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聞浔開始在網上給許晏禾招攬客源。
他給許晏禾同步注冊了微博賬號和淘寶店鋪賬號, 注冊時用的是他的身份信息。
輸入自己手機號碼的時候,聞浔忽然想到,改天得幫許晏禾解決一下戶口問題, 這是比識字賺錢更重要的事情。
“你準備給你的裁縫店取什麽名字?”
許晏禾原本乖乖坐在電腦旁邊,聽到聞浔的問題,她指着自己,慢半拍地問:“我的——裁縫店?”
“是啊, 你是掌櫃的,我是夥計。”
許晏禾連忙擺手:“怎麽可以?”
“怎麽不可以?”聞浔催促她:“快點, 取個名字。”
許晏禾到現在加上自己的名字統共會寫三十個字,她哪裏能取名字, 想了半天說:“叫……小禾裁縫鋪, 可以嗎?”
聞浔輕笑,許晏禾羞得耳尖通紅,咕哝道:“都說我不識字了,您就是故意捉弄我。”
“現在不是識字了嗎?”
聞浔嘴角挂着淺淺的笑, 敲擊鍵盤,輸入了“小禾裁縫鋪”幾個字。
頭像是許晏禾昨天縫的壽帶山茶。
他指着屏幕說:“這就是你的裁縫店。”
許晏禾眨眨眼,她完全聽不懂, 她不明白裁縫店怎麽會開在屏幕上,難道不應該是在街頭租一個四四方方的鋪子嗎?有櫃臺有貨架, 門口還要插上招徕顧客的幌子。但既然少爺這樣說了, 她也只能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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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浔知道許晏禾還稀裏糊塗,也不急着解釋,他先按照淘寶的開店指引, 交了一千塊的保證金,然後把虛拟貨品一一上架。
他昨晚提前做了攻略, 知道一些淘寶開店的小技巧,比如定價,雖然普通縫補是按缺口大小和面料材質定價,但在展示欄裏一律标注十元,以便于招攬客人。聞浔又跳轉到另一個欄目,他在客服對話裏設置詳細定價标準,定價表是自動回複。
他未必能時時刻刻在線幫許晏禾做客服,所以一切都要盡可能方便。
淘寶店準備就緒之後,聞浔又讓聞茜茜幫忙宣傳了許晏禾的微博。
許晏禾在旁邊看得眼花缭亂,她都不知道少爺在做什麽,少爺說要幫她掙錢,可是坐在家裏就可以掙錢嗎?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小禾裁縫鋪”五個字,心裏升起一種不可名狀的複雜情緒。
她這兩天很少想起秀水鎮,只是夜裏做夢時腦海中閃過幾張孔府的畫面,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孔府的外觀在她的記憶裏逐漸模糊,原本時刻徘徊耳邊的屋檐滴水聲,還有守夜時常看到的天井映月,忽然都變成寂靜的灰白畫面,模糊到連磚瓦都融為一體。
與之相反的,現在她身邊的一切卻開始逐漸清晰。
一百年後,所有都變了。
矮牆變成高樓大廈,私塾變成學校。
許晏禾努力地适應,她在聞浔的指引下,在不安、無措、好奇和驚喜中學習新的東西,每天都生活都不一樣。
她覺得自己好像有了變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用她匮乏的詞彙量無法形容,但如果非要形容,就是她先從許小禾,變成了許晏禾,而在一百年後,她變成了小禾裁縫。
變成小禾裁縫。
這很不一樣,許晏禾想。
快到中午的時候,許晏禾正在廚房做午飯,她變着花樣給聞浔做好吃的,聞浔走過來,對許晏禾說:“許裁縫,來活了。”
許晏禾愣了愣,拿着鍋鏟不明白聞浔的意思,聞浔走上來,把手機舉到許晏禾面前,“有個山東濰坊的女生發過來的,她看了聞茜茜發在微博上的照片,這是她要補的裙子,裂口超過十厘米了,能補嗎?”
“應該可以,”許晏禾仔細看了看照片,“不過紗裙的縫補痕跡做不到完全看不出來,一般來說得在上面繡花,而且為了對稱,最好還需要做對秀,如果她不願意,我也可以只縫補不繡花的,都行。”
許晏禾說話的時候,聞浔一直看着她,許晏禾覺得奇怪,問:“我臉上有什麽嗎?”
聞浔說:“我發現,一談到刺繡,你就可以長篇大論地說話,而且還很流暢,不結巴。”
許晏禾臉頰飛紅,低頭不語。
片刻後小聲嘟囔:“我本來就不結巴。”
“工藝複雜嗎?”聞浔問。
“不複雜,挺簡單的。”
“她說可以,”聞浔答複完顧客之後,想了想,說:“按照價目表,對秀加上郵費,收她八十,怎麽樣?”
許晏禾對于現代的貨幣換算還沒什麽概念,她問聞浔:“這很多嗎?”
聞浔指着桌上的菜:“一頓飯錢。”
許晏禾睜大眼睛,“意思是……我賺了一頓飯錢!”
聞浔倚着冰箱,一邊給顧客回複一邊問:“你之前不是從我這裏賺了三百嗎?賺八十有什麽好開心的?”
許晏禾認真道:“當然不一樣,這是賺外人的錢。”
聞浔指尖微頓,他瞥了許晏禾一眼,欲言又止,他想糾正許晏禾對“婚姻”的錯誤觀念,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慢慢來。
畢竟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對方很快确認支付。
因為是線上的裁縫店,許晏禾暫時還沒什麽賺錢的實感,全程都很茫然,她只是非常捧場地開心了一下,然後就照舊做飯打掃聽課,抱着筆記本學習小學語文和數學。
第三天顧客把裙子寄過來的時候,許晏禾筆記本已經密密麻麻寫了十幾頁。
聞浔翻了翻許晏禾的筆記本,感到十分震撼,他忍不住想:許晏禾如果生在現代或者早一點穿過來,一定能考上清華北大。這未免也太認真了,要是當年他有這種學習态度,也不至于把他的班主任氣到鬧辭職了。
聞浔拉她下去一起拿快遞。
“什麽叫快遞?”
“就是郵差,前幾天不是有個人在你的店鋪裏下單了嗎?她把衣服寄過來了,你幫她縫好之後再寄回去,就可以收錢了。”
許晏禾“哦”了一聲,寸步不離地跟着聞浔走,聞浔拿了一個快遞,交給許晏禾。
他說:“這是你的第一筆生意。”
許晏禾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
她把快遞拿回家,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拆開,取出裏面的紗裙,裂口都起了毛邊,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
她開始縫補,用了兩個小時。
聞浔無所事事,就坐在沙發上看着她縫補。許晏禾像個十足的行家裏手,都沒用到多少工具,聞浔給她特意準備的小臺燈,她都懶得用,她說:“以前蠟燭都很暗的。”
聞浔看她飛快地穿針引線,“許晏禾,你真的沒有系統學過刺繡嗎?”
“沒有,什麽叫系統?”
“那你是怎麽學的?”
許晏禾擡起頭努力回想:“小時候就跟着娘親學,進了孔府就跟着那些老嬷嬷學,她們手藝都很好的。”
“都這麽厲害?”
“不一定是刺繡厲害,可能她們和我一樣沒讀過書,沒見過孔府外面的世界,但她們各有各的本事。之前我被夫人安排去廂房服侍表小姐,和我一起的老嬷嬷有一個獨門絕技,少爺,您猜是什麽?”
聞浔搖頭,“什麽?”
“她會做各式各樣漂亮的油紙傘。”
聞浔認真聽着。
許晏禾娓娓道來,“做油紙傘要幾十道工序,用竹條做傘骨,給傘面細細刷上桐油,一遍一遍地刷,很費工夫的。她做的油紙傘又好看又結實,可以撐七八年,泡在水裏都不會壞。”
“她開了自己的店鋪?”
“沒有啊,”許晏禾笑了笑,“她是孔府的下人,出不去的。”
聞浔啞然。
“我們不能在外面賺錢的,被孔府的管家知道,就完了,不單要克扣工錢,還要被打。”
“那這麽好的手藝,豈不是浪費了?”
許晏禾聽到之後表情忽然凝固了幾秒,好像一下子被問得愣住了,她皺起眉頭望向聞浔,又緩緩低下頭,小聲問:“那……應該怎麽做呢?”
“應該開一家店,售賣油紙傘,讓周邊的城鎮都知道秀水鎮上有一個做油紙傘的能人,擴大知名度,然後再收一些親傳徒弟,将這門手藝傳承下去,即使過了一百年兩百年,還會有人記得,有人買。”
聞浔說完之後許久沒有聽到許晏禾的回應,他轉頭看過去,看到許晏禾眼眶裏的盈盈水光。
察覺到聞浔的視線,許晏禾別過臉,用袖子擦了擦。
“怎麽了?”
許晏禾在深藍色的圖案上疊了一層淺藍色,以融進紗裙的原色,她加快了縫補的速度,想逃避聞浔的問題,可是聞浔還在追問:“你哭什麽?”
“沒有。”
“許晏禾,說實話。”
許晏禾于是停了停,悵惘地看着茶幾一角:“我就是想到孔府裏的很多人,會做油紙傘的石大娘,會各種繡法的小芸姐姐,做菜天下第一好吃的何大娘,還有我最好的朋友苑萍,她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她們都很厲害,但她們都留在孔府裏了。”
許晏禾的聲音越說越小,越說越低落,聞浔跟着沉默。
“我還記得您之前給我看的那張民宅圖,我現在想一想,只覺得那個地方像大牢,像個大大的籠子,我竟然在裏面待了十幾年。”
十幾年,對于那時候的人來說,也許是小半輩子的光陰。
“還想回去嗎?如果有機會的話。”
許晏禾勾線的手停住,她擡頭望向聞浔,聞浔下意識避開目光,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問出這個問題。
“還可以回去嗎?”
“我不知道,”聞浔躺下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語氣平淡:“既然可以穿越過來,說不定也可以穿越回去,穿越回去的話,你就可以和你的病弱少爺繼續拜堂成親了。”
許晏禾向來安于老天交給她的命途,老天讓她進孔家她就進孔家,讓她嫁給少爺她就嫁少爺,老天讓她穿越到一百年後遇到一個截然不同的少爺,她也小心翼翼地讨好伺候着。
如果最後,老天讓她回去。
她大概也會回去。
只是這一次,怎麽有點不甘心呢?
回到孔家,她就變回了小禾,不是可以自己開店賺錢的小禾裁縫了。
但她說不出心裏的想法,少爺一定會嘲笑她的,她只能悶悶地回應聞浔的話:“哦,那也只能回去了,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如果回去的話,就是回到和少爺拜堂的那一天。”
聞浔聽了之後心情陡然變差,他冷哼一聲,許晏禾不明所以,還問他要不要喝茶。
聞浔翻身背對她。
許晏禾又懵了,不知道少爺在唱哪出戲。
她縫好紗裙,舉到陽光下看了看,然後對聞浔說:“少爺,我縫好了。”
聞浔不計前嫌,雖然冷着一張臉,但還是立即給許晏禾下單了快遞。
當天晚上,快遞員上門,拿走了許晏禾縫好的衣服。許晏禾問聞浔:“這是什麽意思?”
“他會把裙子送到顧客手裏。”
許晏禾點了點頭,然後回身蹲在茶幾上做記錄,聞浔湊過去看,許晏禾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連寫帶拼音,甚至還帶畫畫地寫了幾行字,聞浔費勁地盯了一會兒,才勉強看懂。
小禾裁縫店:一是顧客來問,二是去快遞站拿顧客的衣服,三是抓緊時間縫制,四是把快遞寄出去。
他說:“許晏禾,你很聰明。”
許晏禾羞澀地笑了笑。
快遞寄出去的第二天,聞浔開始教許晏禾怎麽使用手機,但許晏禾怎麽都學不會,聞浔也沒有強求。
許晏禾繼續學寫字。
聞浔帶着許晏禾去派出所辦理戶口,對于許晏禾這種無身份人士,聞浔找了在民政部門工作的親戚,将許晏禾定性為長期生活無着的流浪者,落戶在民政局的集體戶口。
許晏禾拿到了自己的身份證。
身份證的信息是聞浔幫她填的,許晏禾今年19歲,生日是6月23日。
許晏禾拍了人生中第一張證件照,拍照的時候她坐立難安,目光穿過人群頻頻望向聞浔,直到聞浔走到她旁邊,對她說:“許晏禾,別緊張。”
她才慢慢放松。
拍照片的工作人員是一個笑容和藹的阿姨,她一直鼓勵許晏禾看鏡頭,還誇她:“五官好标致,很上鏡呢。”
拍好之後阿姨還對聞浔說:“小夥子有眼光,女朋友好漂亮。”
聞浔已經懶得解釋,禮貌地笑了笑,許晏禾臉頰緋紅,默不作聲地跟在聞浔後面,在大廳裏走來走去。
聞浔把身份證遞給許晏禾,許晏禾剛要伸手,聞浔卻收回。
“許晏禾,這不是你的賣身契,這是你的身份證。”
許晏禾的手懸在半空,她愣住。
“身份證的意思就是,你和我一樣,和所有人都一樣。”
許晏禾的眼眸裏閃過一瞬的不解。
聞浔于是拿出自己的身份證,和許晏禾那張一起,塞到許晏禾手裏:“你對比看看。”
許晏禾一手拿一張,目光來回移動,她認真地對比着兩張身份證的不同之處,可是除了姓名和出生年月,好像真的沒有什麽不同的地方,也沒有上下之分。
“居民身份證……”她一字一頓地讀着。
她将自己的身份證慢慢舉起來,舉到陽光下,這是一個風輕雲淨的明媚午後,陽光穿過林隙,落了一地碎金。
許晏禾往前走,腳步變得格外輕松。
*
快遞寄出去的第三天,又有顧客在淘寶店下單,說自己衣櫃裏的幾件長衫被淘氣小貓抓破了,聞浔幫許晏禾和對方溝通,對方付了款,表示之後把長衫一次性寄過來。
當天晚上,第一位山東濰坊的顧客收到了許晏禾縫制好的紗裙,非常滿意,确認收貨之後還熱情地給許晏禾寫了一個五星好評。
聞浔把八十塊現金塞進許晏禾的“抽紙盒”錢匣裏,“喏,這是你賺的。”
許晏禾好像還沒反應過來。
“我賺的?”
聞浔屈指在許晏禾的腦門上彈了一下,“許晏禾,你是不是還沒懂開店是什麽意思?我說了多少遍,你現在是老板了,你現在每縫一件衣服就賺一份錢。”
許晏禾捂着腦門,“我懂……可是……”
她撲到聞浔的電腦前,怔怔地望着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小禾裁縫鋪後臺頁面,喃喃道:“原來真的可以賺錢啊。”
她反複說着:“真的可以賺錢啊。”
她總是後知後覺。
這只小抽紙盒裏已經攢了不少東西,一部手機、一張身份證、還有幾張鈔票,是許晏禾的全部家當。
許晏禾卻把其中的三十塊掏出來,放回到聞浔手裏。
“什麽意思?”
“有少爺的一份。”
聞浔挑了下眉,并不謙讓,朝許晏禾作揖道:“謝謝老板。”
許晏禾樂呵呵地捧着抽紙盒回了房間。
聞浔倚門站着,忽然想到:“許晏禾,你把書房收拾一下,做你的工作室,把你那些工具都搬進去。”
許晏禾也覺得自己的東西堆在客廳,看着很雜亂,聽到聞浔的吩咐之後,她卷起袖子就開始收拾書房,可收拾到一半,她突然跑出來,對聞浔說:“不行啊,少爺,我怎麽能占用您的書房呢?”
聞浔擺了下手,往電競房的方向走,“等你賺錢了還我。”
許晏禾看着聞浔的背影,忽然産生了一絲動搖,她面前的這個人和當年的少爺,好像并不是同一個人。
但這個念頭一出現就被她掐滅。
是同一個人,一定是。
長得一模一樣,怎麽能不是同一個人呢?
又過了幾天,許晏禾正在家裏上課,手機忽然想了一下,她對這個小東西還不太熟悉,只是聽聞這個小小的東西價值不菲,她平日裏都不敢動,生怕磕了碰了,但剛剛手機震動了一下,少爺說這是新消息提醒。
許晏禾小心翼翼地拿起來,看到正在學校上課的聞浔給她發來的消息。
【許晏禾,下樓拿快遞,你的第二單生意到了,在快遞站的貨架上,取件碼是4796。】
許晏禾立即下樓。
快遞站人很多,進進出出的,許晏禾有些緊張,她第一次獨自拿快遞,還不熟悉流程,一直等到裏面沒什麽人了,她才鼓起勇氣走進去。
少爺說東西在貨架上,許晏禾就從貨架找起,一層一層地仔細尋找。
不知是不是對于第一次拿快遞這件事有恐懼感,車庫大的小屋子,貨物并沒有太多,可是許晏禾怎麽都找不到4796。
許晏禾揉了揉眼睛,快遞員龍飛鳳舞的字跡加大了許她辨別的難度。
旁邊的站點老板見她是個生面孔,表情怯怯,炎熱夏天卻穿着長袖長褲,形跡十分可疑,于是故意沒有上前幫許晏禾,還直勾勾地盯着她,生怕她偷東西。
許晏禾指尖發麻,整個人都變得局促起來。
越着急就越找不到。
就在她想要逃遁回家的時候,一只手從她身後伸出來,伸到她右側的貨架二層,指尖點了點上面的數字。
正是4796。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許晏禾,你眼睛長哪裏去了?”
許晏禾猛地回頭。
聞浔單肩背着包站在她身後。
聞浔比許晏禾高很多,從許晏禾的角度看,聞浔嘴角挂着笑,眼神卻拽拽的冷冷的,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像是話本裏常有的那種愛捉弄人的少年郎。
許晏禾站在他的陰影裏,慌亂無措都有處可藏,聞浔察覺到許晏禾的窘迫,往前走了一步,擋住了快遞站老板的目光。
許晏禾頓覺心安。
聞浔把快遞箱搬出來,在手裏掂了掂,戲谑道:“我在外面等了快二十分鐘,都見不到你出來,我還以為你穿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