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聞浔回到電競房,邢遠昭特意打電話來催他上線。
“兄弟你最近怎麽一直失聯?快上線。”
聞浔沒出聲,邢遠昭繼續自說自話:“剛剛等你,我就先單排了一局,晉級賽,結果傻逼射手開局就挂機,對面其實也不怎麽會玩,我們少一個人打團幾波都還打贏了,但實在是缺一個射手打輸出,沒辦法,拖到最後還是輸了,快點上號帶我飛,我直接躺了……”
聽着邢遠昭在電話那端喋喋不休,聞浔的思緒卻穿至門外,落在許晏禾身上。
恰好這時,微信彈出新消息提醒。
是他的母親,喬瑜。
【最近在忙什麽?上周星期六怎麽不回家吃飯?】
【大四也沒什麽課了,畢業論文寫好了嗎?畢業之後有什麽計劃嗎?】
聞浔閉了閉眼,無端心煩。
聞浔剛出生的時候,後來讓聞家一躍成為富人階層的漢藝服飾有限公司此時還只是北潼新市街上一家無人問津的小店,那時候改良漢服還沒進入年輕大衆的視野,所以這家奇奇怪怪的店少有人駐足,稱得上門可羅雀。
那時候喬瑜二十五歲,是喬家最小的女兒,她對古裝劇的喜愛到了癡迷的程度,大學她不顧家人反對報考了南方一所師範類學校的歷史專業,成天浸泡在歷史服飾考一類的書籍裏不能自拔。後來她經朋友介紹,遇到了躊躇滿志準備投資創業的聞易城。
一個對創業毫無研究的歷史愛好者,一個錢多沒處燒的冤大頭,兩個人的腦回路莫名對上,一拍即合,成了終身伴侶也成了合夥人。
漢藝門店開業同年,聞浔出生。
起初漢藝門店只能靠給攝影店供貨維持生計,後來慢慢地,開始有小成本的劇組聯系上他們,喬瑜帶着樣版圖去劇組,聞易城帶着單子去南方進貨,兩個人忙得不亦樂乎。
近年來随着國潮興起,漢藝也逐漸在新式漢服領域脫穎而出,開始發展壯大,之後喬瑜和聞易城連續收購了許多家漢服和首飾品牌,十年的時間,漢藝實現從0-1到1-10的超級跨越。
Advertisement
那些年,聞浔跟着父母從北潼的老居民樓,搬到市中心的高樓,又搬到北潼市郊的幾百平大別墅。
喬瑜常常對聞茜茜說:“哥哥陪爸爸媽媽過了很多年苦日子。”
聞浔想:他好懷念最初那幾年的苦日子。
在漢藝門可羅雀的那幾年,他蹲在小店門口玩沙子,喬瑜一邊整理貨架一邊指揮聞易城搬東西,聞易城家境富裕,沒做過什麽事,常常笨手笨腳做錯事情,惹得喬瑜生氣,等聞易城哄哄她,一家三口就又其樂融融。
後來的日子變化太快,快到聞浔記不清自己度過了多少孤獨的夜晚,只記得五歲生日的那天,喬瑜都沒有趕回來,聞易城第二天早上開車到家,帶着聞浔去了一趟西餐廳。
聞易城說:“阿浔,你要體諒爸爸媽媽,我們都很想在家裏陪你,但公司現在是最忙的時候。”
也在這個最忙的時候,聞茜茜出生了。
一個白白嫩嫩,哭啼都叫人心疼的小粉團子重新喚醒了喬瑜的母愛,喬瑜和聞易城把對聞浔的虧欠都彌補到聞茜茜身上,出差都舍不得丢下她。
聞浔只比聞茜茜大五歲,童年卻截然不同。
那時聞浔住在外公外婆家,一個人上學放學,他企圖通過暴力打架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感,吸引他父母的注意,但受傷的只有他的同學們,喬瑜說:“男孩子嘛,小時候都很調皮的,長大就好了。”
她沒有管,後來她再想管也管不了了。
等他們事業有成,能稍微歇一歇的時候,回過神來,聞浔已經成了沉迷游戲游手好閑的鹹魚富二代。
聞茜茜用了一個現在很流行的詞彙來形容:“哥哥現在已經擺爛了。”
他不學習不回家不社交不談戀愛,對誰都愛搭不理。
反正有錢,他這樣說。
【沒有計劃。】他回複喬瑜。
【那這周六回家吃飯,媽媽給你做紅燒鲫魚,爸爸昨天釣的。】
【不用了。】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妹妹一直提到你和一個女孩。】
聞浔愈發焦躁,【沒有,我說了很多次,我不可能戀愛不可能結婚!】
【阿浔,你不要這麽極端。】
聞浔閉上眼睛,緩緩仰起頭。
他剛想回複喬瑜,電競房的門忽然被人敲響,許晏禾站在門口,捧着筆記本,對聞浔說:“少爺,我寫了二十個字。”
聞浔的情緒像是一個亟待爆發的火山。
他定定地望着許晏禾,許晏禾有些懵,立即放下筆記本,回身倒了杯水給聞浔,“少爺,你口渴嗎?”
聞浔接過玻璃杯,清泠泠的涼水順着喉嚨滑下,輕易熄滅了聞浔渾身的燥火。
他說:“謝謝。”
手機傳來振動聲,大概是喬瑜發來的消息,聞浔能猜到是哪些翻來覆去的車轱辘話,毫無意義。
他莫名開始捉弄許晏禾。
“許晏禾,把電視關了。”
許晏禾立即跑回客廳把電視關了。
他又說:“許晏禾,把筆記本放回書房,之後不要用了。”
“啊,”許晏禾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委屈地問:“以後都不可以學了嗎?”
“不可以。”
許晏禾眼角都耷拉下來,學會二十個字的喜悅蕩然無存,嘴唇嗫嚅着動了動,終究不敢違逆聞浔的命令,慢吞吞地把筆記本放回書房。她本來還想偷偷地撕下那一頁藏起來,可聞浔跟在她後面,她只能三步一回頭地往前走,在确定得不到聞浔的寬恕後,依依不舍地把筆記本放回書架第二層。
放好之後,她走到聞浔面前。
她還在等聞浔下一個指令。
“許晏禾,如果我讓你離開這裏呢?”
許晏禾迅速搖頭,“不要,我不要離開。”
她臉色驟變,驚懼地抓住書房的門把手,抓得很緊,恨不得把自己綁在門板上。
她第一次對聞浔的命令表現出強烈不滿,是因為不想離開。
她不想離開。
離開了聞浔,她将流落街頭,她可能會被當成精神病患者關進精神病院,或者被壞人帶走,總之,聞浔以外的世界對于許晏禾而言,是危險的。
她不能離開聞浔。
聞浔微微怔神。
這麽多年,好像只有許晏禾,讓聞浔覺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聞浔抱着胳膊倚在書房的門框邊,壞心眼的欺負并沒有讓他心情愉悅,許晏禾蔫巴巴地低下頭,他看着許晏禾的發頂,驀然後悔。
他說:“逗你的,對不起。”
半天的時間裏,兩個人向她道歉。
許晏禾歪着腦袋打量他的表情,後知後覺道:“少爺,你不開心嗎?”
“是,”聞浔繞過許晏禾,擡手拿下筆記本,塞到許晏禾手裏,“逗你的,你可以一直學到認識所有字,你想怎麽學就怎麽學,想看電視就看電視。”
“少爺,你不要不高興,我給您做夜宵。”
“許晏禾。”
“嗯?”
“我不會趕你走的,你放心。”
許晏禾聞言露出笑容,酒窩隐現。
聞浔倚着門框,許晏禾站在門邊,她仰頭朝聞浔笑,聞浔第一次覺得,這個家裏沒那麽空蕩蕩了。
他再一次道歉:“我剛剛語氣不好,抱歉,你不要放在心上。”
許晏禾擺擺手,“不會啦。”
她把自己的筆記本翻開,給聞浔看她寫的歪歪扭扭像毛毛蟲一樣的字:“少爺,不要不開心。”
第二天的下午,許晏禾看着電視學一年級算術,聞浔上完課回來,把一個牛皮紙袋放到沙發上,對許晏禾說:“幫個忙。”
許晏禾翻開袋子,發現是一件漢服。
這次是一件純白色馬面裙。
“聞茜茜朋友請你幫忙,改一下腰圍,裏面軟尺标了尺碼,還有,如果可以的話,幫她在裙擺上繡一點新花樣,樣式你自己發揮。”
許晏禾把裙子拿出來看了看,說:“好。”
聞浔于是又搬出一個紙箱:“針線工具全在裏面,你自己挑。”
許晏禾定睛細看,目瞪口呆。
好多針線工具她看都沒看過,種類豐富,樣式衆多,這要是讓孔府的繡娘們看到了,估計得羨慕死。
“你忘了,我家是做這個的。”
在許晏禾的想象中,聞浔家應該和當時縣城裏最有名的外貿商人一樣,有大大的工廠,數不清的機器,上千名工人,家裏住着小洋房,還有花不完的錢。
許晏禾笑着說:“少爺不管是一百年前還是一百年後都是少爺。”
聞浔輕笑,倚着冰箱反問:“你呢?”
“我?”許晏禾兩腮微紅,“不管是一百年前還是一百年後,我都是服侍少爺的。”
聞浔再次被許晏禾的“狂語”吓到。
她根本不知道“服侍”這個詞,在現代男女之間,會引申出怎麽樣的意思。
聞浔正色道:“你不要亂說這種話,你将來不要談戀愛結婚嗎?被別人聽見了,還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麽,對你沒好處。”
許晏禾這就聽不懂了,“可是我們已經成親了,少爺。”
聞浔語塞,“沒有,我們沒有。”
許晏禾嘴撅得老高,氣鼓鼓地說:“就是結婚了,我的婚服還在衣櫃裏呢。”
聞浔:“……”
很好,許晏禾已經開始和他辯論了。
這是進步,聞浔按着太陽穴,告誡自己不要和許晏禾做無謂的口舌之争。
他深吸了一口氣,心想:許晏禾的舊思想簡直根深蒂固,靠他的言語糾正,是改不了的,只能靠外界激勵。
“那你忙吧。”他轉身進了房間。
他的畢業論文之前寫了一半,論文選題是他在網上随便找的,寫到一半覺得麻煩就扔到一邊不管了。
現在許晏禾在客廳忙,他也不想閑着,從文件夾裏翻出一個月前的論文舊稿,删掉了很多廢話,開始思考怎麽搞完畢業論文。
時間倏忽而逝。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晚飯時間。
許晏禾過來敲門,“少爺,裙子我已經改好了。”
聞浔的視線從電腦屏幕轉向她,“好了?”
“嗯,您看看。”
聞浔起身接過裙子,旋即愣住。
聞茜茜說的一點都不誇張,許晏禾不僅是技術好,她的審美和構思同樣出彩。
她在純色馬面裙的褶子上隔着繡了一圈壽帶山茶,飄然若仙的绶帶鳥有着藍色羽冠和銀白色的長長尾羽,停留在紅絲絨一般的山茶花花瓣旁,鳥和花間接成一個圓圈,象征着悠長圓滿和幸福。畫面靈動傳神,又帶着美好的寓意,紅藍兩色交相輝映,完全不突兀,還給純白的馬面裙增添了獨特的玲珑趣味。
這絕不是許晏禾說的“丫鬟們都會”。
一定有天賦加成。
聞浔還沒來得及評價,門鈴忽然響了。
許晏禾疑惑地走過去開門。
是聞茜茜和她的朋友,許晏禾還記得這個女孩的臉,那時她穿着一件讓許晏禾不敢直視的小吊帶衫和短褲,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膚。
許晏禾下意識低頭往後退,等着聞浔過來說話。
可聞茜茜一把把她拉住。
“晏禾,裙子怎麽樣了?”
許晏禾腦袋空白了兩秒,她還做不到在外人面前流暢說話。
聞浔走出來,遠遠地把裙子扔給聞茜茜,聞茜茜踉跄着接住,還沒來得及發火就噤了聲,她對着旁邊的女生喃喃道:“楚珂,你這件裙子的價值直接從五百到五千,你信不信?”
楚珂同樣咋舌。
她原本只是看到曲小雨的褙子被聞茜茜嫂子的一番操作變成了絕美的蝴蝶褙子,有些心動,正好這時候她接到聞茜茜的邀請,聞茜茜給她發消息,問她:【你有沒有要繡花的漢服,拿過來給我嫂子練一下手。】
一開始楚珂還不情願,【那不行,我的都是限量正版,繡壞了怎麽辦?】
【我哥答應了,繡壞了賠你五件新款。】
楚珂于是過來湊個熱鬧。
誰料真的遇到了刺繡大師。
楚珂呆滞地望着自己完全變成工藝品的馬面裙,簡直不敢亂碰。
“是您的裙子嗎?”
“是、是。”楚珂完全對許晏禾改觀,她想:果然天才都是社恐的。
“腰圍我也改了,但我沒有裁剪,就是把側腰這邊的褶子疊了兩層然後縫緊,這樣子之後如果尺寸要改動,也比較好改。這個花樣圖您還能接受嗎?過去用的比較多。”
“能、能,太好看了。”
楚珂完全用一種崇拜的眼神望着許晏禾。
這時候聞浔咳了一聲。
聞茜茜立即接收到信號,偷偷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楚珂,楚珂恍然初醒,拿出她帶來的小蛋糕,舉到許晏禾面前,“晏禾姐,謝謝你幫我縫裙子,我也不知道該給什麽報酬,就買了一個小蛋糕,玫瑰荔枝的,上面的冰激淩奶油超級好吃,你嘗一嘗。”
許晏禾吓得連連後退。
對于這個突然的答謝,她全然無措。
她語無倫次地說:“不用的,應該的,很簡單的事情,我怎麽可以收?”
可楚珂一直把蛋糕手提袋往她手上塞。
許晏禾下意識地求助聞浔。
聞浔表情淡然,擡了擡下巴,“收下吧。”
許晏禾于是收下。
聞茜茜朝聞浔眨了眨眼,然後帶着楚珂離開,關門之前許晏禾聽到楚珂說:“我今晚就要穿這件上街,啊,太好看了,我都找不到合适的上衣,我有一件淡黃色的盤扣襯衣配不配……”
一直到楚珂的聲音完全消失,許晏禾才把門關上,她呆呆地望向聞浔,困頓道:“少爺,她們為什麽反應那麽大?”
“因為真的很好看。”
許晏禾低頭望向手上的蛋糕。
“這是報酬嗎?”
“是。”
許晏禾抱住袋子,就像抱住自己的錢匣子,羞澀地說:“這是我的工錢。”
聞浔俯身靠近,她一擡頭,明媚笑意就撞進聞浔眼裏,聞浔愣了幾秒,想說的話停在唇邊,他看着許晏禾的酒窩,喉結不自覺滑動了一下。
片刻之後,他移開目光,恢複了平常的語氣,他說:“許晏禾,想不想掙更多的錢?”
許晏禾眼睛一亮,立即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