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也許也許

也許也許

許晁約池舟吃了個飯。

池舟不明所以,他與這位上層社會的精英人士不過只有一面之緣,實在不理解對方對他為何如此熱情。

吃飯的地點約在一家日料餐廳。

夏天往往來得措手不及,走倒是走得蹑手蹑腳。白天下了一會兒陣雨,天空一片淡藍,跟洗了許多遍的牛仔褲似的,藍得舊垮垮的。

“你和盛泊淮是那個?”許晁攪動手中咖啡,今兒沒穿正裝,“精英感”沒那麽強,幹淨的外貌看起來确實讓人舒服。

這話問得太直接,池舟第一反應是笑了,想了想,說:“算不上。”

為了避免對方繼續追問,主動發問:“你約我吃飯就是為了這個?”

“當然不是,”許晁喝了一口咖啡,覺得有點苦,“不好意思哈,公關做久了,就習慣對他人的情感狀态和私人生活刨根問底。”

“理解,”池舟點點頭道,“為了藝人着想嘛。”

“路方志,你應該認識?”許晁将話題引到事發突然的那晚。

“認識,怎麽了?”

“他拍到了我們公司藝人的感情生活,那次我們就是去談公關費的。”

池舟說:“猜到了。”

“所以,你當時為什麽會給我發信息,還那樣做?”

池舟吃飯的動作略一頓住,想了想說:“我看那個小白臉不爽。”

“你吃醋?”

“不是。”

“那是什麽?”

“……就是不爽。”

許晁笑了,将事實全盤托出,“路方志想玩什麽‘東西’,我們都知道。”說完,許晁将餐桌邊的一張白紙疊起來,用叉子将它推至池舟面前。

池舟頓住,沒說話。

“PLAY HOUSE裏面有我們的人,路方志根本拍不成,”許晁恰到好處地頓了頓,明白對方理解後,微笑:“你多慮了。”

得,又多此一舉。池舟尴尬地笑了笑,放下餐具,試圖掩飾自己的窘态,“路方志拍得是誰?”

“姜南。”

想起來了,就是顧泉之前談到的偶像,TSIA旗下的頭牌,招牌藝人。在演藝界拿過不少大獎,名氣很高,勢頭正旺。

“還有一件事。”許晁也放下餐具,拿餐巾擦了擦嘴。“就是我上次給你說得那個臺灣的節目,我朋友最近正在面向全國招制作團隊。”

池舟實話實說:“我考慮考慮,怎麽說也要把手頭這個節目做完。”

許晁說好。

池舟沒說客套話,這會是真聽進去要考慮考慮了,在臺裏東奔西跑一天,回到家匆匆洗漱完就在沙發前蹲下,一邊撸貓一邊敲電腦。

老陳白天又送來了很多甜點,泸溪河,好利來還有布歌東京。池舟勸老陳:“下次別買這麽多,放不久,都壞了。”

老陳被兩頭施威,苦不堪言,“沒辦法啊,盛總給得太多了,不買這麽多就當我吃回扣,要扣雙倍工資的。”

“……”

電腦面前,池舟吃牛軋奶芙,熊貓吃手撕包。熊貓恃寵而驕,趁自己主兒不注意還伸長了爪子掄一個奶芙過來。

池舟餘光看得清清楚楚,目不斜視地敲熊貓的腦袋,那貓就發出不滿的一聲慘叫,蹬着四肢小短腿就跑開了。

池舟找到了《在路上的音樂》的招募廣告,策劃人叫江流,是一名知名的娛樂節目策劃人,不惑之年,年輕時候做過不少火爆一時的節目。

和之前做得爆笑節目大不相同,江流這次複出制作的節目主打溫情風格。

對音樂情有獨鐘的少年同乘一輛車子,在路上尋找音樂。沒有目的地,說走就走,任意一個方向,你可以選擇破敗老舊的人行街,居民樓;也可以是人煙稀少的荒郊野外,蓊蔚成林的大自然。

老頭們下棋的聲音,半濕不幹的衣服滴水的聲音;風過林梢的聲音,蝸牛爬行的聲音……這些都是音樂。

說實話,池舟很是心動。音樂與少年,美好的年紀與瘋狂的旅途,最美的風景永遠在路上這句話,不僅對意氣風發的少年管用,對已經世事蹉跎的成年人更是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池舟關掉了電腦,想起對他處處關照的高允天,想起尚且在醫院恢複身體的老媽,想起《偶像工廠》收官在即,臺裏忙得不可開交,表情淡淡地喝了一口水,雲淡風輕地關了電腦。

《偶像工廠》最後一期節目辦得如火如荼,收官現場選手們放肆表演,歡樂與熱淚交加,臺下粉絲叫得沸反盈天,應援團隊也搞得聲勢浩大。

陸雲那首《歲月神偷》改編得相當精彩,“萬年第一”再次奪魁屬于實至名歸。

成名欲望強烈的吳宇倫心滿意足地拿了個第三,在臺上抽噎落淚,妝花了一半,他說,一路走來太累了,今天晚上終于可以大睡一覺。

回想吳宇倫一路走來的經歷,下跪求人,熬夜抽煙改曲子,遭遇戀情風波,刻意接近陸雲蹭熱度。

說他不擇手段也好,說他刻苦努力也好。追根溯源,還是名利場的誘惑太大,好像人人都對此魂牽夢萦。

整場節目順完,已是淩晨,選手觀衆們經歷一場燦爛盛大的表演,悵然若失地退場,對于剛經歷過一場異彩紛呈的夢境的人來說,白天的到來只會增加現實的痛苦。

節目慶功宴定在第二天晚上,白天臺裏對持續了一整個夏季的《偶像工廠》節目做了一個簡單的總結。

工作人員做簡單陳詞:“《偶像工廠》節目播出以來,收獲了良好的市場效益,總招商金額超過6億元,遠超過計劃招商金額标準;播放量也破南明電視臺近兩年新高,成功成為南明電視臺暑期檔的‘黃金節目’;且節目市場反響較為良好,網絡讨論度超兩億……”

為慶祝這一系列成績,慶功宴辦得熱火朝天。

全部參賽選手,臺裏制作團隊,TSIA派過來的制作小組,高允天和盛泊淮都在場。

慶功宴正式開始之前,池舟見了個熟人。顧泉。

紅氣養人,半個月沒見,顧泉俨然一副娛樂圈冉冉升起的新星模樣。身上珍貴的少年氣變得單薄了,取而代之的是對明日之星的穩操勝券和志得意滿,如日中天的上升期将他整個人托了起來,如空中一片雲。

顧泉率先打招呼:“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池舟回握過去,想起鐘漫提過的霸王條款,眼下看來,是他瞎操心了,“選手們都在那邊桌,可以去跟他們敘敘舊。”

顧泉朝選手所在的幾桌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瞥,笑着說:“好,我稍後再過去。”

慶功宴開始後,池舟才明白顧泉所說的“稍後再過去”是什麽意思。

一個已經簽約TSIA娛樂集團的當紅小生,怎麽會自降身份去一群不知名的男生堆裏混呢?

顧泉坐在盛泊淮哪桌,緊挨着盛泊淮右邊。

就像在PLAY HOUSE的那晚緊挨着盛泊淮的兩位服務生。不過顧泉比那兩位服務生的長相更為周正,氣質也是獨一份,當然還有舞蹈實力加持,便更顯得容光煥發。只見他在盛泊淮旁邊侃侃而談,時不時與桌上之人推杯換盞,點頭哈腰,俨然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

池舟見盛泊淮端坐于一旁,眉頭舒展,勾唇微笑,和高允天還有幾位副臺長聊得正歡。不知怎得,可能是酒精上頭,興致來了,當場就命令顧泉跳一支舞來看看。

顧泉說:“這個月我已經跳了不下百遍《看行雲》了,但盛總要看,我沒有理由拒絕。”

說完,走到一旁的空曠場地,蘭花指一撚,長臂伸展,當場就要作勢起舞。

池舟沒看完那支舞,他們這邊幾桌也鬧騰地一塌糊塗。

池舟和顧明帆還有林悅幾個人一桌,節目效果如此成功,顧明帆自然大喜過望,半小時就吹了半箱啤酒,随便拎着一個人就開始誇誇其談,喋喋不休,不幸被逮住的隊員龇牙咧嘴,苦不堪言。

最後員工一個二個逃了個精光,只剩池舟在顧明帆面前遭罪。

男人喝醉酒後都一個樣,動作粗魯,言語放肆,顧明帆一手沉沉環住池舟的脖頸,臉幾乎要蹭上對方的鼻子,“小舟啊,你怎麽老大不小的還沒有女朋友?雖然臺裏禁止談戀愛,難道就沒有個外面認識的大美女?我說長成你這樣,好多富婆都搶着要。”

“顧明帆你—”池舟不耐煩地推開酒氣熏天的顧明帆,“滾遠點兒。”

“難道說……你暗戀我?我就說你怎麽老給我對着幹,就是想吸引我注意力對不對?我就知……”

“……”

林悅匆匆回來拿包,見兩個大男人低頭呢喃、相互環抱的盛景,癟了癟嘴,幸災樂禍地說:“祝你好運。”

等不及池舟翻白眼,顧明帆又湊過來:“你要證明你不喜歡我,就跟我去酒吧泡妞,哥給你挑個好的。”

池舟一邊無奈地嘆氣,不知怎得,倏地感受到一股正對他的精準的目光,擡頭一望,不遠桌的盛泊淮與他視線相撞。

匆匆交彙之後,池舟習慣地裝作沒看見。

池舟托着顧明帆起身,沉沉道:“跟你去跟你去。大爺你先去廁所冷靜一會兒好麽。”

一場光怪陸離、杯盤狼藉的宴會終于結束。臨走之前,池舟看見同樣離席的顧泉上了一輛莫名熟悉的車子,定睛一看,保時捷卡宴,正是盛泊淮之前開那輛。

池舟啞然一笑,沒什麽特別的情緒,就是覺得有錢有權真好,想送誰就送誰,跟古代後宮佳麗三千的皇帝似的,高興了就賞她幾斤绫羅綢緞,妃子們高興地花枝亂顫,皇帝讓跳舞,妃子哪兒敢不從?

淩晨三點,老陳載着池舟和盛泊淮回住處。

池舟上車前注意到了,盛泊淮換了輛黑色大奔,相比之前幾輛,低調了不少。

這兩天實在是忙得焦頭爛額,精疲力竭,上車後池舟上眼皮跟鑲了金一般的沉,再也扛不住地閉上了。

夏天是真地悄無聲息地結束了,秋天蹑手蹑腳地來。

夜風橫渡,霓虹肆行。

朦朦胧胧之間,池舟聽見老陳的聲音,“盛總,要不要把空調關了?”許是從後視鏡看到池舟睡着了,擔心人着涼。

沒聽見盛泊淮回答,忽然地,池舟感覺到手背上一陣溫熱的觸感傳來,覆蓋上來的手掌寬大而溫暖,完全握住之後還用力捏了一下。

“不用。”盛泊淮說。

被握住的手不安分的一抽,不過動靜不大,似乎只是神經輕輕一縮。池舟的眼皮輕輕一眨,睫毛也簌簌地動了。

盛泊淮的手沒有放開,就那麽握了一路。

到居民樓後,一時貪歡、不敢睜眼的池舟繼續假寐,盛泊淮就把他扛上了樓。準确來說,是背上了樓。

好歹也是個一米八左右的成年人,盛泊淮嫌抱他太沉。

池舟勾住盛泊淮的脖子,下颌靠在他的左肩上,盛泊淮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還有更為濃烈的煙味。方寸之間,氣息相吻。

池舟想,他和盛泊淮之間真是太特麽扯淡了,別扭了這麽多年,拉扯了這麽多年,一百多集的電視劇都應該大結局了,他們兩個之間的狗血肥皂劇不知道還要播上幾百集。

盛泊淮不堪重負地将池舟扔在了床上,動靜太大,池舟沒裝住,睜開了眼。霎時間,一高一低,一上一下,四目相對。

目光在空中交彙,融合,拉扯,說不清究竟是難舍難分還是互相較量。

對視期間,亂七八糟的情緒在腦子裏走了一通,池舟選擇閉上了眼睛。

說什麽呢?看什麽呢?等什麽呢?又不是不清楚對方那副臭德性。

池舟翻了個身,将被子随意地褥在身上,準備睡大覺。

自以為自己這一套動作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我們兩人之間的關系就應該止步于此,人已經送到,盛泊淮你該走了。

然而并沒有等到如期而至的腳步聲和關門聲,盛泊淮脫了西裝外套,上床從後面抱住了池舟,前胸貼着後背地抱緊了他。

池舟身體倏地一僵,背後傳來的溫度像電流一般讓他動彈不得,盛泊淮一手圈主池舟,将他抱得很緊,那是不容拒絕的力度,是喝醉酒後蠻不講理的力度。

盛泊淮将下巴支在池舟的頭頂,兩個人枕一個枕頭,面向同一個方向,兩眼睜開,目視前方。

夜色正酣,世界萬籁俱寂。

鬼使神差地,池舟想起今晚上顧泉那支舞,想起盛泊淮看那支舞時缱绻的眼神,胃裏莫名其妙地湧上一股酸水。

按理說,這份下意識的不爽會讓池舟開口讓盛泊淮滾,或者伸腳将盛泊淮踢下床去,但池舟太累了,累得沒有理智,也根本沒有力氣做那些無力的掙紮,他任由盛泊淮将他牢牢圈在懷裏。

植物趨光,候鳥向南。普通的平凡人類也會趨向本能感到溫暖和舒适的東西。

內心自嘲了一把,這部狗血肥皂劇真是沒完沒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池舟緩緩閉上了雙眼。

我不再愛他,這是确定的,但也許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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