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自由枷鎖

自由枷鎖

這個蠢蠢欲動的念頭落地生根,在第二天上班的地鐵上冒出了芽,池舟做了個決定。

這個決定來得很突然,前不着店後不着村地就冒出來了,但如千軍萬馬之勢不可抵擋,産生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地鐵上,池舟看着個個如喪考妣的臉,埋首于手機頁面的後腦勺,提着公文包的襯衫西褲男,胭脂粉黛遮不住黑眼圈的女士,垂髫的老人帶着張牙舞爪、大喊大叫的小孩兒東奔西跑。

心像被一根輕飄飄的羽毛撓了一下,不疼,但很癢,癢到骨髓裏去,全身都不舒服。

池舟突然覺得很沒意思,朝九晚五的生活把人們變成工廠內流水線上一樣的東西,人成為一件産品,被分配到市場上待價而沽,人們誤以為自己擁有獨立意識,各司其所地創造獨一無二的價值,其實不然。

就像《偶像工廠》這節目,究竟是制作團隊獨立創意占比多?還是在被以往的偶像培養模式推着走?

他不免自我審問,節目創立之初血液裏鼓噪的那份拼搏的野心,最終究竟指向了什麽?

出了地鐵,池舟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擡頭看了看萬裏無雲的的天,其實毛姆那句話表達不太準确。

滿地都是六便士,擡頭看也沒有月亮。

亂七八糟的想法在腦子裏跑了個馬拉松,最後在公司大樓前,如一片落葉歸于塵土,這個想法也終于有了着落。

池舟大步流星地到二樓,見大家匆匆忙忙就要往辦公室走,他叫住路過的林悅,牛頭不對馬嘴地問她:“你覺得這些節目怎麽樣?”

池舟問得是兩人入職以來做得這些節目,林悅卻誤以為池舟問得是接下來這檔《無限游戲》,于是說:“剛好顧導要讨論這事兒,我們進去再說。”

答非所問,池舟只能跟着進去。

會上,林悅對本節目的主要策劃內容,以及每一期的詳細游戲方案做了簡單介紹,重點則是可立人設,可炒作話題,熱搜爆點等,最後還叮囑了所有嘉賓的鏡頭時長分配:從陸雲為首,每位嘉賓的鏡頭時長依次遞減。她聲稱這即是為提高播放量着想,同時也是避免各家粉絲互掐,争取世界和平。

一番PPT念完,顧明帆點名讓池舟說說自己的看法。

池舟看一眼顧明帆,清了清嗓子,铿锵有力道:“人生來自由但無往不在枷鎖之中。”

林悅:“?……”

顧明帆:“?……”

在場所有人:“?……”

池舟自然注意到周圍投過來的瞠目結舌的目光,換了人話講:“不好意思大家,這節目我跟不了了,我要辭職。”

……突如其來的宣告只會換來長久的如死一般的緘默。

半晌,顧明帆吞吞吐吐道:“如果你是對我那天晚上的話耿耿于懷,那我道歉。”

“不是,”池舟立馬否認,“跟你沒關系,好吧,跟你有點兒關系,但不大。”

顧明帆:“……”

池舟辭職這事兒,可以說意料之外,也可以說意料之中。其實很多事情在冥冥之中就埋下了伏筆。

林悅下來問池舟:“難怪一個月前你問我‘他們辭職幹嘛’,所以那時候你就有了辭職這個念頭?”

“不不不,那時候純粹是被你小助理的閱讀量所震驚,随口一問,“池舟發現高允天給他發了個消息,質問他為什麽辭職,沒回,擡眼繼續說:“這決定是我在來得路上決定的。”

林悅:“……”

池舟:“不過好像冥冥之中确實有所預料,我記得當時你的回答。”

林悅撓了撓腦袋:“我說了啥?”

“你說,他們去找‘月亮’。”

“月亮在哪兒?”

池舟想了想,片刻後說:“在天上在太平洋在馬裏亞納海溝在密西西比河在秘魯洋流在莫斯科在好望角,反正不在身邊。”

“聽起來有些耳熟。”

池舟聳了聳肩,意氣風發地說:“祝你最後能當金牌編劇,我有事,先走了。”

“你去哪兒?”

“好望角。”

林悅:……忘吃藥了?

池舟當然沒去好望角,他被高允天叫走了。

高允天問他:“為什麽辭職?”

“我太累了,想玩兒。”

高允天不吃他這一套,神情嚴峻地問:“別插科打诨,說實話?是不是公司又有人說你閑話了?”

“這兩年,說我是關系戶的還少嗎,我的親舅。”池舟笑了,随後笑容一收,鄭重其事:“好吧,實話就是我不想幹了,因為我做不出自己想做的節目。”

高允天沉默良久,內心斟酌半晌,他雖為一臺之長,手握高權,但無一不是行走在權力之下,圓圈之內,桎梏之中,他所要遵守的規則遠比他人多得多,承擔的責任自然也是重如千斤。

所以再怎麽體諒親外甥的初心和夢想,高允天也不能只手遮天,為一個人破格。

良久,像是形成一種默許,高允天突兀地問:“想去TSIA?”

池舟笑了,坦然大笑,他自嘲似的看着高允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盛泊淮之間那點破事兒,我怎麽可能去TSIA。”

“你該不會是因為他訂婚所以……”後面諸如“黯然神傷”的話高允天沒說出口,太矯情太狗血,也不太像池舟的風格。

“少擔心我了,舅”池舟說:“不管他是真訂婚還是假訂婚,我都不在乎了,我還打算參加他的訂婚儀式呢。”

“你要去?”

池舟點點頭,“對,他的訂婚日,我的歡送會。”

雙星子國際樓天臺。

傍晚時分,西邊的雲如洇過一盒紅墨,将這綢緞似的天空染上一片濃墨重彩的顏色,由淡到濃,将整座南明市點上暧昧氣息。

TSIA娛樂集團老總的訂婚儀式自然辦得是大張旗鼓,唯恐天下人不知。

富商巨賈,巨擘大拿,明星演員,導演編劇,齊聚于此。

他們口若懸河,張口就是一個幾百萬的生意敲定,閉口則是一部上千萬的劇本角色拍板。

林悅從鐘漫那兒搞到了一張邀請函,偷溜了進來,她猛地一拍池舟的肩膀,發出靡靡之音:“周圍嘈嘈切切,我置若罔聞,只看得見你的背影離我遠去,遠去。”

“你又忘記吃藥了?”池舟回頭,關照病人似的看他。

“不是,”林悅推推眼鏡,看向池舟方才目之所及之處,盛泊淮和姜南,才子佳人并肩而立,摟腰扶背,對來祝嘉賓推杯換盞,“老板與頭牌,順理成章,佳偶天成,多天造地設一對兒,多靓麗一道風景線,是你自己在這扮演肥皂劇女主人設,黯然神傷,我這是替你說出你的心聲。”

“你韓劇看多了,”池舟淡淡評價,他轉身往天臺邊走去,雙手撐住拉杆,有風吹來,暮雲逶迤來去,果然站得越高風景越好,從這兒俯瞰整個南明市天臺,只有一種感覺:媽的,有錢真好。

池舟說:“其實我在想還錢這事兒。”

林悅走過去,也撐在欄杆上:“少來,別又想騙我。”

“還差三十萬,要不你借我?”池舟說。

“不是,你真欠盛泊淮錢啊?先不說我有沒有這二十萬,人盛泊淮差你那三十萬嗎?”

池舟目視前方,一本正經:“車也賣了,也不好意思再問高允天借錢,攢下來的工資東拼西湊,居然還差三十萬……看來只能賣腎了。”

“你有病啊,賣腎?就我們這種工作性質,三年耗一個腎,你幹脆賣身吧。”

“好像也是個辦法,不過應該來不及了。”

“……”

主會場,訂婚儀式開始。

盛泊淮最讨厭形式主義,訂婚儀式也拒絕一貫的俗氣環節,沒有主持人朗誦愛情誓詞,也沒有悲催的感人肺腑環節。場內都是達官貴族,一百個中至少九十九個都是抱着“今兒必須談攏一個生意”的心思,哪裏是訂婚儀式,根本就是一場大型的公司名門見面會。

主會場一邊,盛泊淮和那位外貌神似國際章的姜南站一塊,盛泊淮沒什麽表情,他旁邊站着一對中年夫妻,男士頭發花白,但目光如炬,一看就是一位精明的商人,中年女士穿一身修身旗袍,神态端正,渾身上下透露着優雅與知性。

“諾,那位看似衣着樸素的就是姜南她媽,廣電局的一把手,權力可高了,別看他穿得不是名牌,其實是假裝低調,私下都背上百萬的愛馬仕。”鐘漫圈裏人認識不少,火眼金睛,進場四十分鐘,已經将來訪客人上至家庭人口,下至不良癖好都打聽得七七八八了。

“嚯,看來這位姜南家庭背景不簡單啊。”林悅如是評價。

“那當然,不然盛泊淮為什麽要跟她訂婚?畢竟TSIA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咱們的頭兒根本不喜歡女人。”

“其實TSIA以外的人也略知一點。”

“沒辦法,他們這次訂婚就是百分之百的公關手段,你知道吧,TSIA收購藍天傳媒,就是看上了藍天傳媒買的那些IP,這些IP吧,”鐘漫擰了擰眉,說:“不太好播,但TSIA的市場部門做了不下三年的調研,認準了這些IP是下一個市場風口,要能制作成劇或電影動漫的播出,百分之八十能火。”

“哦!”林悅恍然大悟,“所以盛泊淮要親附廣電局,也就是姜南她媽。”

鐘漫點點頭:“包括我那部百合劇。再說人家姜南也不虧,這訂婚一搞,知名度少說擴大十倍,各種資源那不也是手到擒來,拿到手軟?反正就是一石二鳥,雙贏雙收。”

“果然能爬到這種位置的人都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人。”

“這哪兒跟哪兒啊,不就訂個婚嗎嘛,也不一定會結婚,等廣電局一過審,IP制作按照預想播出,TSIA賺得盆滿缽滿,到時候再發一公告,兩人和平分手,各自安好。OK,皆大歡喜。”

“媽的,貴圈真……”說到這兒,林悅突然想起什麽,轉過身往四周望了望,“池舟呢?”

鐘漫一拍林悅的腦袋,将她腦袋往東南方向一轉,“那兒,彈琴呢,今兒是仙氣滿滿的鋼琴小王子。”

一陣熱聊,竟完全忽視了整個會場還有背景音樂。林悅定睛一看,才注意到池舟今兒穿了一身白西裝,加上本人皮膚本來就白得跟豆腐塊似的,叫人看了起膩,只有一頭烏黑頭發飄飄然,随風起,随風落,滿身的少年氣。

池舟一曲彈完。彈完後,正跟旁邊一位同樣白色西裝的男士侃侃而談。

是許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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