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霸王合同

霸王合同

周筆暢改編過一首歌曲,叫做《歲月神偷》。

這歌改得太好太妙,又得益于這位選秀鼻祖音樂人的傾情演唱,成功讓這首經典老歌卷土重來,順利在廣大互聯網網民之間掀起了一股珍惜時間,珍惜眼前人的文藝複古風潮。

歌詞中說,時間是讓人猝不及防的東西;歌詞中還說,歲月是一場有去無回的旅行。

這歌詞單拎出來其實特矯情,學生忙着上學吃飯和考試,成年人忙着上班下班和生活,生活已經很苦了,誰還要聽苦情歌。

要聽就聽搖滾樂,要唱就唱《三天三夜》,不想聽就睡大覺,不想唱就讀讀書看看報。

其實這話出自盛泊淮之口。周筆暢改編的這首歌出來後,盛泊淮對身邊之人發出不能理解的疑問,為什麽這麽多人會喜歡聽苦情歌?

身邊的女同事試圖解答:“哥,作為一個二十五六的成年人,難道你就沒有感慨時光匆匆,白雲蒼狗,遙想當年風華正茂,青蔥歲月一去不複返的悲傷時刻嗎?”

盛泊淮說:“首先,作為一個二十五六的成年人,我正值風華正茂。其次,成年人的時間不多,應該放在前途和事業上,哪兒來那麽多時間憶往昔峥嵘歲月,有用嗎?能賺錢嗎?”

女同事:“……”

一旁的高允天試圖替盛泊淮解釋,他拍拍同事的肩膀,嘆氣道:“第一,他是個音癡,領會不了這首歌的旋律;第二,除了錢,他讨厭一切消耗他時間和精力的東西,當然也包括消極的情緒價值,你不用對牛彈琴了。”

女同事聽時皺眉沉思,聽完豁然開朗,大徹大悟之後,露齒而笑,心底對面前這個笑起來二五八萬,又帥又拽的盛助理又多了一份認識,原來他腦子裏缺一根弦啊。

同一天晚上,盛泊淮和高允天在一家中式餐廳吃飯,餐廳就在南明市第一高中附近,好巧不巧,那店裏放得也正是這首歌。

盛泊淮:“怎麽又這首歌,能讓我好好吃個飯不?”

乖乖吃飯的池舟擡頭提問:“這歌怎麽了?”他其實還挺喜歡,鋼琴老師還給他準備了這首歌的譜準備當小作業練習一下。

高允天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他覺得這歌從歌詞到曲子都酸掉牙了,聽不來。”

池舟:“……”

“欸,小哥,”盛泊淮喊來一個服務員,“麻煩換一下歌,這歌聽了我頭疼,謝謝。”

池舟:……

時間撥回現在,南明電視臺,錄播廳內。

《偶像工廠》節目收官在即,今天正是倒數第二期節目的彩排之日。

池舟負責的是幾位原創類歌手舞臺的部分,他一首拿着對講機,一首拿着杯冰咖啡,忙着順整個節目的流程。

此時此刻舞臺上正在演唱歌曲的是陸雲,那位“萬年第一”的神奇選手。演唱的歌曲正是《歲月神偷》,不過當然是經過改編過後的版本。

陸雲抛棄了傳統的鋼琴伴奏,選擇了一個比較現代的樂器,曲調一下變得歡快不少,從致郁走向了治愈,不過再一細聽,又覺得悲從中來,還是那個苦情歌的味兒。

總之,改編版悲觀者聽來痛苦,樂觀者聽來愉悅,猶如大大師調制的雞尾酒,博采衆長,融貫悲喜,改編得相當成功。

“稀奇,你也開始喝美式了?”林悅也來彩排廳幫忙,“不是說美式比你的命還苦嗎?”

“昨晚沒睡好,”池舟面無表情,“喝美式能把我苦醒。”說完又喝一口,嘴巴一抿,這味兒真苦到耳根子去了。

怪就怪老陳,昨晚信誓旦旦地說去最近醫院拿藥,最後竟一夜未歸消息全無,池舟鬼使神差彈完那首曲子後,不回頭不說話甚至連頭都忘了吹,直沖卧室準備入睡。

半小時後,還是同情心作祟,親自出去給盛泊淮買了藥。然而買藥回來後,盛泊淮已躺卧在沙發上酣睡不起,連喊帶敲,硬是沒把這個酒鬼加病鬼叫醒。

池舟将那藥仍在茶幾上,回卧室拿了床被子,往沙發上的龐然大物一扔,滾回去睡覺了。

“你啥時候請我吃大餐?”林悅站在池舟身後的臺階上,戳了戳池舟的背脊。

池舟略一沉吟,“今晚吧,”明天開始直播公演,我們估計得連着熬幾個通宵。”

“好嘞,”林悅猛一拍池舟的肩膀,“我把鐘漫也叫上。”

下一個彩排的是吳宇倫,這人和陸雲改編的是同一首歌,不過整體聽下來,池舟個人覺得還是後者更勝一籌,吳宇倫也是走的治愈風,但改得太簡單,沒有陸雲的旋律有層次感,傳達出的情感也就相對單一。

彩排完已是深夜十點。

吃飯的餐廳叫做銘季餐廳,裝潢高雅,沒有五星級餐廳的奢侈華麗與雍容華貴,主要突出一個複古大方,音樂也是極應景的藍調,聽來如泣如訴,悠遠悠長。

池舟問林悅:“怎麽約在這兒?這是咱們被剝削階級該來的地方嗎?”

林悅耐心解釋:“是鐘漫約在這兒的,這裏顧客少,她是大明星,不容易被認出。”

得,進餐廳之後,池舟就明白了,大明星哪兒是害怕被粉絲認出來啊,分明是來這兒假裝偶遇了。餐桌上一看不是達官就是富賈,而且餐廳的地址選在TSIA娛樂集團附近,來着吃飯的估計都是裏面響當當的大人物。

好巧不巧,鐘漫偶遇成功與否,池舟還不确定,他倒是偶遇到了個熟人,盛泊淮公關團隊的領頭羊,許晁。

話說這人上次主動地加了池舟微信後,還和池舟聊了一回。內容是一個節目的邀約,說臺灣最近有一個音樂類綜藝節目,你懂鋼琴,可以去試一試。

池舟不是沒考慮過,但還是覺得許晁熱情地古怪,就推了。

兩人猝不及防對視,池舟假裝沒看見,許晁已經走過來:“好巧。”

池舟跟着說好巧。

許晁看了看池舟身邊的朋友,說:“不打擾你吃飯了,今天我是來陪盛總見客戶的,”頓了頓,想起什麽:“那個節目的事兒你可以再考慮考慮,導演是我大學同學,可以給你走個後門。”

池舟笑着點頭,說好。

看着許晁走進了包廂,包廂門打開後還真瞥間了盛泊淮,只見盛泊淮表情冷淡,目不斜視,一根煙握在手上,時而寵幸一口,吞吐煙霧,那坐姿跟年輕的時候一樣拽,只是當年拽得二五八萬,現在拽得理所當然。

池舟跟過一次盛泊淮見客戶,盛泊淮認真工作的時候挺可怕,咋一看這人面無表情,如淨水一泓,說話也是雲淡風輕,惜字如金,但其實是笑裏藏刀,表裏不一。

池舟看見了當沒看見,走到餐位吃飯。

三人一聚,話題自然而然就集中在了圈內八卦。

自從藍天傳媒被TSIA收購後,鐘漫也跟着獲得了不少資源。

“TSIA說我适合走大女主人設,給我接了部網絡劇,”鐘漫神秘地一頓,說:“百合劇。”

“牛,”林悅佩服地點頭,從頭往下大量了一下鐘漫,“你應該是1吧?”

鐘漫鄭重其事且十分自信地點了下頭,“沒錯,我是1.”

同性題材在中國本來就受限衆多,細數近些年來,圈裏唯一敢觸碰這塊蛋糕的也就屬TSIA了。

“你知不知道?”鐘漫看向池舟,小心翼翼地說:“顧泉和TSIA簽得是霸王合同。”

池舟一愣:“什麽意思?”

“我也是聽周圍人說得哈,不确定真假,”鐘漫環顧四周,确定四下無人,說:“霸王合同有點類似對賭協議,不過沒那麽複雜,簡單來說就是顧泉和TSIA只簽了一年的合同,顧泉必須在這一年內給TSIA盈利五千萬,如果時間到了,顧泉沒有達到約定的盈利額,不但是淨身出戶,還得倒賠兩千萬。”

林悅沉思。

池舟沉默。

鐘漫繼續:“其實霸王合同在TSIA很普遍,你想啊,TSIA旗下那麽多藝人,什麽演藝部、歌手部、舞蹈部,林林總總的藝人加起來起碼得幾千,公司總不能養那麽多閑人吧。”

林悅開口:“TSIA是真吸人血啊,所以你沒簽霸王合同吧?”

鐘漫搖搖頭:“我簽了五年。雖然目前還是個十八線小演員,但随便接幾個網絡劇還是能賺個幾千萬的,算不上霸王合同。”

林悅放心地點點頭。

霸王合同,對賭協議在娛樂圈本就屢見不鮮,大家多多少少都是半個圈內人,對此也就見怪不怪了。茶餘飯後談起來也就圖一樂。

但池舟把這話聽進去了,一種類似于熱風擦身而過的焦躁感轉瞬即逝。

盛泊淮是橫征暴斂、刳脂剔膏的資本家沒錯,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的大人物沒一個是出淤泥而不染的。

盛泊淮一沒背景二沒金山銀山,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光靠那點兒聰明勁兒當然遠遠不夠,聰明和勤奮的光鮮幕布背後多得是不可告人、肮髒龌龊的秘密和手段。

池舟之前也少不了偶然提醒和勸告,但盛泊淮視錢如命,不撞南牆不回頭,還拿“總有當資本家,為什麽這個人不能是我?”這種冠冕堂皇的說辭來推脫,讓池舟安心讀書,少管大人的事。

但是,跟TSIA簽霸王合同的是顧泉,顧泉是池舟讓盛泊淮幫忙提攜的。如果顧泉最後不能達到合同标準,那麽負債累累的他是否會怪罪當年幫忙引薦的伯樂呢?

思來想去,還是自己多管閑事。

進餐中途,池舟去了躺洗手間。

高級餐廳有它高級的道理,廁所內熏有高級固體香,空氣中盡是淡淡的薄荷味兒,但眼下這味道很淡,空氣中尼古丁的味道更重。

隔間外面有兩人竊竊私語,掩蓋薄荷香的濃煙就是從他們那邊傳來的。

這煙味很熟悉,之前盛泊淮就愛抽這一款,池舟為了讓盛泊淮少抽,每次就假裝咳嗽,還不是一般地咳,而是咳得天翻地覆,好像下一秒就能用手帕接出駭人的鮮血來。

也不知道盛泊淮究竟識沒識出池舟這些拙劣的演技,反正後來他倒是收斂許多,總之不在池舟跟前抽了。

“盛泊淮那孫子,現在是我們在跟他們談條件,那逼擺什麽譜?風水輪流轉,有他落馬的時候!”

池舟屏息凝神,一動不動,發言者該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嗓音沙啞地跟抽了三十年中華似的,又粗又厚,難聽至極。

“是是是,路總你先別生氣,這會是他們有求于我,把柄在我們手上,咱們得沉住氣。”

接話的聲音一聽年齡就小了許多,該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聲調柔和地跟女人似的,聽來溫軟如玉。

被叫“路總”的中年男子吐了一口老痰,“總之,這會他要是拿不出這個數就免談,”兩根指頭一并攏,“反正我們證據确鑿,我不信他們TSIA的公關還能公出個花兒出來。”

年輕男子接着說“是是是。”

一陣流水聲傳來,那位路總洗了一把臉:“待會兒換地方後,把這個東西‘給’他,”停頓一會兒,以眼神交流兩秒,“老方法,那邊有人幫我們錄像,別怕。”

池舟眉頭一皺。

換地方?什麽東西給他?什麽老方法?“別怕”啥?

年輕男子連忙答好,等那中年男子抹幹了臉上的水漬,又恢複衣冠楚楚的樣子後,兩人就出去了。

安靜許久後,池舟從隔間出來。他走到洗手臺前,打開水龍頭,一邊洗手一邊陷入沉思。

頭頂上全光譜射燈打在他的臉龐上,程亮的偌大鏡子內是一張光可鑒人、細膩如瓷的臉。

等池舟在一團亂麻中理清思緒,意識到剛才兩個人談及的地方和東西大概是什麽意思後,洗手池內的水已經溢出來,在光滑的地板上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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