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奇怪的中暑◎

浮生卻似冰底水, 日夜東流人不知。

以三十歲的記憶重新度過二十歲時,甄巧發現,時間過得要比記憶中的快。

二十歲時, 大學四年是整個人生的五分之一。

三十歲時,大學四年變成了微不足道的七分之一。

第二次二十歲生日時, 甄巧也記不清自己是多少歲了。

其實動用她的數學能力, 好好算一下,是可以算出來的, 但她總也不想去算,寧願活在一個尚模糊的假象中。

和班裏同學們走在一起時, 她總會下意識以慈愛的視角看她們,怎麽也控制不住。

自那日吻過莫向晚後, 兩人都再也沒表示了,關系依舊如常。

莫向晚好像并不在意那個吻, 往後的日子,該幹什麽幹什麽。

只是随着年齡的增長, 他直男的一面漸漸消退, 變得越來越細膩。倒不如說, 他本來就很細膩, 只不過更願意也能更坦然地将他細膩的一面展現出來。

甄巧隐藏的愛意只增不減。

十年後與十年前的他是同一個人,自從那日得到了莫向晚的回答後,她便一直這麽堅信。

正因如此,廣袤的宇宙中的他們并不渺小。

即便在過往的時間線裏, 她曾失去過無數個莫向晚, 但她的莫向晚依舊站在眼前, 對她報以溫和的微笑, 遞來一杯黑芝麻芋圓奶茶。

那段日子裏, 困擾她的還有另一件事。

甄巧總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認識嚴笑的。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認識嚴笑很多年了,就像老朋友一樣;有時候,她卻覺得那張冷漠的臭臉是那樣陌生,那樣讨厭。

記憶越來越亂,大腦不堪重負的時候越來越多。

她知道自己忘了很多事情,可看不到對應的錨點,總也無法将它們想起來。

——你一定要找到他,我們不能就這麽把他弄丢了。

那深埋在記憶裏的話,好像很重要。

可甄巧怎麽也想不起來,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找到誰?把誰弄丢了?

如果2023年9月22日的死亡無法避免,那命運送自己回來幹什麽?

……

不對,那嚴笑口中的“神秘人”費勁千辛萬苦,讓自己回來幹什麽?

甄巧想起了認知儲存黑匣。

她記得,嚴笑說,那件東西和後來的時空穿梭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系。

難道我親手做出來了一個時光機器?

這可能嗎?

甄巧怎麽也不敢相信。

事實過于荒謬,以至于只能用幻覺去解釋。

現在她沒有圖紙,也不知道原理,根本做不出來。更何況,那個黑匣很可能只是時空機器的一部分,做出來了也沒用。

太多太多的謎團沒能解開。

甄巧總有隐隐的預感,如果能解開這些謎團,奪回這些記憶,就能夠成功拯救莫向晚了。

難道應該處變不驚,繼續等待?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她堅信自己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可生平頭一次,她沒了注意。

像一只半破的紙船,漂流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不知明日會漂向哪裏,也不知明日是否會被海浪吞噬。

唯有一種奇特的信念感在支撐。

然而究竟是對什麽的信念,她也不知道。

好像是對愛情的,好像是對友情的,又好像是對宇宙的。

天空之上,甄巧隐隐看到一雙深淵般眼睛在凝視着自己。那目光如此幽深,如此陌生,經常會令她無端起一身冷汗。

——他們在人群裏。

——誰?

——我也不知道。

這是莫向晚的聲音,她很确定;但這些話是什麽意思,以及在何種情境下說的,她卻一點也不記得。

甄巧想知道這些秘密。

她想回憶起這些忘掉的事情。

于是,她會刻意按原本的模樣過每一天;就像很久很久以前,20歲的甄巧那樣度過每一天。

有些選擇明明會造成遺憾,她依舊會那麽做。

不是為了什麽別的,而是為了記憶錨點。

或許重新經歷一模一樣的時間節點,可以幫助回憶起重要的事情吧。

至少,她是那麽希望的。

朝聞道,夕死可矣。

清醒比什麽都可貴。

如果有一天能知道宇宙的秘密,她也會奮不顧身地探求。

就像……

他們一樣。

**

2016年的夏天,發生了一件怪事。

莫向晚暈倒了,在馬路正中間。

多虧了兩個路過的學生,勇敢地沖了上去,他才沒有被自行車或電動車碾到。

而後,那兩個學生怎麽叫他也醒不過來,慌忙把他送去了校醫醫務室。

甄巧頭一次發現自己記性這麽不好。

此前回憶整個2016年,她完全不記得有這麽一件事;只有當它實實在在發生時,她才記起來,确實有這麽一件事。

不然,她本可以今天中午陪在莫向晚身邊,在他暈倒的時候及時扶住他。

好在她知道,莫向晚并無大礙,會健健康康活到至少27歲,所以接到校醫電話時并不像之前那樣慌張。

甄巧沖到校醫室,看到校醫姐姐正在辦公桌前登記。

“莫向晚沒事吧?”

“應該就是中暑了,休息休息就行。”

甄巧點點頭:“謝謝您啊,我現在能看他一眼嗎?”

雖然知道他沒事,但她還是想圖個安心。畢竟第四杯莫吉托的經歷告訴她,曾在上一個時間線內發生過的,也不會一成不變。

校醫姐姐笑眼盈盈看了她一眼,壓低聲音。

“你是他女朋友?”

“不是不是,普通朋友。”甄巧從容否認。

“哦……”校醫姐姐的這個字說得詞抑揚頓挫,“他可能沒醒,你別打擾他。”

“我就看一眼,他沒事就行,不會亂動他的。”甄巧連忙保證。

校醫姐姐下巴往側方挑了一下:“他在最裏面哪兒,簾子後面。”

“好的。”

甄巧踮起腳,向最靠裏的休息區走去。雖然她本就穿的運動鞋,走路沒什麽聲音,但還是怕影響莫向晚休息,特意将腳步放得很輕很輕。

白色的簾子逐漸靠近。

其後方平穩的呼吸聲也越來越清晰。

走近後,甄巧擡起手掀起簾子一角,悄悄向裏面瞥去。

莫向晚的睡顏很安靜,和他醒着時沒什麽區別。

高挺的鼻梁,深深的眼窩,薄薄的嘴唇,既有男性的力量感,又不乏女性的柔美。柔光打在他光潔的面頰上,昏暗中一層淺淺的霧籠住他的額頭。

甄巧呆呆地看着他。

她實在很少看到他睡着的樣子。通常情況下,這位大忙人天才教授都是醒着的,看書、跑數據、寫論文,以及講冷笑話。

看着看着,她想起莫向晚睜眼時的模樣,心變本加厲地突突跳起。那雙海一樣的眼睛穿雲打霧,能照亮每個灰暗的日子。

忽然,床上休息的人淺淺睜開了眼睛。

甄巧莫名有些慌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莫向晚完全睜開了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然而一切穿雲打霧大明亮都消失了,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好似大夢初醒。

甄巧直接拉開簾子,走到了床邊。

“感覺好些了嗎?”

莫向晚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錯愕地看向身邊。在看到甄巧後,他好似松了一口氣,卻又沒完全松。

他沒有說話,只是望着甄巧。

甄巧便解釋:“你在路上中暑暈倒了,是兩個數院的學生把你送了過來,回頭你得好好謝謝人家。”

莫向晚眼裏的困惑卻沒有任何消退的意味。他盯着她的臉,眼睛幾乎都不眨一下。

“那你呢?”

甄巧笑道:“我接到校醫電話,就從宿舍趕過來看你了。我夠意思吧,放下做了一半的作業來看望你,之後你也得好好謝謝我。”

莫向晚微微蹙起眉頭。

“從宿舍?”

“嗯。”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空氣漸漸結冰,變成比沉默還要恐怖的寂靜。

甄巧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很想打破冰一樣的空氣,但在看到莫向晚的眼睛後,舌頭卻開始打結。

他的眼神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意味,空洞得寒冷,比西伯利亞還要荒蕪。

終于,莫向晚開口了。

“現在是什麽時候?”

果然是大忙人,醒來後第一反應問時間,估計怕錯過重要回憶。

如果記得沒錯,這位天才教授可是三門課的助教,有時甚至還要替導師開組會。

甄巧指了指醫務室牆上的挂鐘:“一點十五,還沒到上課時間,你放心吧。”

莫向晚垂下眼睛,從床上坐起。他的身體不是很好的樣子,起身時咳嗽了一下,臉色也蠟黃蠟黃的。

甄巧心一揪,無數韓劇狗血片段在腦內回蕩。他的身體不會出什麽毛病了,瞞着不讓自己知道吧?

只見莫向晚擡起雙手,摸了摸褲兜,掏出了他的手機。他按一下屏幕,也沒解鎖,看一眼鎖屏界面便又放下了。

“你沒事吧?”

“沒事。”

奇怪,今天的莫向晚格外沉默寡言。雖說他本就不怎麽說話,但和自己總會有話聊才對。

“你真的沒事?”

“沒事。”不确定的語氣。

“要我幫忙就說,想喝什麽,我去買?”

“不用,謝謝。”過分客氣的語氣。

怎麽一生病,人變傻了,還變生疏了?甄巧越發擔心他的身體狀況了,上一條時間線裏也是這樣嗎?

不過緊接着她才記得,上次好像她沒怎麽在意莫向晚的狀态,20歲的人畢竟還是大大咧咧的。

莫向晚垂下眼睛,眼神呆滞,好似在思考什麽卻沒完全思考,好似在嘗試集中注意力卻無法集中。

過了很長一會兒。

他擡起眼睛,問:“你……該去上課了吧?”

“我周三下午沒課。”

莫向晚愣了一下,淺咬了一下唇。

“對不起,我忘了。”

“你忘了?”甄巧先是一怔,對上他帶點愧疚的神色,簡直不敢相信剛才聽到了什麽。

莫向晚沒有回答。

他好像很痛苦的樣子,手指不停地揉太陽穴:“有點頭疼,想吐。我先回去休息休息。”

還說沒事,你這樣可事情大了。

甄巧心疼壞了,俯下身幫他按揉太陽穴。

“沒事,我緩緩就好了,你回去吧。”

“我送你回宿舍。”

莫向晚頓了頓:“宿舍……嗯。”

“能站起來不?要不要我扶?”

莫向晚活動了一下手指,盯着掌心紋路發呆兩秒,撐着床沿坐起來。他修長的腿越過床沿,翻身下了床,此刻身姿倒挺利索。

“我沒事了,你去忙吧。”他整理一下Polo衫衣領。

甄巧态度堅決:“不行,你剛中完暑,我怕你走着走着又倒地來。”

“我打車,曬不到的,放心。”莫向晚背過身去,徑直向醫務室門外走去。

甄巧急匆匆趕。

大廳裏,校醫姐姐正抱着雜志做數獨。今天沒什麽生病的學生,于她而言是很閑的一天。

看到莫向晚步履乘風走出來,她毫不意外:“休息好啦,小帥哥?”

莫向晚看向她,僵了一瞬後:“謝謝。”

“跟我客氣什麽啊。”校醫調戲地笑道。

莫向晚尴尬地笑了一聲,擺擺手,就頭也不回走出了校醫院。

不對勁,今天的他很不對勁。

甄巧正要繼續追,卻想到了什麽,靠到校醫身邊問:“他好像意識有點不清了,是中暑後遺症嗎?”

“嗯?我看他精神狀态挺好的嘛。不過,中暑之後确實會懵懵的,正常。”

原來是正常情況,有專業人員的肯定,甄巧心裏有了底,也就不那麽擔心了。

透過玻璃窗,她看到了天空中高懸的烈日。她立刻跑出了醫務室,想親自護送莫向晚回宿舍。

然而走到校醫院前面的那條大路上時,眼前不斷有學生們騎着自行車飛馳而過,就是不見莫向晚的蹤影。

他大概率已經打上車,回宿舍了。

太陽很烈,短袖不一會兒就浸滿了汗。

怎麽都不和我說一聲就自己走了,不知道我會擔心你嗎,甄巧內心犯起嘀咕。

但不管怎麽樣,人沒事就好。

甄巧曾是這麽以為的,可接下來的兩周并不太平。

那段日子,莫向晚整個人都有些呆滞。就好像他是一個阿爾茲海默症患者,別人都在陪他複健一樣。

他經常會說着說着話望向天空,表情透出令人膽寒的迷茫與憂郁。

他說話的節奏慢了很多,說話的內容也柔和平靜了許多,再也不會有意無意吐出些毒舌的話,每個用詞都平等的溫柔。

這感覺很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像誰。

至少不像正常的莫向晚。

甄巧愈發擔心。

據那兩個數院學生說,莫向晚倒地的時候磕到了頭,很可能對大腦造成了一定損傷。

甄巧勸他去醫院做個檢查,可他怎麽都不去,也只能作罷。她相信莫向晚不是諱疾忌醫的人,相信他有自己的判斷力。

果然,在夏天露出尾巴,秋天探出腦袋之時,莫向晚逐漸恢複了正常。

除了一點。

他變得更黏人了。

有時候剛下課,甄巧會看到莫向晚就等在不遠處,根據天氣手中握着冰美式或熱拿鐵。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甄巧會極不自在:“你是沒事幹嗎?”

“嗯,我沒事幹啊。”莫向晚笑得春風拂面,陽光燦爛。

“……”甄巧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這麽一個大忙人,最不該的就是沒事幹了。

然而,他終也沒提出過什麽請求,好像就是單純地想獻殷勤,想貼貼罷了。

這樣的他倒也讓人感到舒服,至少不會時不時用那張氣人的嘴損人了。

也不知道,這家夥是不是腦子撞出毛病了。

這會不會與七年後的死亡有關?甄巧曾作出過這樣的假設。

她格外留意了莫向晚的行蹤。

除了性格和行事風格有細小變化,他沒做出過任何可疑的事過。

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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