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22歲的嚴笑◎

開學的魔鬼第二周結束, 甄巧終于閑了下來。

她終于才記得,自己終究不是剛上大學的新生,而是回到過去探求真相的旅行者。

——我一直相信你。

那次告別前, 莫向晚說過的那句話在心頭揮之不去。每每想到這幾個字,想哭的沖動就湧上鼻腔, 湧上眼眶。

然而走到莫向晚面前, 她退縮了。

那雙墨藍色的眼睛在日光下閃爍,清澈得難以置信。剛從實驗室裏出來的他, 頂着個無趣的黑框眼鏡,一頭卷卷的頭發自帶淩亂風, 身材比他十年後還要清瘦些許。

他是18歲的莫向晚,什麽都不知道的莫向晚。

只需對視一眼就知道。

“你想說什麽?”莫向晚皺起眉頭。

甄巧沒有辦法面對那樣一張青春洋溢的臉, 告訴他,你會在2023年9月22日那天死, 誰也救不了你。

她退縮了。

于是甄巧淺淺地笑笑,指着他的鼻子:“下周你生日, 想去哪兒過?”

靜寂兩秒, 一排烏鴉飛過。

莫向晚扁了扁嘴, 臉上每個毛孔都寫滿了無語。

“把我從實驗中半途薅出來, 就是因為這個?”

“怎麽,你有意見?”甄巧反客為主。

很明顯,他就是有意見,所以她是故意這麽問的。

莫向晚半嘆一口氣:“就不能給我一個‘surprise party’嗎?”

甄巧愣了片刻。

能很明顯地聽出, 他在竭力控制着不悅, 嗓音都故意放低了很多。

是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莫向晚還是會小小地鬧別扭的。

甄巧沒忍住, 笑了起來。

“你知道我不可能忘掉你的生日, 那我就永遠也不可能真正地驚喜到你。”

“你記性不好,忘掉也合理。”莫向晚板着臉回。

“……”

莫向晚盯着她看了一會,将頭撇開。

“算了,我生日有約了,震哥他們叫我去喝酒。”

“你不是不喝酒嗎?”甄巧驚奇。

與此同時,現在的時光太過遙遠,她還反應了一下“震哥”是誰。好像是鋼琴協會的社長梁震,雖然剛大二,卻已經比莫向晚大兩歲了,所以是他口中的“哥”。

真有意思,那時候的小莫同志還帶點社會氣息。

“‘喝酒’是一系列活動的代稱,我可以主動性選擇不喝酒,僅完成剩餘的活動。”

“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是認真的。”不得不說,莫向晚的表情除了帶點賭氣,确實挺認真。

甄巧故意咳嗽一聲:“那行,你們好好玩,就是不要違法犯罪。比如什麽學校附近的洗浴店有小妹妹那什麽,不要和他們一起失足啊……”

她攤牌了,她就是想調戲18歲的莫向晚。

果然不出所料。莫向晚瞪大了眼睛,開始有語塞的趨勢,耳根也微微泛紅。

“請注意你的言辭,你在侮辱我的人格。”

“嗯,然後呢?”甄巧笑得越來越開心了。

莫向晚歪歪頭,眼裏寫滿了不平和委屈,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甄巧知道,他這是想發脾氣的意思,但他又沒有發脾氣的習慣,就只能獨自瞪眼生悶氣。

“好啦,不逗你了,回去做實驗吧。”調戲莫向晚可謂精神食糧,現在的她信心滿意足。

莫向晚越發不平了:“你把我叫出來,就是因為這個?”

“因為什麽?想調戲你?”甄巧都沒意識到,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口無遮攔了。

很好。

莫向晚再次紅透耳根,一句話都說不出。

甄巧從兜裏掏出一條剛買的巧克力,扔到他懷裏。榛仁巧克力,他永遠的零食偏好,從剛認識就沒變過。

“誰讓你那天監考站我旁邊,打擾我思考。”

“……這就是你語法題錯一半的理由?連蒙兩個選項都是錯的。”莫向晚捏捏巧克力的包裝,發現沒融化後,就直接撕開咬一口。

“我做人坦坦蕩蕩,我要選啥就寫啥。”甄巧保持了最後的倔強。

“然後去上‘大學英語(1)’?”

話不投機半句多!

甄巧氣血上湧,一把把莫向晚推開,轉身就走。面對比自己小這麽多的18歲弟弟,她實在倍感沒面子。

“拜拜!”

身後的莫向晚沒有回應。

日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悠悠打在臉上。

甄巧的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她停在尚在施工的學生活動中心旁,內心充滿迷茫。她不知道現在該去哪裏,也不知道已知的未來還會以什麽樣的姿态降臨。

今年的這時候,尚無桂花飄香。

只有幾棵桂花樹的小苗光禿禿立在路邊,那是學校今年剛規劃的綠化方案。

還有什麽事物,能在時光中一直屹立不倒呢?

思緒飛揚中,甄巧就又到了那部iphone 14 pro Max。

——這也是我爸最後送給我的東西。我已經打算用它用到天荒地老了。

——你這個更有難度吧,電子産品疊代這麽快,十年之後還能用嗎?

——我對手機要求不高,反正有平板。更何況,這可是最高配的iphone。

真有人能一部手機用十年嗎?尤其是像那樣一個富二代?

……

甄巧已經很久沒能在原時間線上繼續前進了,嚴笑的那部手機最終究竟用了多久,她也無從得知。

與事物相比,或許人更容易停在時光中。就算時過境遷,心境發生了很大變化,但同一個人終究還是同一個人。

比如……

甄巧的腦海裏想到了Le Temps,那個今年還不存在的小酒吧。學校南門外的同一個角落,那裏還是華大情侶聖地之一“盒子酒店”。

嚴笑呢?

她應該什麽都知道,當然,2014年時就不一定了。但算下來,今年她應該大四了,知道得怎麽着也該比莫向晚多。

如果現在能找到她,說不定能套出些有用的信息。

甄巧突然就不再迷茫了。

她找到了下一件要盡快做的事。

**

接下來一周,甄巧動用了幾乎全部人脈,經多方打聽後,終于得到了嚴笑的信息:

物理學院11級本科生,學生宿舍在66號樓。

那時候還沒有信息網,表白牆也沒有公衆號,想在幾萬人的華安大學中撈一個特定的人着實不是件容易事。

甄巧對着那條Q|Q消息如獲至寶,第二天就見縫插針,在滿課中抽出時間,到66號宿舍樓下堵人去了。

然而左等右等,就是沒見過熟悉的身影。

甄巧不可思議。難道是個不折不扣的宅女,中午一直睡覺,就連飯都不下樓吃的?

第三次無果之後,甄巧實在沒有耐心了,去問宿管阿姨才知道,嚴笑已經退宿了。

作為S市本地人,她一般都不住宿舍,而是住家裏。

萬惡的有錢人!

于是,甄巧只能轉變策略,去堵嚴笑的室友。

她的室友們不虧都是混吃等死的畢業生,大多都懶懶的,只有中午才會下來接開水泡面。

在一次蓄謀已久的詢問後,甄巧得知,嚴笑白天基本一直泡在物理實驗樓裏。

她本想索要嚴笑的電話號碼,卻意外發現,就連她的室友們都不知道這位神秘大姐的聯系方式;而宿管阿姨以保護隐私為由,拒絕交出她的電話號碼。

甄巧也是服了,她頭一次見到這麽孤僻不合群的人。

沒辦法,只能去物理實驗樓堵人。

自九月末起,她每天雷打不動,在兩節課的大課間時,會騎車去物理實驗樓,每層挨個逛一下,看看能不能發現熟面孔。

這麽一來,物理實驗樓的保安看她的眼神都充滿警惕了。

終于,國慶節後的某一天,功夫不負有心人。

甄巧爬上二樓時,迎面就碰到了接水的嚴笑。

長相和氣質與十年後都沒什麽變化,一眼就能認出來,只是臉上長了不少青春痘,就讀于物理系畢竟壓力太大。

此刻的她随意紮了個馬尾辮,妝也沒化,眼睛下有兩圈略浮腫的黑眼圈。她穿着普通的長袖牛仔褲,任誰看了她那樣子,都猜不出她是峰嚴集團的長千金。

“嚴笑!”甄巧激動萬分,差點直接撲上去。

嚴笑差點把手中的水杯扔出去。

剛剛22歲的她見突然出現個陌生人,口中還大喊着自己的名字,一臉驚恐後退兩步。

甄巧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吓人,趕快收住狂放的肢體語言。

“你好,我是設計學院的新生,我叫甄巧。”

嚴笑沒有回應,只是充滿警惕地盯着她。她那表情十年以來就沒變過,看周圍的人像看智障一樣。

“我很早就聽說過你,久仰大名,有幾個問題想問你。”甄巧盡量選擇最不吓人的措辭。

“設計學院?想問我問題?”嚴笑皺起眉頭。

甄巧點點頭。

嚴笑立刻作出一個“停”的手勢:“我是獨身主義者。”

……

這是怎麽誤會起來的啊!我看起來像彎的嗎?我想問你就真的是想問你,沒別的目的!

甄巧汗顏:“不是這個!我有喜歡的男生。”

不過仔細打量一下,這位物理系女學霸長得很漂亮,标準的冷美人臉,即便穿着平庸也擋不住撲面而來的傲氣。

應該倒也不是自我意識過剩,可能之前确實有不少男男女女,借口讨教問題,目的不純。

嚴笑意味深長:“你最好有。”

好像經過剛才這麽一段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不管了不管了,反正形象乃身外之物。

甄巧直入主題。

“你有聽說過‘認知儲存黑匣’嗎?”

“什麽東西?”

“那CTC宇宙模型?”

“這又是什麽?”

“你會調酒嗎?”

“我暫時還不想叛逆。”

也不像是會撒謊的樣子。

不知怎麽的,甄巧很确定,嚴笑從不撒謊。這種臭脾氣的人,罵人的可能性比撒謊高多了。

什麽有用的信息也得不出來,再在這裏多待一秒都浪費時間。

甄巧漸漸絕望。

她看着對面人熟悉的臉,千言萬語堵在胸腔裏,可又什麽也說不出來。什麽也沒必要說。

“你真不認識我?”這是她能問出的最後一個問題。

嚴笑盯着面前人看了一會兒,嘴角勾出嘲弄的弧度。

“如果你沒說出這麽自作多情的話,我倒還願意認識一下你。”

……

甄巧算是發現了,就算是九年前,嚴笑的嗆人功力也比莫向晚更勝一籌。

都什麽人啊這是!

嚴笑喝一口杯中的水:“還有事嗎?”

“沒了,”甄巧垂下眼睛,“如果你以後知道了關于我的事,請及時聯系我。”

雖然她認為,受制于嚴笑與某神秘人該死的保密協議,就算知道了也不會主動聯系自己。

嚴笑繼續喝水:“這話說的,就跟你是從未來穿越回來的人一樣。”

甄巧愣住。

好敏感的嗅覺,她突然有些信息,說不定好好溝通還有戲。

“如果我告訴你,我真的是呢?”

嚴笑好似有些頭疼,蓋住水杯後,輕輕扶住額頭。

“那我問你,十年後外星人有沒有占領地球?”

“沒有。”

“這個世界毀滅了嗎?”

“沒有。”

安靜片刻,走廊裏落針可聞。

“真遺憾。”說罷,嚴笑就轉身走進了最近的實驗室,直接在物理意義上結束了對話。

啪。

門重重關上,很明顯拒人之門外的意思。

“……”

甄巧不知該做何評價。

可能是跟莫向晚待多了,她竟不覺得這人過分,只覺得特別有意思。

恐怕現在太早了。

就和18歲的莫向晚一樣,22歲的嚴笑也對九年後那場神秘的災難一無所知。

從物理實驗樓走出的時候,天已經暗了。

路燈稀疏,星光黯淡。

甄巧想起,自己還有一個《近代史綱要》的小組作業沒做,要盡快回宿舍去。

她沒有騎車。

初秋的風很涼快,她決定沿着校園的健步道走,散着步回宿舍。

快走到第三食堂的時候,健步道盡頭出現了那個熟悉的影子。高高瘦瘦,身姿挺拔,影子在路燈下被拉得很長很長。

他怎麽又等在那裏?

甄巧頗為意外。雖然很久以前,莫向晚曾無數次在健步道旁堵自己,但現在剛上大學,這還是第一次。

“大豬頭!”她沖那個身影喊了一句。

只見莫向晚擡起頭,一臉怨念地望過來。

“給你發消息也不回,我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

給我發消息了?

甄巧掏出手機,發現确實有五條來自莫向晚的未讀消息。

“剛才沒看手機,手機靜音了。”

“我還以為給你作文打了6分,生氣了。”莫向晚長舒一口氣。

甄巧震驚:“啥?那6分是你打的啊!”

莫向晚也困惑:“你才知道?我是你英語班的助教。”

……

甄巧瞬間氣得臉紅脖子粗,直接拽住身邊人的領子。她合理懷疑,上一個時間線裏,每次英語課都是這家夥在偷偷當助教。

“我招你惹你了!給我打6分,少1分都要不及格了。”

莫向晚擡起雙手,央求道:“根據評分标準,你那确實也就6分了。”

聽到這話,看到他那軟軟的表情,甄巧也自覺理虧,耳根有點燙。

一來自己剛穿越回來英語比較差,二來那篇作業也沒怎麽認真寫,估計能打6分都是難為他了。

甄巧裝作大人不計小人過:“行吧。”

“所以你去哪兒了?”莫向晚整理一下衣領。

“我去找人了。”

“找誰?”

“嚴笑。”甄巧故意将這兩個字咬得很清楚,暗暗觀察莫向晚的反應。

“那是誰?高中同學?”

很好,現在的他還不認識嚴笑。那反應七分随意中帶有兩分敷衍,表面上在問,實則一點也不感興趣。

甄巧便也直接敷衍過去:“嗯。”

莫向晚當然也沒有懷疑,繼續講他最新想出來的冷笑話。從小到大,只要一講諧音梗冷笑話,他就格外眉飛色舞。

甄巧素來記性不太好,再聽到這些笑話時,竟像第一次聽一樣,無語又滑稽。

而她想起了以前未曾給過的溫柔;這一次,她真心給了他很多笑容,左誇誇,右誇誇,直把莫向晚誇到不知所措。

現在的莫向晚不知道任何事情。

現在的嚴笑也不知道任何事情。

現在的莫向晚和嚴笑互不認識。

那麽,他們究竟是什麽時候認識的呢?

過往種種片段在腦海裏走馬燈般閃過,卻想不出任何他們認識的契機。

甄巧想破頭了也想不出來。

生活真是個謎。

作者有話說:

甄巧:人比人氣死人,為什麽我的同齡人已經開始當監考當助教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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