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茕茕孑立

茕茕孑立

“德國音樂巨匠,約翰娜斯·勃拉姆斯與他老師的妻子克拉拉曾有一段浪漫的愛情佳話,這個浪漫的愛情傳說最後以勃拉姆斯的愛而不得而告終。”

池舟饒有趣味地看向許晁,他發現許晁這人真得很愛說酸掉牙的話,果然彈鋼琴的藝術生十之八九都是文青。

許晁故弄玄虛地停了一會兒,認真發表自己的見解:“其實在我看來不見得是愛而不得,也可能是相愛未遂。”

池舟當然聽過這位音樂巨匠愛情故事,還記得勃拉姆斯那句近乎千古流傳的浪漫情話,這句話是:我所有的旋律都來自克拉拉。

遙想當年在某本音樂家的傳記上看到這句話時,池舟也還是半個文青,是個堅定的浪漫主義者,相信這世界上真愛尚存,至死不渝的愛情尚存。

不過後來好了,現在想起來還是那時候太中二,太青春疼痛文學了。

池舟打趣似的說:“怎麽,你和這位音樂家很有共鳴?也有一個相愛未遂的人?”

本來只是一個玩笑,本意是将對方從青春疼痛裏面拉回來,否搞文藝青年那一套,聽了怪尴尬的。

沒想到這位入戲還挺深,一臉嚴肅地轉過身,看向遠處擁擠的人群,大方承認:“有。”

池舟領悟快,也跟着許晁的視線眺望過去,還真是盛泊淮。

這咋辦?池舟見許晁一臉深情款款的模樣,俨然一副單向暗戀或者失戀的悲情男主,輕聲清了清嗓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想說,盛泊淮這狗男人你算是愛錯了,人家從來都是萬花叢中過,不帶走一片雲彩,漂亮男人從來都只上一次,絕沒有第二次。你還想跟他發展愛情,這不妥妥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嗎?

慌忙之中整理了下措辭,想着還是說點好聽的話:“有句俗語說得好,森林很大,別在一棵歪脖樹上吊死,何況這顆歪脖子樹還名花有主了。”池舟說完再次看一眼視線前方的盛泊淮,以及他的未婚妻姜南。

沒想到許晁噗嗤一下笑了:“你不會以為他是真訂婚吧?我根本不在意他結不結婚的。”

池舟頓了頓,剛才鐘漫和林悅聊天的時候他聽了一嘴,自己心裏也門清兒,盛泊淮這丫的看女人就跟看木頭似的,聯姻多半商業價值大于情感價值。但即使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心底還是堵得慌,沒啥理由,就是不爽。

他以為許晁是那個在乎對方結婚的人。

剛想要解釋一下,就聽見對方又開口道:“我也說不清楚,很多時候我都懷疑我對他的感情究竟是愛,是仰慕,還是感恩,我只确定一點,那就是從他在咖啡廳帶走我的那一天起,這份感情就開始生根發芽了。”

池舟聞言稍稍眯眼,作聆聽狀,聽許晁娓娓道來。

怪不了許晁對盛泊淮産生這份乍聽起來忠貞不渝的感情,別看許晁現在衣着打扮精致貴氣,舉手投足也是個上層精英的範兒,其實幾年前也是個在咖啡廳打工掙零花錢的貧困生,屬于學校裏拿助學金,學校外還要勤工儉學那一類。

家庭屬于中産階級下層,父母拼盡全力傾盡所有心血,拿出全部教育資源就培養了孩子一個特長,鋼琴,本還心存幻想,指望自己的孩子能彈出一番天地,揚名立萬,成為像朗朗或□□那樣的鋼琴家,然後翻身一躍跻身名門。

然而跨越階級的夢想變成了幻想,中國十三億人口也就出了一個朗朗,一個□□,大多數人再怎麽梅花香自苦寒來,也不能一夜成名,多得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芸芸衆生。

許晁從小就被父母當作下一代鋼琴天才那樣捧着,過着“別看我今天一名不聞,以後我紅得能吓死你。”這種白日夢的生活裏,哪兒能想到,長大後也就考了個普通院校,在咖啡廳彈彈琴呢?

身負光宗耀祖的衆望,經年寒窗苦煉,然而白雲蒼狗物換星移,發現成為不了世界級的鋼琴家,也當不了懷才不遇、把酒言歡的詩人李白。

人走在抑郁的邊緣,眼看就要掉進萬丈深淵,然後盛泊淮輕言細語的一句話就把他拉回來了。

他說:“琴彈得不錯,但彈琴的動機已經不單純了,去做公關先生吧,一年年薪足夠還你父母的教育投資。”

其實盛泊淮根本不是慈善家,他有私心,但這話對許晁來說就如華佗開的方子,李時珍的草藥,矯情來說,就是那黑暗中的一束微光,許晁頓時如夢初醒,如獲重生,直覺內心雷動,愛情這東西就像周董的龍卷風,說來就來了。

言歸正傳,池舟沒有許晁那副愛而不得的傷感勁兒。獨自黯然神傷跟那愛情片似的,太庸俗,他即厭倦又覺得沒趣,現代社會,複仇片才最得人心。

但他還是覺得煩,怎麽的,這世界就盛泊淮一個男人了麽?怎麽個個都對盛泊淮又仰慕又愛慕的,前有顧泉的‘我很感謝他’,後又有許晁的傾情告白,還都說給他聽。

我是樹洞嗎?

安慰的話半天想不出來,池舟最終選擇尊重他人命運,放下助人情結。他拍了拍對方的肩,準備找個機會去‘複仇’,沒想到對方又說:“其實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池舟:“知道什麽?”

“盛泊淮心頭那塊兒地方揣着一個人,以前我還為此郁郁寡歡,又羨慕又嫉妒,弄得跟戀愛中的女人一樣,想方設法地想要知道那個人是誰,”他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看看池舟,然後又看向遠方,“現在我知道了,我覺得你也應該知道。”

“……”池舟只覺得文青說話真他媽內斂,故弄玄虛,十句話九句都在打啞謎,他想了想,尴尬地笑了笑:“我怎麽會知道。”

管他盛泊淮喜歡誰,愛誰,上誰,裝着誰,池舟現在是想通了,盛泊淮虐他太深,他得找機會報複回去。想到這兒就迫不及待地要離開,跟許晁這人說話太費勁了,還自讨酸吃。

觥籌交錯的晚宴行至深夜,客人走了大半,稀稀拉拉地生了幾個還沒盡興的,還有幾個喝醉了走不動的。

雙星子頂樓的露天臺,豪華泳池自然是必備。

盛泊淮如此驕奢淫逸,好面子的人,泳池不僅必備,還得是大面積的,幾百平方,頂級視角,将南明市燈光璀璨的夜景一覽無餘。

池舟站在泳池岸邊,俯瞰寬闊的市中心街道,車如龜,人如蟻。擡頭是一丁勾似的月亮,幽幽發光。

聽及身後腳步聲響起,池舟左腳上前一邁,只聽“撲通”一聲,水花四濺,池舟整個人沒入了兩米深的水底。

接踵而來的是緩緩下沉中沉悶的寂靜,冰涼刺骨的寒意,然而水下之人并不掙紮,他像倦鳥歸栖,游魚歸海,緩緩張開雙臂,把自己當作一塊海綿,擁抱四面八方浸入的冷水。

然後他聽見水上有人喊他:“池舟!”

池舟在水下艱難地換了口氣,他不擅長游泳,但好歹是會憋氣的。

岸上的人聽不到回應,噗通一下也跳進了水裏。

來者明顯氣勢洶洶,水花濺起幾米高,然後往池舟的方向游去。

幸好來得及時,否則池舟就算再會憋氣,也快不行了,他本來也就打算玩一玩,沒想過玩命。

盛泊淮将池舟粗魯地拉扯至水面之上,胸膛緊貼着胸膛,額頭眼睛鼻子上流淌着大顆大顆的水珠,他臉色發白,一臉怒不可遏,嗓音低沉地質問:“今天又玩什麽花樣?”

池舟好不容易喘過氣來,臉上因缺氧而紅了一大片,他一片咳着,一邊還得意似的笑了笑。

“沒玩,我知道你在我後面。”說完伸手将額前濕重的頭發往後抓,露出又乖張又勾人的笑容。

盛泊淮仍舊一臉煞氣地盯着他,對視片刻,然後面無表情地将這個人拖上了岸。

“去哪兒?”池舟的手腕被盛泊淮往死了一樣拽着,一陣麻一陣痛的,“我有事跟你說。”

盛泊淮語氣沉沉,“我也有事跟你說。”

盛泊淮将他拽到了一個無人的房間,是個私密會客廳,沒人。

盛泊淮先将池舟丢進去,然後自己反手關上門,轉過身來,一字一句道:“我們談談。”

說實話,池舟有一刻是被盛泊淮此時的神色和語氣吓到的,但即使心驚肉跳他仍故作鎮定,“談什麽?”

盛泊淮背負一身寒氣走來,靠近後,二話不說就解池舟的襯衣扣子,即使剛泡過水,但他手掌的溫度還是熱得吓人。

池舟腰背抵着沙發,反應極快地想要躲開,卻被盛泊淮強硬地扣住。

“別動!”聲如鐘罄,沉悶嚴肅。

池舟分不清盛泊淮此刻的情緒,又抵抗不了地方動作的粗魯,只好一動不動了。

“吳宇倫那家夥威脅你的事我知道,”他一邊給池舟從上往下的解扣子,一邊說,“但是你要幫他,我沒意見。”

解扣子的動作不快不慢,臉上的陰鸷慢慢褪去,變成可怕的冷靜,“顧泉跳舞是有天賦也沒錯,但TSIA能挑出來一百個跟他一樣有才的。”盛泊淮手上動作一頓,垂眸看一眼池舟,“但你珍惜他的天賦,想要幫他一把,我也沒意見。”

扣子完全解開,盛泊淮将濕透的襯衫脫下,然後從沙發上拿了一件幹淨的襯衫給池舟穿上,因為心不在焉,所以穿衣的動作極其笨拙,池舟呆愣着任由對方擺布,不敢動彈。

他們距離在咫尺之內,氣息交融,甚至能聽見對方的心跳。

“這些事對我來說都是小菜一碟,但是你要知道,舟舟,”盛泊淮一邊給對方系扣子,一邊表情嚴肅地質問:“我為什麽幫他們?”

池舟呼吸近乎凝滞,只微微呼着氣,他看着盛泊淮柔情似水的臉,即不覺得感動,也沒有大喜大悲,雖然他嚴重懷疑這大到能聽見聲的心跳聲是自己發出的,但他還是佯裝鎮靜,覺得此刻爽快無比,甚至該用鏡頭記錄。

池舟順着盛泊淮的話,問他:“為什麽?”

過了一遍冷水後的臉色蒼白無比,如雪似刀,深邃的眼眸如深潭古井,盛泊淮氣場仍在,他揣着四平八穩的臉色看着池舟,不答反問:“我們可不可以再來一次?”

池舟想聽了什麽笑話似的,先是勾唇而笑,繼而眼色轉冷,雲淡風輕地說:“盛泊淮,我要去臺灣。”

盛泊淮眉頭一擰,一字一句地說:“蹩腳的說辭。”

池舟神色一正:“我已經在南明辭職了,也告訴高允天了。”他再次鄭重其事地說:“臺灣有一個節目,我想去做。那是我想做的節目,跟在南明電視臺的不一樣。”

大抵是意識到對方沒有說謊,盛泊淮心口微微一動,然後眼神短暫地暗了一秒,像一顆石子打在水面上,一眨眼就不見了。

盛泊淮放開池舟,往後退了退,他身上還是全濕的,頭發上的水珠經由英挺的五官流過脖頸,然後融于貼身的白色襯衣。也分不清是周遭寒氣讓他發冷,還是憤怒地戰栗,盛泊淮突然笑了,兩手插在腰上,語調冰冷:“好,做你喜歡的節目。”

換了幹淨的襯衣,池舟倒不覺得冷了,他看着對方失魂落魄但仍竭力維持尊嚴的眼神,覺得莫名爽快,猶如手拉缰繩的将軍,戰馬将他托至半空又傲然落下,他此刻完完全全嘗到了主宰的快樂、勝者的恣意。

池舟學會适可而止,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會客廳。

他只留給盛泊淮一句話:盛泊淮,祝你在世俗的成功裏茕茕孑立,而我在理想的高閣形影相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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