池舟說他自己去。再在這個餐桌上待一分鐘,他都得悶死過去。
取完回來,想着又要去聽他舅說那些酸不拉幾的話,又要被盛泊淮那難以捉摸的眼神審視,池舟就停在在廚房門外,做了個深呼吸。
這一停,便不小心聽見了外面兩人的對話。
“專門請你來,也不說句話,你嘴巴是鐵做的還是金子做的?”
沒人回他。
“你以前就不愛給他過生日,說什麽形式主義,消費主義陷阱,其實還是你太自我太散漫太随心所欲,”高允天喘一口氣,繼續:“這下好了,你看看現在,人家想理你嗎?”
依舊沒有回應。
高允天又婆婆媽媽地說起來:“哎你……哎。”
“這次過了。”盛泊淮笑着說,說完喝了口酒。
高允天兩眼發亮,仿佛聽見了什麽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事兒,“過了?我不信。”
再仔細一看盛泊淮反應,過應該是過了,但八九不離十應該是“過”得不太愉快。
高允天從鼻腔裏發出哼哧一聲,毫不掩飾的嘲諷與落進下石:“我就說了,早晚有你認栽的時候。”
……
池舟在廚房左晃右晃好半天,沒敢出去。
半晌,廚房阿姨進來拿酒,正好看見池舟在那一鍋冰鎮的楊枝甘露面前舉碗痛飲。
阿姨彎腰一看,經歷了大驚失色、喜出望外然後又愁眉苦臉的一系列心情,神情迷惑,聲音發顫:“小少爺,這一鍋你都喝完了?”
池舟一愣,他竟然不聲不響把這一鍋楊枝甘露都喝完了!?讪讪地轉過頭,對阿姨粲然一笑:“不好意思哈,阿姨,太好喝了。”
阿姨憂心忡忡:“喝完倒沒事,我是擔心你這胃受得住不?”
池舟把碗放下,“沒事沒事,他們喝的酒比我這點湯還多呢。”
阿姨:……敢情這小子把楊枝甘露當酒喝了?
池舟到餐桌坐下的時候,這一官一商又開始雞同鴨講了。池舟覺得無趣至極,難以忍受,就去沙發那邊翻程嫣給他買的禮物。
拆開一看,得,還是程程姐體貼入微,心思細膩。
禮物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勞力士手表,阿瑪尼西裝,阿迪達斯的鞋子,還有高允天去年大筆一揮閉眼買的黑色賓利。
這是一本鋼琴書,準确來說是一本包含各種鋼琴名曲的譜子,池舟随意翻了翻,前二十首便是那天晚宴上他彈奏的原譜。剩下的便是各大名家的著名曲子,總之雲集荟萃、十分齊全。
這書拍版細致精美,又是根據自己指定的順序排的譜子,市面上根本沒有,想來也是程嫣專門找書社制作的。
池舟驚喜之餘,回頭哀嘆,我的親舅嘞,你這是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福分,全天下最漂亮最浪漫的女人都被你騙到手了。
許是察覺到了這悱恻的一眼,高允天遠遠地看向池舟,近乎命令:“小舟啊,待會兒和你叔一起回去,順路。”
高允天是唯一敢讓池舟喊盛泊淮叔的。
原因也很樸素,憑啥我倆差不多大,這小子就喊我舅,而非要喊你哥?于是從這三人相聚在第一頓飯桌前的時候,高允天就固執地讓池舟喊盛泊淮叔。
盛泊淮也不跟高允天計較,一小屁孩,愛怎麽叫就怎麽叫,不過有一規定,叫哥就吃好利來,叫叔就吃重慶火鍋。
“哦。”其實跟盛泊淮同坐一車還是挺別扭的,尤其是目前兩人還較着勁兒呢,但轉念一想,十點了,趕地鐵和公交這種舟車勞頓的辛苦活一天一趟就夠了,沒必要為哪點兒小事傷了身體,得不償失。
池舟從小打沒吃過多少苦,嚴謹來說,根本就沒吃個苦。
生活上他錦衣玉食,要星星不給月亮;學習上他天資聰慧,讀書解題如魚得水、游刃有餘;說起來唯一吃過的苦可能就是剛開始練琴那會兒,起早貪黑,廢寝忘食,還趕上中考,廢了不少時間和精力。
不過練琴苦歸苦,心頭還是熱乎的,因為做得是熱愛之事,也就樂在其中。
再說那段時間尹喬也是把他寵到心尖兒上的,回回專車司機接送,還跟池舟說:“小盛不僅長得好看,人還聰明,會說話,見識廣,你多跟他交流交流,能學會不少東西。”
池舟付之一笑,忍住了在她媽面前揭盛泊淮老底兒的沖動。
華燈初上,霓虹流淌。
“陳叔,你女兒是不是已經考上研究生了?”
老陳在前,池舟和盛泊淮在後,車內安靜地稱沉悶,沉悶地壓抑,池舟心裏那些彎彎繞繞糾纏了他好半天,最後終于找了老陳作為開閘放水的豁口。
老陳從後視鏡看他,池舟笑臉相迎,但笑得太過有些演戲的成分,再看旁邊的盛總,面目深邃,眉頭緊皺,正閉眼休憩。老陳跟盛泊淮走南闖北,大大小小的酒宴跟了不下百躺,一眼便知盛總這是酒喝多了,犯了胃病。
“沒考上,”老陳也不矯情,也不惋惜,實話實說:“不過申請到香港那邊去讀研了,香港理工,小孩子挺喜歡。”
“嗯挺好。”好不容易憋出這麽一個問題,又接不下去了。
池舟幹脆閉嘴,瞥一眼旁邊的盛泊淮,眉目緊閉,兩頰酡紅,這家夥剛才和高允天幹了兩瓶平古斯,多半是醉了。
車到樓下,池舟下車,餘光見盛泊淮一動不動,一小時的車程硬是沒睜眼,沒出聲兒,那樣子活像人欠他幾百萬。原本以為自己惹怒了龍王,小肚雞腸無理取鬧;眼下一看,盛泊淮才是最小肚雞腸那一個。
氣就氣吧。活該你氣。
轉身就要潇灑離開,老陳突然把他叫住:“小舟啊,我看盛總是胃病又犯了,要不你帶他上去歇會兒?我去最近的醫院買藥過來。”
池舟低頭一看盛泊淮,依舊是不動如山,表情還真有點兒忍痛的樣子,得了,今兒他倒黴,該還的債終究是要還的。
池舟将盛泊淮艱難地領上了樓。
盛泊淮一米八八,人高馬大,又常年健身,身材結實,肌肉勻稱,與那些一到三十五六就肥頭油耳的大肚腩男人有着雲泥之別,但其重量還是不可小觑。
一番左扛右拽的操作愣是把池舟累出了淋漓大汗。
中途,盛泊淮甚至仗着醉酒不醒,将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了池舟身上。池舟心裏和嘴上一起罵,罵得相當慘烈,但身體還是很誠實地扛起了全世界。
怪誰呢?怪高允天呗。我生日,他們喝啥酒?
盛泊淮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不僅是個見錢眼開,視財如命的瘋鬼,還是個掉酒坑裏的酒鬼。這下好了?
吐槽半天,總結兩字,活該。
池舟将盛泊淮扔在沙發上,在旁邊喘了半天。熊貓兒熱情洋溢地跳上沙發,伸長了腦袋就往這堆看起來挺龐然大物的新鮮東西上嗅。
忽然,熊貓鼻子一抽,身子激靈地一抖,三下五除二地跳着轉身逃跑了。
池舟在旁幫喝水,眼見了這一幕,大笑不止,他走過來拍拍盛泊淮的肩膀,“喂?”
“盛泊淮?”
盛泊淮該是沒睡着,只是胃疼得要命,懶得睜眼,也難以啓唇。
池舟明白盛泊淮屋裏屋外,鏡頭前鏡頭後都威武慣了,從來都以強大示人,活像古代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将軍,這會兒觸不及防犯了胃病,等于在他面前卸了盔甲,摘了劍鞘,可不得裝昏迷不醒麽。
收留這個蔫了吧唧的病徒已是大發慈悲,池舟也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麽正人君子,他俯身扯盛泊淮的衣領,學着熊貓的樣子伸脖子聞了聞。
“果然很臭啊。”池舟在鼻子前揮揮手,驅散濃厚且醉人的酒味。
垂眸一看,盛泊淮還皺了下眉頭。
池舟又笑,呵,繼續裝?
鬼使神差地,池舟靈機一動,拿出手機,準備記錄下這歷史性的一刻。心想要是以後盛泊淮再不知好歹,對他有什麽非凡之想,試圖跨越界限做些什麽傷天害理強取搶奪之事,他就以此為籌碼,威脅要将之發給花邊媒體,舉報TSIA盛泊淮私生活混亂。
一波天馬行空的想象正騰雲駕霧,四處發散,忽然間,思緒中斷,靈魂出竅。
鏡頭下,盛泊淮睜開雙眼,直直盯着池舟。
盛泊淮面色沉沉,臉上酡紅未散,一時半會咂摸不出具體的情緒,但那眼神好似步滿陰鸷,又好似混沌不清,像大火燎原前的星星之火,也像餘燼中殘存的火苗。
池舟緩緩放低手機,笑容僵硬,然後又立刻收起,回歸了那一副冷靜淡然的表情。
兩人距離埃得很近,酒氣萦繞,氣息暧昧,視線糾纏,然後又橫沖直撞地來回頂撞。
一屋一燈,一貓兩人,皆是一動不動。屋外霓虹閃爍,車流鳴笛,屋內尺寸之間落針可聞。
心髒好像輕輕跳動了一下,像一顆石子落入水中,瞬息即逝的動靜之後又歸于平靜,漣漪散開又靜止。
意識到快要觸碰到橫亘在兩人之間的界限,池舟連忙将自己從危險場域拽出來,清了清嗓子,利落地轉身走了。
在卧室仰望天花板半天,想這老陳不是說到最近的醫院取藥嗎?最近的醫院過一條街就能到,怎麽遲遲不回,遲遲未歸?
東想西扯一通,想起自己忘了洗漱,又出了卧室。往沙發上一看,盛泊淮又那副頭疼胃疼,但絕不開口的死樣。
池舟還是覺得盛泊淮活該,準備裝作視而不見,路過去取陽臺的衣服。怪就怪自己心思不純,一心二用,一邊走一邊斜乜旁人,這一轉身冷不防就裝上了一似尖銅硬鐵的物件兒。
池舟往鋼琴投去怨恨十足的一瞥,心中卻陡然冒出一個十分不合時宜且瘋狂至極的想法。思來想去,搖搖頭,覺得即不妥又好笑,趕緊把這個念頭給掐滅了。
取衣,洗澡,洗頭,吹頭。
弄完出來,還是将這個想法付諸實踐了。
絕不是池舟自作多情、心甘情願,只是盛泊淮這人太小肚雞腸,不過一次生日沒回家麽,就氣成這樣,連續一周沒有甜品伺候,也沒有老陳送來的消暑午餐,當然更別提夜班回來後的大廚夜宵,話都是惜字如金的。
把自己說得心服口服,池舟滿意地端坐于鋼琴椅上,彈了一首譜子早已爛熟于心的曲子。
《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盛泊淮,謝謝你的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