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這麽弱雞,還敢裝我男朋友?”◎
嚴笑重新拿起絨布和未幹的玻璃杯, 細細擦拭。
“如果不是的話,你第二天應該已經報警了。”
莫名充滿雞同鴨講的滑稽感。
甄巧越來越迷惑:“你在說什麽?”
毛骨悚然。
她清楚記得第二天醒來時,自己一個人在公寓裏, 身邊沒有任何人。果然喝酒喝斷片就是麻煩,她完全沒印象自己是和一個男生一起離開酒吧的。
“我讓他盲給你打了個電話, 确定你們認識, 而你也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親昵程度約等于投放三頓狗糧, 我就放你們走了。”
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甄巧喝不下蔓越莓汁了,全心盯着她問:“我先确認一下這個人是誰。他有說名字嗎?”
嚴笑瞬間沉默了。她臉色很難看, 安靜了許久後問:“沒發生什麽危險吧?不然我會愧疚一輩子的。”
“我第二天醒來是一個人,都不知道那天有人把我接回家了。”
嚴笑倒吸一口涼氣:“沒懷孕吧?沒受傷吧?”
“……沒有, 他沒碰過我。”甄巧哭笑不得。
“這樣都不是你男朋友?他還是華大的老師,高知帥哥, 不及時抓住就要被相親市場餓虎撲食了。”嚴笑眯起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說, 你是什麽拒不承認的絕世綠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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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大的老師?
甄巧突然明白了什麽。有自己公寓鑰匙并且還如此正人君子的男人, 而且能被一個素不相識的臭臉女調酒師稱為“帥哥”的, 只可能是他。
“是不是個混血長相的男生, 眼睛帶點藍,将近一米八,體型很瘦長?”
嚴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甄巧皺眉:“你想說什麽?”
“那麽帥你們還分手,他是渣男?”嚴笑淺淺嘆了口氣。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雖然信息差持續縮小, 但該雞同鴨講還是雞同鴨講。
“他說他是我男朋友?”甄巧下巴差點掉下去。
嚴笑點點頭。
占我便宜!
甄巧咬牙切齒, 那袋手工巧克力曲奇突然就不想給了, 恨不得瞬移到澳洲把莫向晚揪回來揍一頓。
“我們是比較熟的同事而已。”
“你也是老師?”嚴笑意味不明地挑挑眉, “好吧, 女教師看不上同層級男教師,很合理。”
甄巧剛想反駁,話到嘴邊卻噎住了。冰塊浮在酒紅色的果汁表面,一面晶瑩中映出了嚴笑輕松愉悅的嘴角。
等等。
如果她先前不知道我是華大的老師,又怎麽會去舉報我呢?甄巧突然意識到了這個錯誤,先前的推斷逐漸變得綿軟。
這也就是說,當年把自己舉報到教務處的另有其人。
甄巧差點暈倒,虧自己暗自不爽這臭臉女調酒師一年多,結果到頭來都是一場誤會。
“所以不是你舉報到教務處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那我喝醉之後,都幹了些什麽?”甄巧仍不死心,總覺得之前的推斷總會有正确的成分。
嚴笑将擦幹的玻璃杯擺好,胳膊肘撐在吧臺上,臉離對面的人近了不少。依舊沒有表情,依舊沒什麽抑揚頓挫,但話裏行間總能聽出隐含的笑意。
“你說你會唱貴妃醉酒,拉着我的袖子不放,非要讓我聽。我還有工作,就一邊調酒一邊聽,至少沒跑調,不算荼毒我的耳朵。”
她們離得很近很近。
甄巧甚至能看到她塗滿口紅的嘴唇上的細紋,墨黑瞳仁旁淺淺的紅血絲,以及眼尾淡棕色眼線下的細紋。
“還有嗎?”越聽越尴尬,但不得不問。
嚴笑眨了一下右眼:“然後你前男友把你拽走了,很無奈,也很可愛。”
“他不是我‘前男友’!”甄巧忍不住拍響桌子。她知道自己搞錯了重點,可還是忍不住糾正。
嚴笑聳聳肩:“好吧。”說罷胳膊肘從吧臺上離開,轉身去檢查收銀臺。
甄巧的目光仍死死追随她,試圖從那高挑的身影看出些什麽。
這時,嚴笑的手機響了。她從西裝褲的褲兜裏掏出了一部堪比板磚的手機,放到耳朵旁邊。
因為專業原因,甄巧對所有型號的電子産品的外部設計都了如指掌,看一眼就知道是什麽手機。
而看出門道後,她震驚了。
那可是十月份剛出的iphone 14 pro Max,還是愛馬仕聯名款!最低配置起售價都得一萬多!
甄巧仍然喝着果汁,但牙齒無意識咬起了吸管。
一個酒吧服務生竟然用這麽高檔的手機,看來是真的不缺錢,大概率調酒只是個興趣愛好而已,說不定家裏有礦,被有錢的老爸送來社會鍛煉了。
甄巧不覺得自己有仇富心理,但不知怎的,她的視線總也離不開那部iphone 14 pro Max,直到嚴笑打完電話,将那部手機收回兜中。
她将離不開的視線歸咎于職業病。蘋果的工業設計真是業內頂級,線條太美了,它的設計師年薪千萬都不為過。
——真艱苦樸素。
——就當個念想,畢竟是他死前送我的最後一個物件。反正打游戲有pad,跑數據有mac,它也就是打個電話。
——你也有戀舊的一天,沒想到啊。
——如果你死了,我也會把你的記憶保存下來當電子寵物,天天看着你睡覺。哦對了,如果他的數據有一天也能做成數字生命,我還能投影看你倆做|愛,一定熱血沸騰。
——正經點!
——多虧了這戀舊,我們才有機會,不是嗎?
甄巧迷茫眨眼。
腦海裏蹦出了以上對話碎片,令她摸不着頭腦。以上對話和眼下的情景有什麽聯系嗎?用個iphone 14 pro Max還能稱為“艱苦樸素”?
……
一定是忘了這段對話的情景了,“14”能指代的東西可多了去了。
酒吧漸漸來人了,日落前見不到的熱鬧終于襲來,随着迪斯科動感音樂響起,酒肆又變成了法語名字的小酒館。
蔓越莓汁馬上見底,甄巧喝得胃脹。她不覺得女調酒師能夠或有必要撒謊,或許那一晚發生的事情就是如此簡單。
周六晚上是狂歡之夜。不少學生模樣的人湧進來,點幾份薯條和雞米花,長桌中央放一桶啤酒玩真心話大冒險。
杯子真正空了之後,視線裏嚴笑調酒的姿态一如往常,甄巧開始沉思,究竟是哪裏出錯了。
以及,大腦中出現的那些對話究竟是不是憑空産生的幻覺。
她不信。
她總是固執地不相信一些事情。
于是,甄巧又擡起手機,下單了一杯百香果氣泡水,雖然她的肚子已經裝了一條大河。
付款完畢,甄巧從座位上起身,走到了正在為顧客調酒的嚴笑面前。
“我點了杯百香果氣泡水。”
“我在調別的,讓Alan給你準備氣泡水。”嚴笑繼續搖着調酒杯,“Alan!”
“不,我就要你調。”
嚴笑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你是不是暗戀我?好吧妹妹,還有兩杯,麻煩你等一下。”
“……”
甄巧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百無聊賴觀察起她的調酒手法。說起來,從這時候起,嚴笑的操作調酒杯的方式就很像操作實驗器材;倒不如說,比一年之後像多了。
甄巧問:“你是理科生?化工系的?”
聽到這句話,嚴笑的手停在了空中。
“前半句是,後半句不是。”
話語之間好像在壓抑着什麽。
“你是兼職嗎?為什麽要來當調酒師?”甄巧忍不住繼續盤問。
“三言兩語解釋不了。你知道為什麽我爺爺活到了九十六歲嗎?”突然神秘兮兮。
甄巧倒吸一口涼氣,難道調酒是祖傳的長壽秘方?一部玄幻修仙小說她都想好了。
“啊?”
嚴笑揚起下巴:“因為他從來不多管閑事。”
“……”甄巧真想大聲咆哮,這究竟是什麽女版莫向晚!她惡狠狠盯着面前的女調酒師,手裏的紙巾被攥到變形。
嚴笑噗嗤一聲笑了,幅度不是很大,但眼睛也有了弦月的趨勢。
她笑了。
她竟然笑了。
甄巧說不上來這是什麽滋味,恍惚間有些熟悉,又控制不住為之感到酸楚。
模糊的黑影閃過。
一個大大的黑匣子,一雙溫熱的手,兩行冰涼的淚,無法觸及的語言,那人的身影似獨自浮在海面上的燈塔。
周遭安靜了下來。
不是物理意義上的安靜,而是耳邊再也聽不見嘈雜。
甄巧木木道:“你說‘如果我想起了什麽,要及時告訴你’。我現在想起了幾句話,所以來告訴你。”
“我沒說過,你認錯人了。”嚴笑将調好的叢林鳥遞給另一個服務員。
甄巧噎住了。
是了,這可是一年後的話,現在的嚴笑當然沒說過。更何況,那還是另一個時間線上的事。
不是每個人都是時空穿梭者,過去的人不可能記得未來的事。
甄巧不甘地咬住下唇:“你會說的。”
嚴笑的表情變了,變成了看智障的表情。
“我給你調果汁,能不要來打擾我了嗎?”
很無奈,看來她确實不是時空穿越者。
或許現在的她确實什麽都不知道。
或許從某個時間點起,她才會知道些什麽。
不對,一定有什麽東西不對。
內心還有千千萬萬個疑問即将破口而出,甄巧卻把它們生生咽了下去。
取到那杯百香果氣泡水後,甄巧實在喝不下了,随手把它送給了旁邊那桌學生。好巧不巧,那桌是華大動漫社的社團聚會,其中一個小姑娘正是設計學院的學生。
“甄老師!”小姑娘有些膽怯。
甄巧沖她溫和地笑笑:“都成年了,喝點酒沒什麽,祝你玩得開心。”
一片燈紅酒綠中,甄巧擠出狂歡的人群,離開了Le Temps酒吧。
外面月明星稀,烏鵲亂飛,大約是被穿牆而出的迪斯科音樂吓到了。店門口停了一排摩托,輛輛改裝得标新立異。
甄巧走在回青年教師公寓的路上,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這個世界越來越荒謬了。
那麽,腦海裏的“嚴同志”是誰?那段對話是自己和誰說的?
一想起這些事情,甄巧腦仁就開始疼,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忘記了拯救莫向晚的事。就好像這些東西是什麽想不得的污穢,一沾到就會犯天條。
最後,她竟然望着月亮,緩緩吐出一句人類千百年在問的俗話。話一出口,走在冬日的街道上的年輕講師,變成了獨釣寒江雪的哲學家。
“我是誰?”
當然無人應答。
如果我忘掉了許多重要的事情,我還是我嗎?
**
周一中午十二點半,甄巧開車去機場。
作為沒房沒車的落魄青年,她很少摸車,只是今日迫于接機任務才上了路。
誰讓莫向晚接駕過好幾次呢,禮尚往來。
後座的書包內,放着麥田咖啡的手工巧克力曲奇,以及幾個鮑師傅的肉松小貝。因為莫向晚起飛前還特意發微信過來,說想念中式點心了。
這輛價值近百萬的奔馳glE是莫向晚的車,灰色的外殼很像它的主人,明明可以張揚卻非要低調。
但莫向晚本人很少開車,不,幾乎從來不開,畢竟甄巧曾有幸見證過他半小時都停不進車位的捉急車技。
他們有對方的所有鑰匙。甄巧有莫向晚的家鑰匙,車鑰匙,甚至還知道他的保險箱密碼;與之相對,莫向晚也有她的公寓鑰匙,也知道她寶貝電腦的密碼。
以及,莫向晚的緊急聯系人是甄巧。
他們曾開過玩笑,如果發生什麽意外,可以幫對方轉移財産并清除黑歷史。
每每想到這個玩笑,甄巧的心便會抽搐,因為當年說這話時他們都年少輕狂,誰也不會想到在未來某一天,其中一人真會面臨生命危險。
這一次循環,說什麽也不能讓莫向晚在那天經過午成區十七大道了。
公路兩旁,楊樹枝桠光禿禿的,上面落滿了不怕冷的小麻雀。
等紅綠燈時,甄巧受不了正午幹燥的安靜,将四散的頭發紮起馬尾辮嗎,打開了車載音響。
這車儲存好的歌曲都是歌劇和音樂劇選段。
無論是百老彙還是寶冢,世界各地的音樂劇都有,類別單一,語種倒挺豐富。根據她對莫向晚的了解,這人不用看字幕就能聽懂歌詞的內容。
甄巧翻了翻歌單,發現其中還夾帶私貨。
連着十幾首都是著名德國音樂劇演員瑪琳娜·維特根斯坦(Marlene Wittgenstein)演唱的曲目。雖然她承認這位女士音樂劇唱得“如聽仙樂耳暫明”,但仍然确定這是夾帶私貨的行為。
……
因為這位美貌仙嗓的維特根斯坦女士,是莫向晚的媽媽。
直到初中,甄巧才得知莫向晚媽媽姓“維特根斯坦”。當時她心裏極度不平衡,智商逆天就算了,連名字都是帶日耳曼貴族的姓氏,這不妥妥瑪麗蘇小說男主角的設定。
很久以後她才接受,人比人确實氣死人,所以最明智的選擇便是不在這紛紛擾擾的世界到處比較。
奔馳拐上高速,甄巧放了一曲《Ich gehoer nur mir(我只屬于自己)》,雖然耳朵已被磨出繭子,但莫向晚媽媽的版本還是第一次聽:
“Ich moechte vom Drahtseil
Herabsehn auf diese Welt
Ich moechte auf's
Eis gehn und selbst sehn
Wie lang's mich haelt
(我想站在鋼絲上俯瞰整個世界
我想站在冰面上親眼看看
它到底有多堅固)
……”
真清亮的聲音。
像溪流滾過蜻蜓的翅膀,渾濁滾過雙肩就變成了充滿愛.欲的清澈;像無數玫瑰色的氣球升入天空,融進天使的羽毛。
如果莫向晚那嗓子也能唱出音樂劇,飾演個死神和媽媽合作一曲,必定能驚豔四座。
然而此生不可能見證這場景了。明明從小學習鋼琴,他唱起歌來卻五音不全;能聽出別人的音高,但自己一唱就開始六親不認。據說瑪琳娜女士本想把他培養成後繼藝術家,結果其音準實在慘不忍睹,遂放棄。
哦,難怪他學習的是鋼琴而非小提琴,甄巧突然悟了。
想着想着,終于開到了機場P1停車場,看一眼表,飛機已經到達,年輕的語言學教授應該在取托運行李。
又一曲音樂劇放完。
甄巧正掏出一片口香糖,打算嚼一嚼消磨時光,卻突然想到,跨國行李應該不少,尤其歸國還要給一群同事帶禮物。
她想了想某人瘦弱的身板,嘆口氣,下了車。
甄巧鎖好車,出門,打算再早一點去接應莫向晚。
她可不想被外國語學院的大媽們指責虐待國寶。
至于為什麽是國寶,因為外國語學院本身就沒幾個男的,男教師是稀有物種,男教授可不是名副其實的“國寶”麽。
在出口處,她看見莫向晚了。背着個鼓鼓囊囊的大雙肩包,推着個24寸大行李箱,手裏還有幾個大購物袋。
“毛線襪!”甄巧大喊一聲,揮揮手。
莫向晚尋聲望過來,艱難地拖箱帶包走來,甄巧一把接過他手中的購物袋。
這些袋子夠沉的,真是難為他了,甄巧想。
莫向晚松了口氣,問:“你剛才叫我什麽?”悄悄活動了兩下手腕。
“毛線襪啊,你微信名不是mxw麽?”
“……”這次終于輪到莫向晚無語了。
兩人走進P1停車場,坐到車上。
莫向晚扣上安全帶,搓搓凍紅的手,掏出手機發了個微信消息。
甄巧發動車子:“後排有巧克力曲奇和鮑師傅,餓了就吃,掉渣也無所謂,反正這是你的車。”
“謝謝。飛機颠簸,有點惡心,暫時吃不下。”莫向晚擰開保溫杯,開始大口灌水。
“坐飛機也能暈,真有你的。”甄巧熟練地開車出來,在地下停車場左繞右繞,“這麽弱雞,還敢裝我男朋友?”
聽到這話,莫向晚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作者有話說:
*“維特根斯坦”姓氏取于路德維希約瑟夫約翰維特根斯坦(Ludwig Josef Johann Wittgenstein),猶太哲學家,一個語言哲學家,對于語言學非常重要的人物。
————
如果我忘掉了許多重要的事情,我還是我嗎?
如果找不到一件事存在的任何證據,那它還存在嗎?
……
甄巧:我選擇不思考。
莫向晚:我選擇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