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十年後的你,和現在的你是一個人嗎?”◎
四片柔軟的唇相貼, 莫向晚身上的氣息愈發濃重。幹幹淨淨的,又帶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莫向晚的肢體語言充滿慌張。
但他沒有躲,只是乖乖地任由十年來的好朋友吻。
好想吃掉他。
甄巧隔着襯衫, 摸到了他背上的蝴蝶骨。看起來瘦,摸起來同樣瘦, 讓人想要狠狠推倒。
她的手指悄悄扣進了他下颌的皮膚。
莫向晚為數不多的掙紮也漸漸消失。
甄巧一秒內做了足足三次思想鬥争, 才控制住自己不要伸舌頭。
也不知他們的唇貼了多久,甄巧終于舍得松開了。
而松開的那一刻, 她看到了莫向晚臉頰側緋紅的雲朵,淺淺的, 但她能看出來。
從不像人的人,終于有了一絲人樣。
莫向晚飛快移開眼神, 食指指節抹抹被摩擦得發亮的嘴唇。
“你這是幹什麽……”聲音越來越虛,半質問辦控訴。
甄巧笑道:“我是千年樹妖, 我在吸取你的精氣。”
莫向晚沒有說話,眼神移到一邊, 也看不出是生氣了還是有了別的什麽情緒。
“我在發明一種模拟接吻的儀器, 想看看真實的接吻應該是什麽樣的。”甄巧張口就來, 滿嘴胡話。
莫向晚站在原地, 撓撓臉頰。
“遲到十年的保護費?”
“嗯?”甄巧沒明白,只是覺得他呆滞的樣子更可愛了。
“沒事。”
莫向晚還是走向了廚房,就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甄巧知道,他記得所有的事情, 只是不習慣将喜怒哀樂浮在臉上。
害羞了害羞了。
甄巧站在原地, 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忘記将手指穿過那深棕色的發絲, 忘記摸着他的耳朵告訴他, 我離不開你了。
莫向晚圍上圍裙, 開始淘米。這位死處女座一直有潔癖,怕衣服沾上油煙味,做飯必帶圍裙。
隔着竈臺,甄巧遠遠地看到,他抿嘴的頻率遠大于平常時候。長長的睫毛擋住他低垂的眼睛,讓她聯想到了古代言情小說的小嬌妻。
內心又有一陣溫熱湧過。
這時莫向晚廚藝還未精進到那個程度,做的菜都非常簡單。但他做飯時就和做實驗一樣認真,每片胡蘿蔔都切得同樣大小。
天色漸暗,今天是個陰郁的深冬。
甄巧本以為這個吻能了結所有遺憾,她卻覺得更加難過。
恍惚之間,她分不清19歲的莫向晚和27歲的莫向晚是不是一個人。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如果……
能吻27歲的莫向晚就好了。
她曾反複做那個夢。
——我一直相信你。
聽到那句話時,她沒有猶豫,直接拉開門,吻住門背後蜷縮着的他,而後一起葬身于意外的火海之中。
即便現在她向19歲的莫向晚傾訴了愛意,問了他,甚至和他上了床,遺憾也依舊存在。
這是她頭一次意識到這一點。
“莫向晚。”甄巧幾乎頭一次直接叫他全名。
莫向晚愣住,放下手中的菜刀,擡頭看向她。顯然,他感受到了對方情緒的異樣。
甄巧注視着他。
“十年後的你,和現在的你是一個人嗎?”
莫向晚疑惑地歪歪頭,大概是沒明白為什麽突然問這個。緊接着,他垂下眼睛思考。
正當甄巧以為他想用沉默跳過這個話題時,他開口了。
“是。”
“為什麽?你和十年後的你經歷的事情不一樣,擁有不一樣的記憶,怎麽會是一個人呢?”甄巧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追問,以及期待的答案是什麽。
莫向晚将切好的胡蘿蔔和豆角放入菜籃。
“如果我經歷同樣的事情,我會成為和十年後的我一模一樣的人;這一點,和十年後的我是一模一樣的。”
他說話總有一種魔力。
答案雖然出乎意料,卻總能讓人覺得,這就是想要的答案。
滋滋滋,炒鍋內的油冒起一陣煙。
一陣美麗的風從窗子的縫隙吹入,遺憾散在了暖洋洋的菜香味。
甄巧笑了。
**
2016年的春節,是甄巧永遠也忘不了的春節。
為數不多,爸爸能留在家裏過的春節,也是爸爸最後一個春節。
來年年初,爸爸因公殉職,從那以後,無論有沒有執勤任務,他都不會再參與家庭的春節團聚。
歷經前幾次莫向晚的死亡,現在的她沒有任何信心拯救任何人。
甄巧曾想過無數個下三濫的手段。
我要在他出警那天從三樓跳下去,摔個骨折,讓他不得不放下工作陪我;我要在他前一天的晚飯裏放很多很多瀉藥,讓他身體不适,只能退出。
她曾在腦海裏無數次預演,但每次預演都會變成噩夢。
比如自己摔斷了腿,但父親依舊選擇出警保護大家,得到消息那天連床都下不了,只能抱着枕頭哭。
又比如瀉藥的量沒把控好,直接誘發了父親的其它病症,他直接暴斃在了家裏。
甄巧不知道,真到了那一天,自己會不會根本沒有膽量做出任何改變,只能眼睜睜看爸爸走向已知的死亡。
她希望自己有勇氣,能去搏一搏。
而如果最終什麽也沒能改變,今年的春節就是最後一個有爸爸的春節了。
甄巧提着行李回家,媽媽正躺在沙發上,用手機看小說。一切就和七年後沒什麽兩樣,溫馨得讓人想哭。
“爸什麽時候回來?”這是她眼下最關心的事情。
“後天。”張芹桦明顯回答得心不在焉,也不知為哪部小說着了魔。
正因為什麽也不知道,所以才能開開心心度過每一天。
未來的未知性,是命運給人類為數不多的恩賜之一。
一陣冷風吹過,甄巧邊脫羽絨服邊打了個哆嗦。
作為一座北方的小城,家鄉的冬天太冷,有時甚至能直逼零下二十度。
放眼望去,北屋半開着通風的窗戶忘記關了,嚴寒似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般擠進了家裏。
甄巧牙關打顫,又把羽絨服穿上了:“媽,你不嫌冷啊。”
“我的內心火熱。”張芹桦仍一動不動,眼球簡直黏到手機屏幕上了。
“……”精神食糧是吧!不,精神火鍋,看着看着就渾身發熱!
甄巧放下書包,沖進北屋。
她趕快關上窗戶,屋內很快就只剩下了暖氣的熱。
正要去收拾行李時,她收住了腳步,停在了窗子前。
火紅的晚霞。
光禿禿的枝桠間,挂着一輪鴨蛋黃似的夕陽,兩只麻雀一動不動沉寂在熱烈之中。
大自然總能讓人內心波瀾壯闊。
有的時候,當她看到神奇的自然,想到廣袤的宇宙時,一切過往的傷痛與困苦都不足為道了。
甄巧又想到了和莫向晚在校園裏踱步的時候。
不是特定的哪次,是每一次。
他們談論着人類與理想,談論本源與歸處。眼裏映出星星萬年前的閃爍,銀河是一條長長的絲帶,将作為禮物的宇宙包好獻上。
越想起這些時刻,甄巧越發覺,能在生命中擁有一個莫向晚真是太好了。
他不需要強大,只需要站在那裏就好了。
那時候都爸爸一定想不到,女兒最終會和誰在一起吧。
他一定曾想象過女兒出嫁的那一天,在腦海裏演練過該對女婿叮囑些什麽,只可惜,沒有機會看到了。
爸爸會不會擔心,女兒嫁了一個不怎樣的人?
爸爸會不會擔心,女兒碰到了惡婆婆,婚後直接抑郁?
這些都無從得知。
但甄巧想讓他放心,不求能參加婚禮,但求他能知道,女兒的愛情與事業一樣都前途光明。
甄巧想起了,上一條時間線裏,聞得噩耗的莫青天萬分懊惱,只恨沒能最後和他對飲一杯。
她又想起了,在車站和莫向晚一家分手時,高半頭的瑪琳娜挽着莫青天的胳膊,嘟起紅嫩的小嘴,念叨着“only four of us is too boring(只有我們四個太無聊了)”。
當半家子都是德國人時,是很難領悟到真正的春節的。
甄巧靈光一閃。
如果,把莫向晚他們叫來,一起過春節呢?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三加四等于七,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她激動地快要跳起來,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闖入客廳,搖晃母上大人的肩膀。
張芹桦的腦漿差點都被搖勻了,好不容易看進去的情節都被甩了出去。
她沖女兒怒目圓睜:“發什麽神經你!”
“媽媽媽,除夕那天,能邀請莫向晚他們家一起過嗎?”
“啥?”張芹桦沒聽清楚似的。
“除夕讓莫向晚他們家來呗!”甄巧放大嗓門喊,“爸不是老惦記着和莫叔叔喝酒嗎,你不也挺喜歡瑪琳娜嘛!”
張芹桦愣了一下,思考片刻後,為難道:“這不好吧。”
像是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畢竟現在是兩家人,誰願意在除夕夜這麽重要的日子一起過呢。
甄巧仍垂死掙紮:“你是怕做飯太麻煩嗎,我和莫向晚可以幫忙一塊做飯,他們也不會待很久,就一起吃個年夜飯……”
“我當然是覺得熱熱鬧鬧好,但老莫他們肯定不願意的吧。而且瑪琳娜人家是德國人,也過不慣中國節。”
原來在擔心這個。
甄巧笑道:“瑪琳娜在中國待了十幾年了,怎麽會過不慣呢! ”
張芹桦捏捏手機,臉上的皺紋散開了些,語氣也動搖了。
“那你問問小莫,看看他們願不願意?”
甄巧歡呼一聲,跑回房間打電話。那時的他們剛開始用微信,不習慣微信語音,仍會選擇撥號。
嘟……嘟……嘟……
電話接通。
“喂?”電話那頭傳來了莫向晚懶洋洋的聲音。
“除夕要不要來我家過?”她和莫向晚之間從來都是單刀直入主題。
“哈?”直入主題也有弊端,容易讓人摸不着頭腦。
“我爸好不容易回一次家,太久沒見你了,當然也太久沒見叔叔了,你媽不是念叨着就你們過春節沒氛圍嘛,就一起過呗,兩全其美。”
電話那頭沉默少頃,應是在思考。
然後:“行。”
“你不問問你爸媽?”甄巧着實沒想到,整個流程堪比德芙般絲滑。
“不用問,他們肯定樂意。我媽喜歡跟你媽打麻将,我爸喜歡跟你爸聊政治。”
“那你妹呢?”
“她喜歡中國的叔叔阿姨誇她‘洋娃娃’。”
“……”令人信服。
大概莫向晚本就是半個德國人,有時會習慣性用西方模式思考,在他眼裏,春節的家庭性與衆人都能快樂相比,微不足道。
于是,兩家人合過的春節,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甄巧重重坐在床上,有些愣神。
她預想到了今年除夕團聚的其樂融融,知道爸爸。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在觥籌交錯之間談笑,就好像真正的親家。
這樣的除夕,會比原本三人的除夕好上百倍。昏黃的時光從未離開他們,童年時期他們一起玩耍,家長們圍在游樂場邊聊天的情景複現。
重新走過這段日子,她才發現本可以過得更好。
為什麽上一次就沒想到這些呢?
**
除夕當日。
鬧鐘剛響一聲,甄巧便從床上彈起,清醒了過來。她平日喜歡睡懶覺,卻舍不得錯過這大年三十一分一秒。
窗外熱鬧非凡,一群老頭老太太趕早集,拉着滿滿當當的小推車向家走去。幾個抱着孫子孫女的阿姨唠家常,叽叽喳喳的聲音似放了小鞭炮般入耳。
走出客廳,爸爸媽媽早就起床了。
甄強一坐在沙發上看新聞聯播,手裏削着土豆,張芹桦則在忙不疊地收拾餐桌。
久違的煙火氣息。
甄巧小跳步湊到媽媽身邊:“我幫你一塊做飯吧。”
聽到這話,張芹桦連連擺手,一臉吞了蟑螂的表情。
“我怕你炸廚房!還是等小莫來了,讓他幫我。”
“您看不起我是吧?”甄巧不樂意了。
張芹桦用指節敲敲她的額頭:“你個冒冒失失的,別大年三十把咱家點着了!小莫那孩子成熟穩重,我只放心他來廚房。”
說罷,頭也不回攥住抹布,回廚房去了。
……
成熟穩重個鬼!19歲的莫向晚就是臭弟弟一個,一點都不成熟穩重好不好!
“你确實得跟小莫學學,人家可不會三天兩頭在學校惹事!好久沒見小莫了,據你媽說,現在可帥了。”甄強樂呵呵把削好的土豆往盆裏一扔。
“确實帥。”甄巧毫不否認。對于莫向晚的顏值來說,任何帶有否定色彩的評價,都是在說瞎話。
“哎?這是我寶貝女兒說出來的話?”
“我也是有正常審美的好嗎?”甄巧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
甄強意味不明地點點頭。
好像想到了什麽,他突然佯裝咳嗽兩聲:“那個,爸有個事兒想跟你說,不知道合不合适……”
“您說。”
甄強左右環顧一圈,湊上來,壓低聲音。
“你們小姑娘不就喜歡這種帥的嗎,天天跟他混一塊,沒想法?”
甄巧臉頰一燙。
果然,兒女的姻緣永遠是老一輩人關心的話題。看來上一個時間線裏的爸爸總在隐隐關心着這事,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問。
如果是19歲的自己,肯定會慌張地岔開話題;但是,現在是十年後的自己。
“對啊,我喜歡他。”于是,甄巧直接大大方方承認了。
那一瞬間,她忽然為喜歡莫向晚這件事而自豪。
她早就該自豪了。
沒有老一輩的人會不喜歡莫向晚。知根知底,家境好,長得帥,又是知識分子,完美的适婚對象。
如此坦蕩的态度,翻到把身為羞澀老父親的甄強整不會了。他半張着嘴,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啊?那他……所以……”甄強頗有舌頭打結之範。
甄巧嘴角一勾:“沒在一起呢還,但遲早的事兒。”
确實是遲早的事兒。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他們将在常去的那家餐館成為情侶。再往後的時雖然尚不知道,但也一定都會水到渠成。
“哦,哈哈,挺好。”甄強讪笑了兩下。不過他的笑容雖然尴尬,不過高興的成分還是占了上風。
爸爸心底肯定樂開花了,估計晚上做夢都會夢見我和他的婚禮,甄巧想。只是爸爸終究思想傳統,不太适應女孩子家家的這麽主動。
甄巧盯着老父親額角的汗,壞心眼一起,決定再補充一句。
她神秘兮兮地湊到爸爸耳邊:“前陣子我還強吻了他,他都害羞了。”
作者有話說:
親家見面
青梅竹馬什麽的太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