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2008年平凡不過的一天,窗外烏雲壓頂,隐隐有要落雨的征兆,就連空氣也沉悶得讓人集不中注意力。

頭頂的吊扇搖得咯吱作響,似乎随時都有墜落的風險,屋內陳設簡單,唯獨書桌一角,坐着位身形消瘦的少女。

少女似是極為煩躁,筆尖重重在紙上劃出一道,全然靜不下心來。

屋外時不時傳來椅子的拖拽聲以及叫罵聲,眼看愈演愈烈,一時半會停不下來。

沉鳶啪一聲放下筆,幹脆打開自己房門,對着正在對罵的兩人平靜地吼道,“要吵出去吵,別影響我學習。”

果不其然她的話被當成了耳旁風,客廳中的兩人依舊吵得唾沫橫飛。

這樣的情況對沉鳶來說早已習以為常,她冷眼看着兩人吵得不可開交,細數生活中樁樁件件小事算賬,突然來了句,“吵來吵去,幹脆離婚吧。”

乍然出聲的這句話,卻使兩人同時止住了話頭。緊接着火力對準了她。

“小兔崽子,你就不盼着我們好。”

“我們供你吃供你穿,你就是這麽回報我們的。”

“我怎麽就養了一個白眼狼。”

難聽的話不絕于耳。

沉鳶依舊一臉漠然,對這些罵聲充耳不聞,回到房間随便收拾了下就頭也不回地往外面走。

身後一道聲音叫住了她,“小兔崽子,你到哪去?”

沉鳶腳步一頓,極其諷刺地說了句,“你沒資格管我的事。”

-

離家不遠處剛好有圖書館。

沉鳶随意在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下,然後從包裏拿出書本學習。

學到一半,她腦中莫名浮現出沉母罵她的詞彙——白眼狼,眼神一片死寂,平靜掀不起任何波瀾。

從小到大,這樣的話她還聽得少嗎,從一開始的失望到現在的漠視。這麽多年都過來了,她對那兩個人已不抱任何希望。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考上一個好大學,順帶脫離那個家庭。

自習室內基本上都是學生。

大家也都默契地放輕了動作,争取不發出聲音,學習氛圍異常濃厚。

直到一對小情侶窸窸窣窣發出的動靜使衆人不約而同地擡起頭來,望向聲音來源處。

而那對小情侶即使察覺到了大家的目光,依舊毫無忌憚地打鬧,甚至動靜越來越大。

即便如此,在場也沒有人站出來指責。

就在衆人無可奈何時。

憑空響起一道清冷的女聲。

“能不能安靜點。”

“圖書館不是你發/情的場所。”

這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衆人望過去,出聲的是位身形單薄的少女,臉上的神情很是不耐,但細看發現五官很精致,巴掌大的小臉上面無表情,給人一種不近人情的距離感。

那對小情侶也明顯被這話弄懵了,想反駁但又自知理虧,最後灰溜溜地走了。

經過此事,不少人都給這位勇于發聲的少女貼上了不好惹的标簽。

而作為當事人的沉鳶,不理會其他人的想法,心無旁骛地繼續坐下學習。

傍晚五點,窗外突然刮起了大風。

緊接着豆大的雨滴狠狠砸在了窗戶玻璃上,雨一時半會下的很大。

空氣中的寒潮也讓不少學生都披上了外套,沒帶傘的學生紛紛打電話叫家長來接送。自習室內的人一下少了大半。

沉鳶合上書本,收拾好後往外走去。

外頭雨依舊下得很大,如同花果山的水簾洞,一腳下去就會輕易濺人一身。

站在屋檐下,沉鳶下意識地搓了搓手臂,眼看周圍的學生越來越少,雨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她神情有些凝重。

最後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正準備沖進雨裏時,一把傘穩穩地撐在了她頭頂。

這下沉鳶愕然地轉過頭,目光落在和自己相差大半個頭的男生身上,一時不知該怎麽開口。

按理說,人家幫了她,她該道謝才是。可她本身就不是外向的人,甚至有點偏向情感缺失。對于陌生人的善意,只會讓她感到無措。

許是看出了她的不适應,對方微微一笑,緊接着主動開口道,“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送你回去。”

說完又立馬在後面補了句,“你放心,我絕對不是壞人。”

對方此時的辯白倒顯得有幾分可愛,再加上出衆的外表,很難讓人不心生好感。

沉鳶微抿唇瓣,目光再次落在了眼前這個少年身上,被這樣幹淨明亮的目光看着,像是昏暗的世界裏透進來了一束光,心口柔軟了一瞬,無措、驚詫讓她不自覺垂下了眼眸。

後來的她回想起來,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原來初見的那一眼,就注定了她以後的心動。

靜默片刻後,沉鳶微微張嘴,“好。”

她還是接受了這個陌生少年的好意,也或許是覺得自己沒什麽可失去了,哪怕對方不是好人,也希望借由這溫暖停留片刻。

好在黑色的傘夠大,即便是兩人也足以容下。雨一直在下,很多外界的聲音都被這淅瀝的雨聲掩蓋住。

兩人并排走着,始終保持着距離,偶爾垂在身側的手不經意間碰到一瞬,似乎也意味着這兩人以後的生活會有短暫交集。

一路上的氣氛實在太過沉悶,最後還是男生先開口打破了平靜,“你好,我叫溫嘉禮,是馬上成為高中生的一員。方便的話,可不可以認識一下?”

話落,沉鳶微微側目,下一秒從嘴裏吐出兩個字,“沉鳶。”

溫嘉禮哦了聲,臉上不自覺漾開笑容,緊接着伸出手掌,“很高興認識你,沉鳶同學。”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沉鳶抿了下唇瓣,緩慢伸出手。那短暫的相觸,似乎讓她的掌心也跟着發燙,縮回手後不自覺蜷了下手指。

後面從談話中,她也得知到男生即将入讀明禮高中,和她一樣。

沒來由的,沉鳶竟對原本平靜無波的高中生涯抱上了幾分期待。

兩人漸行漸遠,再短的旅途都會有到達終點的那一刻。

沉鳶家住的是老巷子,街道上什麽樣的人都有,看見一男一女共撐一把傘,有人不懷好意地出聲道,“小小年紀就知道交男朋友,不學好。”

面對這些流言,沉鳶不悅地蹙了蹙眉,卻終究沒能去争論,只是對眼前的少年道,“抱歉。”

“沒事,你不要在意他們的話。”溫嘉禮搖搖頭,而後又故意大聲地說了句,“只有沒本事的人才會在這說三道四。”

說完,周圍的竊竊私語似乎小了很多。

這一刻,沉鳶的心情因為眼前的少年似乎變得不太平靜。

——是獨屬于她16歲的悸動。

雨停的時候,沉鳶已經到家。

她讓男生把自己送到巷子口,道過謝後才轉身跑遠了,跑到拐角處又偷偷看着對方離去。

客廳裏一片狼藉,原本吵鬧的兩人已不見蹤影,只留東倒西歪的桌椅以及滿地煙頭。

對這一切沉鳶眼神漠然,走到廚房給自己下了面條。空蕩的屋子裏只有她一人,那種孤獨感在糟糕的天氣下再次襲上了她。

可她,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只是今天,格外有些不同。

她的腦海中再次想起了不久前給她撐傘的男生,那種感覺很奇妙,也可以用久旱逢甘霖來形容。

在此之前,她從未對任何一個男生有過想法。

她會情不自禁的去想,他的嘉是哪個嘉?是佳期的佳還是嘉許的嘉?

這樣的思緒一直到半個小時後被腳步聲打破。

沉鳶擡眼,沉父沉母走進來一屁股坐下後對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快去給我和你爸下點面條,對了,別忘了給你爸多加兩個雞蛋。”

沉母的口吻理所當然。

沉鳶心中冷笑,但還是起身去了廚房。

現在的這個男人根本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在五歲時沉母就與她的親生父親離婚,然後才找了現在這個男人,他算哪門子的爸。

不過,這些話她懶得說。

反正她遲早是要脫離這個家庭的。

麻木地下完面條後,沉鳶剛準備回房間再次被沉母叫住了,“對了,明天你要去明禮高中報道,千萬留意一下學校裏有背景的男生。”

“我聽說明禮高中的公子哥很多,你打扮一下,争取讓他們看上你。”

沉母說得滔滔不絕,仿佛已經看到了美好的未來生活,打量過後啧啧兩聲,“以你的相貌,還是有很大的機會被那些公子哥看上,到時候我和你爸也跟着享福。”

沉母的目光猶如在打量一件商品,剛說完沉父就接上了她的話,“沒錯,男人嘛,不都喜歡漂亮的女人,稍微使點手段就上鈎了。尤其男人還特別喜歡幹淨純潔的少女。”

在這方面兩人出奇的一致,說的話卻讓人犯嘔。沉鳶嘴角笑得諷刺,目光略過笑得不懷好意的沉父,直視沉母,一字一句質問道,“難道你把我生下來就是為了賣個好價錢嗎?”

話音落地,沉母啪一聲放下筷子,當即高舉手臂。好在一旁的沉父立馬攔住了她,“不能打,明天還要去報道呢,臉上有個巴掌印不好看。”

事已至此,饒是已經習慣沉母的冷漠。沉鳶還是有一瞬間的呼吸不過來,已經不僅僅是失望,那是一種近乎死寂的麻木。

随後,她直接轉身回房。

外頭似乎有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沉鳶坐在書桌前,嘴角蒼白地扯出一抹笑,眼中似乎倒映出了不久前少年溫潤的笑容,然後在本子上一筆一劃寫下三個字——溫嘉禮。

她不确定他的嘉是不是這個嘉,只是那一瞬間腦海中想到了這個字。

從他的名字上也不難看出來,他一定是出自一個幸福的家庭,飽含了父母深切的期許,而那又正是她求而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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