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吃飯
吃飯
“喂，你什麽時候過來？”池舟自然認得了這號碼是誰的，不然一般就當作騷擾電話拉黑了。
“嚯，”盛泊淮聲音跟裹了蜜似的：“知道是我啊。”
“你已經遲到四十三分鐘了。”
“我的錯我的錯，等會兒請你們吃東西，你幫我跟那兩位同學道個歉，”盛泊淮看了眼手表，眯眯眼，篤定道：“我半小時後就到。”
“還要半小時？”
那邊頓了頓，一副正經口吻：“如果你要我十五分鐘之內趕到的話，當然也可以。”
“如果可以十五分鐘到的話，為什麽還要半小時？”
“當然是想聽你求我啊，這樣吧，你改天在高允天面前喊我一聲哥，我保證十五分鐘到。”
“……愛來不來。”，池舟把電話挂了。
女生聽了個七七八八，大概猜到這通電話不太對勁，問：“怎麽了，不來了嗎？我們已經等了很久了，再不來我作業都沒時間寫了。”
男生也迎合道：“對啊，要是被我媽知道我去看徐揚了，我今天晚上就沒飯吃了。”
池舟問：“你媽不允許你去看徐揚嗎？”
“是啊。”
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這事兒怎麽談都挺沉重，就沒人再接話了。
半晌，女生才打破沉默：“你說得那個南明電視臺的工作人員什麽時候到啊？”
池舟頓了頓：“在等十五分鐘吧。”
十五分鐘後，盛泊淮準點到了，此時太陽尚未沉下去，西邊兒那片天跟鍍了金似的，整片天空也都籠罩在一層金光爍爍的壯烈之中，
盛泊淮将三個小孩兒從奶茶店裏帶出來，上車上馬路，駛向了日落大道。
盛泊淮給後座兩位小朋友一人準備了一份訪談資料，裏面包括此次走訪的目的、內容和節目意義等，還在後面用熒光筆勾畫了他們兩個此次走訪的重點和注意事項。
總之，資料內容極其細致和全面，兩個小朋友起初對這節目還有些懵懵懂懂，不理解都發生這種事兒，為什麽還要去打擾人家？現在一看，模模糊糊之中有了點頭緒。
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的強｜暴。這個社會上存在太多類似于房思琪式的性侵事件，公共媒體有責任也有義務進行社會宣洩和社會教育。人們不應該理所當然地認為性侵事件沉重黑暗上不了臺面，而拒絕媒體宣傳。
最可怕的不是性侵事件本身，而是這件事發生了，我們還裝作沒看見。
“放輕松，待會兒進去好好聊一聊，結束了出來請你們吃夜宵。”盛泊淮說。
後座的男生女生都點頭說好。
果不其然，這次走訪比上一次順暢多了，這兩位“真朋友”在徐揚房間待的時間遠遠超過了池舟的五分鐘。盛泊淮照例在這兩位真朋友身上帶好了針孔攝像頭。
池舟則和盛泊淮在外面和徐揚奶奶閑聊。
奶奶說：“那位老師平時很有禮貌，長得也不像壞人啊，你說怎麽就是個畜生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現代人最擅長僞裝，您老人家以後要多加小心，不要看着誰長得像好人就相信他，也不要有學歷或者職業的盲目崇拜，撿垃圾的人中也有拾金不昧的，教師當中自然也有畜生不如的。”
老人深深嘆了口氣，發出的聲響如同壞掉的破舊風車，唏噓地點了點頭：“可苦了我們小揚，我們還指望他考個好大學去當人民教師呢。”
盛泊淮輕輕拍了拍老人的肩膀，沒什麽表情地閉嘴，不再勸說什麽。一旁的池舟也一只安靜着沒發言。
這邊聊完，徐揚房間裏的兩位朋友也結束了談話，出來了。
回程路上，盛泊淮照例問他們：“徐揚狀态怎麽樣？聊了些什麽？”
女生說：“我看得出來，徐揚還是想來上學的，但是……”
見女生吞吞吐吐，男生直接接道：“他肯定是怕聽到別人說閑話，不敢來學校上課，要我我也覺得挺尴尬的，發生這種事，還鬧得人盡皆知的，誰還願意回去上課啊。”
池舟在副駕駛接道：“為什麽不轉學繼續讀書呢？”
女生：“現在都是搖號就讀，轉學很複雜，再說了，這件事媒體曝光度挺大的吧，新來的轉校生本來就是大家八卦的源頭，網上一查，還不是一清二楚了。”
池舟點點頭，不說話。
随後是一陣無可奈何的沉默。
盛泊淮開啓了話匣子，自己卻緘口不言，既不作答又不發表評論，只聽這幾位高中生談至沉默，才開口：“想吃什麽？哥哥帶你們去吃。”
談到吃大家終于一掃臉上的陰霾，女生說：“想吃辣的。”
男生：“那就吃火鍋吧。”
女生喜出望外地補充：“重慶火鍋！”
來不及插嘴且不好掃興的池舟：……
盛泊淮斜乜着從後視鏡內看了看池舟，含着笑音爽快地答應了：“好，那就吃重慶火鍋。”
正是這家池舟視為噩夢的重慶火鍋店。
藍谷街，烏漆嘛黑的巷子盡頭，有着百年歷史的川渝火鍋店，還是和上次一模一樣的房間。
服務員也是同一個，莫雯見盛泊淮領了三個一看就未成年的小屁孩進了店，眼睛瞪得像銅鈴：“你這是轉行去當老師了？”
盛泊淮坐下，随口胡扯：“差不多。”
莫雯上次只見過池舟，另外兩個還是生面孔，她對池舟映像不錯，覺得這小孩長得跟從漫畫主角似的，又白又嫩，滿滿一身三好學生的少年模樣，她特自來熟地拍了拍池舟的肩：“還喝椰奶嗎？”
池舟點頭。
莫雯又問另外兩位小朋友喝什麽。
一身球衣球鞋的男生說：“我喝可樂。”
女生：“我要橙汁兒。”
盛泊淮把菜單交給兩位新朋友，讓他們想吃什麽随便點。
男生說：“特辣吧，不然沒味兒。”
女生搖頭，一雙細眉擰了擰：“還是微辣吧，這家店還是蠻正宗的，能辣出人命。”說完又看看池舟，問：“池舟你呢？你來定吧。”
安靜如雞的池舟愣了一秒，輕松道：“都行。”
“小屁孩吃什麽特辣？吃完明天早上就爆痘。”盛泊淮一把搶過菜單，把它轉手遞給莫雯，說：“鴛鴦鍋，紅鍋微辣，番茄湯鍋。”
莫雯接過去走了。
到底還是年齡差太大了，人說三年産生一個代溝，盛泊淮好說歹說比這三個十六七歲的未成年長了九歲，滿打滿算也就是整整三輪代溝。強行加入聊天不過五分鐘，就沒話聊了。
男生十句話裏九句離不開自己在籃球隊的戰績，其吹牛的本事獲得了一旁默默喝酒的盛泊淮的肯定，惹得他最後對男生語重心長地道：“好好讀書，前途無量！”
男生也是個自來熟，在盛泊淮面前也絲毫不祛，他眼神篤定地說道：“哎哥，借你吉言！”
盛泊淮和池舟之間隔了兩個人，視線中女生和池舟聊得正歡，想來這兩人還挺有話題。
女生說：“你英語怎麽學得，回回拿年級第一？有沒有什麽秘訣傳授一下。”
大概就是從小就上各種課外英語補習班，還有雅思課，暑假的時候參加國際夏令營，池舟認真想了想了，言簡意赅道：“沒怎麽學，運氣。”
女生：“……”不想說就是了，拽什麽拽？
盛泊淮大概是聽到了這句話，猛地被一口酒嗆到了，他隔空看一眼池舟，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笑了。接着掏出手機給高允天發了幾個消息。
他先發了個定位過去，打字：【過來接人喝酒了】
其實根本就沒點酒，一直喝白開水來着。但不這麽說，高允天不會過來。
想了想，又發了句【自己開車來】
高允天只回了一個句號。
知道這是答應了的意思，盛泊淮起身走出了房間。兩分鐘之後，手中端着一碗蘸料碗進來了。
仔細一看，碗裏沒一點兒辣椒粒，下面鋪了一層厚厚的麻醬，上面則是花生碎、蔥花和香菜之類小菜，盛泊淮走進來拿湯勺在番茄鍋裏攪了攪，濾過上面一層油脂，舀了一勺最下面的幹淨湯料，倒進蘸料碗裏，然後也沒有攪動，就那樣放在池舟跟前，沒什麽表情似的說：“獨家蘸料。”
池舟一愣，第一反應是：他怎麽了？
下一秒，盛泊淮面無表情地說：“自己攪。”
旁邊吃得滿頭大汗的男生說：“你不吃辣啊？我都覺得這湯鍋跟清水一樣，根本沒味！”
女生接話：“沒味還吃這麽多？牛肉全都被你吃光了。”
男生：“我這是餓了嗎不是。”
……
盛泊淮在旁邊百無聊賴地等着高允天來接他們，平時習慣了在酒吧或者夜店嗨皮，聊得那都是不可見人的葷段子，突然跟一堆小孩兒待一起，聽他們聊青春痘和考試，簡直如坐針氈。
百無聊賴之中無意間瞟到池舟，眼看着這家夥終于有了食欲，開始涮肉吃，最後還舀了幾勺番茄湯泡了點白米飯，把那盤蘸料吃了個精光。盛泊淮咧嘴一笑，這輩子他就見過兩個不吃辣的人。
準确來說，不是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一只狗。
一頓吃完，九點過了。高允天也準時到了地點。
二人會晤後，盛泊淮三言并作兩語，對高允天說：“這兩小孩兒，徐揚的好朋友，你把他們送回家去。”
不等高允天回應，又轉向兩小孩：“這高叔叔，南明電視臺的大人物，平時沒機會見到的，你們跟他一起回家，路上還可以向叔叔咨詢一下職業規劃，快去吧。”
高允天瞪了一眼一本正經的盛泊淮，又看看旁邊同樣不明所以的池舟，敢情真把我當随叫随到的出租車司機了是吧？
盛泊淮也不管高允天答應不答應，轉頭勾勾手指，喊池舟：“走吧，上車，我送你回家。”
高允天哪敢在倆小孩兒面前拒絕，咬牙戴好盛泊淮給他挂的這副高帽，挺直了腰板，噙着笑對兩小孩兒說：“上車吧。”
上車後，在微信聊天框裏給盛泊淮發了一連串問號，最後以一句陳述句作為了結尾：你丫真有本事。
盛泊淮沒理他，在手機頁面左點右點，浏覽着什麽，反正不像在回人消息。
池舟今天吃飽喝足，總算在這家火鍋店裏嘗到了點滿意的味道，心情也不錯，但眼看着這條路逐漸左拐右拐，距離他家越來越遠了。
腦海裏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