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她叫嚴__。◎
鉛筆在演算紙角落亂飛幾行, 甄巧便算出了下一次的穿越時間。看到那個數字時,她陌生又熟悉:
2014/8/7
15:00左右
簡直像小說搬到了現實。
上周才看過一個名叫《重返二十歲》的偶像劇,今天就活生生算出了現實版“重返十八歲”。
不過, 預知下次穿梭也沒什麽意義,因為她将拼盡全力在這條時間線上就救下莫向晚。
雖然很想重返18歲, 但與此相比, 她更希望莫向晚能活。
最好不要再回到那鬼一樣的酒吧,喝下那杯好喝但喝完之後親媽都不認識的莫吉托了。
等等。
如果這次和下次都失敗了, 變成八十萬小時之後呢?甄巧都不需要算,就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果。
八十萬小時之前, 自己不僅連受精卵都不是,爸媽都沒生出來呢!S市還處于淪陷之中, 軍閥還在分裂混戰呢!
這究竟是某不知名系統的bug,還是說——這是倒數第二次循環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 甄巧胸腔一陣發緊,差點大喊了出來。在低血糖般的暈厥感卡住脖子前, 她拿起熱摩卡猛喝了一大口。
糖分刺激了多巴胺的産生, 她勉強冷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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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 還有加起來十年時間, 總不可能區區救一個人都救不下來吧?她不知道這算不算盲目自信,但唯有如此,才能無所顧忌地好好生活下去。
甄巧陷入沉思。
如果真的返回了十八歲,再活到如今這個年紀時, 相當于活了三十七歲了。
“媽媽, 我要吃芝士蛋糕!”不遠處響起一個稚嫩的聲音。
甄巧看向童音的來源。
小男孩約莫七八歲, 旁邊站着一個的中年女子, 應該也是華大的老師。雖然她臉上化着精致的妝容, 可歲月的痕跡仍出賣了她的年齡,肩上挂着一個藍色的兒童書包,踏着中跟單鞋的小腿有些靜脈曲張。
那才是真正的三十七歲,一個平凡人的三十七歲。
甄巧內心一酸,許久沒思考過的未來悄悄摸到了眼前。無論怎麽想,就是想不出光明的前途,也想不出自己為人母的樣子,更想不出——獨自生活在一個莫向晚已死的世界裏。
三十七歲是個不可想象的數字。
尤其是在二十七歲時,活成了三十七歲。
那到時候的自己究竟該過27歲生日,還是37歲生日呢?究竟是身體蓋過靈魂,還是靈魂蓋過身體呢?
很奇妙,心理比身體老了十歲,但沒有任何實在的物質能證明這十歲的差距。
還是那個觀點,記憶是世界上虛無的存在,脫離了物質,它可以被任意解讀任意篡改。
就連時光倒退一年,甄巧都很難有什麽實在感。
她還記得之前這個時候,也就是22年秋季學期,自己才剛晉升正式講師,講課時的自信都是紙老虎。
那時的自己看着未知的前路,拿下人生中第一個項目,握着馬克筆時仿佛握住了整個世界。
但現在呢?
論文和科研成果要求壓得喘不過氣,教師公寓也即将到期,各方壓力一同趕來,只能看着早就飛升成教授的莫向晚暗自羨慕。
曾經的雄心壯志已消失不見,明知可悲卻無可奈何,因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她尚記得年幼時,自己站在郊外的烽火臺上,手裏拿着把破劍,頭仰得不可一世。
——我要成為改變世界的大英雄!
說這話時她還激動地按住了莫向晚的頭,而那真正的絕世天才竟然還一臉信服地點了點頭。
然而理想楊貴妃,現實趙飛燕。
迄今為止做出的發明與想出的創意,都微不足道,甚至在學校內部也掀不起什麽水花。什麽多功能菜刀了,起床鯊魚拖鞋了,懶人游戲支架了,都是于這個世界可有可無的物件。
……
甄巧眼神重新聚焦,鉛筆尖狠狠戳在草稿紙的數字8上。
鬼扯!
姐姐就是最厲害的人!
挽救別人的生命本身就是件了不起的事情;而拯救莫向晚,避免天才語言學教授英年早逝,讓他繼續為這個世界發光發熱,不更了不起嗎?
當一個默默無聞的時空旅行救人者,英雄這個稱號都配不上自己。
甄巧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她一雙杏眼內只剩鬥氣昂揚,每根睫毛都挺立得欣欣向榮。
像往常千千萬萬次一樣,她又振作了起來。
窗外的雪停了。
不知不覺中,甜到掉牙的熱摩卡也喝完了。
甄巧背上包,走入雪後天晴的美麗世界,充滿回憶的初雪就這樣融化在了心裏。
**
突擊備課,申報基金項目,調試研發的智能設備,和行政老師扯皮……這周忙到爆炸。
好在這一次穿越回來,時間給了自己足足一年的時間準備,可以同時兼顧事業和救人。
好不容易挨到了周六,甄巧直接睡到來中午,一副混吃等死的擺爛狀态,打算整個周末都躺平當一個安分守己的鹹魚。
這絕對是莫向晚最抵觸的狀态,甄巧如此想着,心裏卻沒有一絲愧疚,反而心安理得美滋滋——那家夥可感受不到一覺醒來就能看到正午明媚陽光的快樂,喪失了人生一大樂趣,嗟乎嗟乎。
救人雖然要緊,但還有三百多天的時間,也不差休息一個周末。
更何況莫向晚下周才回國,見到他之後才能正式開啓盤問。
點外賣的時候,看到飲料區有罐裝雞尾酒,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那句略帶困惑的女音又在腦海中響起。
——如果因此想起了什麽,請及時告訴我。
那是誰說的來着?
好像滿是懸念,還挺重要的。甄巧再次為自己金魚般的記憶感到抱歉,足足回憶了五秒才想起來,是那臭臉冷面女調酒師說的。
嚴笑。
這一次,甄巧将那兩個字刻在了心裏,因為這個名字,能完美融進某個記憶碎片裏。
——虧你還姓嚴,你的科學嚴謹性呢?
——無趣的嚴同志,你當真不走?
甄巧不知道這兩句話出自于誰之口,是在什麽語境下說的,更不知道為什麽會在某次穿越後莫名其妙想起來。
她默默在心裏重複了兩遍。
突然。
一股奇異的熟悉感湧了上來,某個詭異的可能性浮出了水面。
甄巧皺起眉頭,點開手機的錄音機。
她清了清嗓子,對手機的收音孔說:“虧你還姓嚴,你的科學嚴謹性呢?無趣的嚴同志,你當真不走?”
錄好後,她開始回放錄音。
一遍,有點熟悉。
兩遍,确實熟悉。
三遍……這不就是我的聲音嗎?
發現這個盲點後,甄巧脊背一涼。雖然從第一次穿越的那一刻起,她就深深意識到了這個世界的荒謬,但此刻,她更感覺不認識這個世界了。
我說過的?
可為什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記性再差,也不可能都想起內容了卻還不記得是自己說過的吧?
甄巧盯着錄音機的紅點出神,嘗試梳理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作為一個新時代的馬克思主義擁護者,她不信任何玄學,相信所有事情一定都會有一個科學的原因。
難道我曾在失憶的情況下,和那名叫嚴笑的女調酒師進行過一些對話,而以上這兩個記憶碎片就是兩人對話的産物?
雖然世界上姓嚴的人千千萬萬,工業設計系也有個姓嚴的女教師,但不知怎的,她就是确信,記憶中的這個“嚴同志”就是她。
肯定是這樣!
上次喝酒喝斷片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她們聊起了天,而上面這些話就是聊天部分內容的節選。
另一件事也有了些許眉目。
腦海中自己說話的語氣是急躁、調侃、嬉皮笑臉與調侃的綜合體,任誰聽了都會不舒服。說不定把她惹毛了,所以一氣之下舉報到了學校,說自己耍酒瘋有悖師德。
這麽想來,過去一年以來對嚴笑的仇視毫無道理,明明是我先惹事的,甄巧想。
也難怪時空穿梭之後,冷靜下來之後,對這名叫嚴笑的女調酒師的嫌惡消退了不少。
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上次時空穿梭之前的那句話,又在眼前飄了一瞬。
——如果因此想起了什麽,請及時告訴我。
嚴笑握着調酒器,開始調下一杯長島冰茶,她調酒似調試實驗設備的手法仍精湛娴熟,眼裏卻染上了些許困惑。
甄巧确信自己想起了不少東西,決定立刻去找她。
所有看似無解的話都有了一個合理的猜測,接下來,只要和當事人比對一下即可。
萬事宜早不宜遲。
躺平當鹹魚明天再當,今天有要緊事完成,得去學校南門對面的Le Temps酒吧。
雖然她在醉酒風波後就把酒戒了,但誰也沒規定過去酒吧必須喝酒;只要能見到名叫嚴笑的女調酒師,點杯貴得要死的檸檬汁都是值得的。
此乃醉翁之意不在酒。
酒吧下午五點開門。
甄巧看了眼表,等吃完外賣那鳳爪螺蛳粉,再過三個小時就該動身了。
周末的時光怎麽總是這麽飛快,明明才剛起床好不好,她欲哭無淚。
手機鎖屏。
她走到窗邊,看向無數次看到過的窗外風景。今日天氣已回暖,豔陽高照萬物一片生機,初雪的痕跡即将消失殆盡。
**
甄巧頭一次來到日落前的Le Temps。
處于人煙深處的小酒吧萬籁俱寂,門口連摩托都沒停幾輛。木制小招牌還暗着燈,風一吹,上面搭的民族風紅綢輕輕飄動,不像酒吧,倒像痛飲三碗便可上山打虎的酒肆。
甄巧深吸一口氣,走進了酒吧。
她希望名叫嚴笑的女調酒師今恰好在上班,一切疑惑都能在今天之內解決。
夜生活才是酒吧的重頭戲,現在時候尚早,不少椅子倒扣在桌子上,靠在角落的老板都迷迷糊糊睜不開眼。
“歡迎光臨。”一個服務員小哥的聲音陽光燦爛。他正在擺桌椅,彎着腰的樣子很像在鞠躬。
甄巧沖他點頭示意,便移開目光尋找。
天公作美。
只見嚴笑正站在吧臺後面,用絨布擦玻璃杯內壁的水珠。她依舊神色冰封,一雙鳳眼透出的光讓人難以接近,頭發整齊地盤到腦後,黑色馬甲內的白襯衫扣子扣到下巴,從頭到腳一絲不茍。
甄巧徑直走了過去,在吧臺另一側站定。
她沒有先開口,只是盯着嚴笑,哪知對方耐性比自己高不少,擦杯子擦得怡然自得。
甄巧按捺不住了:“你不問我喝什麽嗎?”
嚴笑看都沒看她一眼,右肩向側邊聳聳:“請掃碼點單,謝謝配合。”
不光很冷漠,而且很禮貌,聽得人再不舒服也只能咽啞巴虧。
哼,信不信我跟你老板投訴。
不過在發達的現代社會,大部分餐廳只有掃碼點單,甄巧拿起手機,點了一杯蔓越莓汁。
“點了,蔓越莓汁。”
嚴笑終于停下了擦拭玻璃杯的手,轉身去調果汁。
果然顧客最大,而消費才能成為顧客。
盯着那認真準備飲品的側影,甄巧喚了一聲:“嚴笑。”
正在往杯中加冰塊的女調酒師皺起眉頭:“你知道我的名字?”
“你告訴我的。”甄巧勾起嘴角,莫名有種成功治到人的爽感。
嚴笑的眼神十分困惑,但什麽都沒說,繼續低頭調果汁。
頗有自讨沒趣之感。
甄巧尴尬咳嗽了一聲,說:“如果那天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不小心喝醉了。”
“哪天?”
她不記得嗎?
是記性差,還是故意的?
甄巧一時間有些迷茫,竟不知該如何形容那日的景象:“大約半年前,我喝你調的龍舌蘭喝醉了。我最後好像拽住了你的袖子,在跟你聊天,然後我就什麽都記不得了。”
聽完描述,嚴笑才有點恍然大悟。
“哦,你就是那個表演‘貴妃醉酒’的。”
“……”甄巧差點嗆死。她雖然不記得那天發生了什麽,卻已經開始尴尬了。
原地處刑。
甄巧垂下眼睛,緊張得不敢看她。
然而,嚴笑的語氣突然輕松起來了,冰塊随着她的攪拌棒碰出清脆的聲響。不僅僅是輕松,甚至還帶點調笑的意味。
“我喜歡喝醉的妹妹,挺可愛的。其實我記得你,我喜歡你的性格,心直口快卻帶點傲嬌,長得也美。”
甄巧迷茫眨眼。
這話怎麽聽着有點怪,好像一瞬間嗅到了柑橘的香氣?
……
等等,妹妹。
她管我叫“妹妹”!甄巧瞳孔地震,一時間經不知道該慶幸自己長得年輕還是憤怒無緣降了輩。
“你管我叫什麽?”
嚴笑睫毛動了一下,将調好的冰蔓越莓汁推了過來。
“我都快三十了,難道你是步入更年期的究極芭比?”
什麽神比喻。
她都這麽大年紀了?
甄巧不可思議地望着她白皙的皮膚,大概是不做表情皮膚會變好,又或者是不婚不育保平安。
嚴笑頓了頓,繼續說:“當時我們随便聊了兩句,你男朋友來了,我就讓他把你接走了。你沒做什麽不合禮法的事情,反倒是我,要不是知道你名花有主,差點就對你下手了。”
這人說話風格和莫向晚一模一樣,開玩笑時臉不紅心不跳,若不是內容過于離譜,差點就要以為是認真的了。
可能是身邊有個莫向晚的緣故,在碰到性格和他相似的人時,心裏總會有些許抵觸的情緒。
甄巧皺起眉頭,賭氣喝一口,偏就還好喝得過分。
不愧是三十歲還在酒吧打工的資深調酒師,不光莫吉托和龍舌蘭日出調得好,果汁也調得有模有樣。
不過足足三秒鐘後,她才反應過來另一件更離譜的事。
“我男朋友?”
作者有話說:
嚴笑:可愛妹妹貼貼~
甄巧:啊啊啊你不要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