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聞浔收回視線, 他将目光落在衣櫃、落在門邊,就是不落在許晏禾的臉上。

呼吸紊亂。

許晏禾後知後覺自己的逾越,蜷縮起手指, 觸感倏然消失。房間裏陷入沉默,聞浔輕咳一聲,他說:“我沒有生你的氣。”

“我看着那些誇獎,心裏高興, 就把自己忙生病了,還讓少爺您擔心, 我過意不去。”

“有什麽過意不去的?”

“好幾天沒給少爺做飯了。”

“我和樓下中餐廳訂了包月的外賣,每天不重樣, 還讓他不要放味精, 和家裏一樣的。”

許晏禾扁了扁嘴,“還是不一樣的。”

“不合你胃口?”聞浔想着,許晏禾是南方人,大概吃不慣北潼的菜。

“不是, ”許晏禾搖搖頭,“還是想讓少爺吃我親手做的菜。”

聞浔望向另一邊,“你太忙了。”

他又說:“要不然你教我做飯吧。”

許晏禾笑了笑, 側身躺着,臉色還是蒼白, “怎麽能讓您做飯呢?我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我的身子骨可結實了。”

聞浔還想說什麽,許晏禾的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了,他于是默不作聲地幫許晏禾蓋好被子, 用保溫杯裝了杯水放在床頭,然後關好房門走了出去。

他拎着許晏禾的快遞到快遞站點, 老板瞧見聞浔,詫然道:“你女朋友呢?”

Advertisement

聞浔把快遞放到桌上,“感冒了。”

“看她平時活蹦亂跳的,怎麽感冒了?嚴重嗎?”

聞浔都不知道許晏禾什麽時候和站點老板達成了友誼,許晏禾不是最害怕這個鷹眼老頭的嗎?

“不嚴重。”聞浔說。

“好好好,那就好,我還沒來得及感謝她呢,前幾天搬東西的時候把衣服勾破了,正好她過來,主動說要幫我縫一下,昨天她來寄東西的時候把衣服給我,縫得特別好,我就想着今天買點水果給她,結果她生病了,正好你給她帶回去吧。”

老板拿了一個紅色塑料袋,裏面是兩只蘋果兩只梨,老板憨笑道:“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小姑娘不肯收錢,我也不能白白讓人家幫忙,你就說你在路上買的。”

老板好像還怕聞浔不相信,抓起瀝水籃裏的一只蘋果,咬了一口。

“你放心,水果都新鮮的。”

一向離群索居的聞浔第一次感受到鄰裏的友好和陌生的善意,竟然是因為許晏禾。

他遲疑地接過水果,老板拿起許晏禾包裝好的袋子,一件件掃描,還說着:“小姑娘最近忙得很啊,原先是兩天來一趟,最近是天天來,每條都寄五六個包裹,一個人忙得過來嗎?”

這話倒給聞浔提了醒。

許晏禾一個人确實已經忙不過來了,也許他應該想個辦法,要麽減輕許晏禾的工作量,要麽給許晏禾找個同伴。

聞浔帶着水果回了家。

許晏禾一直睡到中午,迷迷糊糊餓醒了,起床洗漱,頭發都忘了梳,發頂蓬蓬的,發尾直到腰間,穿着一身白色睡衣,若不是她表情懵懂,乍一看,還真像恐怖片裏的女鬼。

聞浔剛把外賣盒放在桌上,回身時吓了一跳。

“許晏禾,你走路怎麽沒聲啊?”

許晏禾蔫巴巴地趴在桌邊,說話都沒力氣:“走路本來就不能有聲音的。”

“規矩真多。”

許晏禾嘟囔道:“那還不是少爺您家定的規矩。”

“……”聞浔又遭無妄之災。

“測體溫了嗎?”聞浔問她。

許晏禾仰着頭,茫然道:“怎麽測呀?”

聞浔愣住,許晏禾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他們初次相遇時那樣,對一切都一無所知,眼裏充滿迷惘,全身心地依賴聞浔。

聞浔在這種依賴中獲得一種怪異的滿足感,在許晏禾的目光中,聞浔明白:生病的許晏禾現在很需要他,這是聞浔二十二年人生裏第一次感知到一種人與人之間的“關聯”。

那是他唯一觸手可及的“關聯”。

切斷這個關聯,許晏禾就會變成路邊的可憐小草。

這個認知讓聞浔感到一絲愉悅,他從醫藥箱裏拿出耳溫槍,許晏禾對這個物件心生恐懼,吓得坐在凳子上,等待着聞浔的宣告。

“降到三十八度了,但溫度還是偏高,下午繼續吃藥繼續睡。”

許晏禾灌了自己半杯水,乖乖說:“好。”

許晏禾還在慢吞吞吃飯,聞浔起身給許晏禾切了點餐後水果,跟她講了蘋果和梨的由來,許晏禾瞪大眼睛,“周老板送的嗎?”

“許晏禾,你都開始交朋友了。”

許晏禾羞澀地笑了笑,“沒有啦,我覺得周老板就像孔府外面的那些店鋪裏的人,給我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你不是怕他嗎?”

“一開始是有一點,後來天天見到他,就不怕了,他人很好的,知道我不熟悉流程,每次都幫我核對一遍信息。”

“還有呢?”

“還有什麽?”

“你還認識了誰?”

“還有保安叔叔,南門的那個矮矮胖胖的保安,他說我和他女兒一樣大。”

“怎麽認識的?”

“上個星期家裏醋瓶和醬油瓶都快空了,我就想去超市買,讓保安叔叔給我指路來着,他人也很好,我為了省錢沒買塑料袋,一手拿着醋瓶一手拿着醬油瓶,口袋裏還塞了一袋鹽,保安叔叔還特地找了個塑料袋給我。”

許晏禾咧開嘴笑着說:“少爺,你住的地方人都好好。”

聞浔忽覺恍然,許晏禾在他沒注意到的時間裏,已經慢慢從她的蝸牛殼裏伸出觸角,探知世界了。

“雖然他人很好,但不代表周圍都是好人。”聞浔用長輩的口吻說。

許晏禾點頭,她向來唯聞浔是從,“好。”

許晏禾剛吃完飯就被聞浔趕回了房間,她有些歉疚,低着頭說:“少爺,這段時間麻煩您了。”

話剛說完,她就從衣櫃裏翻出她的抽紙盒錢匣子。

因為支付寶一類的東西完全超出了許晏禾的理解範圍,也不适合許晏禾這種不熟悉電子産品的人使用,為了給許晏禾賺錢的實感,聞浔會在每個月月底按照她的收入,去銀行兌換成相應的紙幣給她。

許晏禾的抽紙盒現在已經鼓鼓囊囊,快要裝不下了。

她從裏面取出兩千塊,遞給聞浔。

聞浔神色收斂,“什麽意思?”

“我最近沒有做飯,少爺您在外面訂飯肯定也要花不少錢,而且我最近賺來的錢也沒來得及分給您,我現在腦子亂糟糟的,也算不過來,也不知道夠不夠,少爺,您先收下吧,等我病好了,再仔細算。”

聞浔眼角的溫存頃刻間淡去。

快遞站點的老板說:……小姑娘不肯收錢,我也不能白白讓人家幫忙。

許晏禾和別人都算糊塗賬,卻和他一筆一筆拎得清。

不是少爺嗎?不是口口聲聲稱他為拜過堂成了親的少爺嗎?

也許在許晏禾的世界裏,少爺不是丈夫的意思,而是主子的意思。

許晏禾還一臉殷切地捧着兩千塊錢,因為高燒,兩頰泛紅,眼睛卻亮晶晶的,她說:“等我病好了,少爺就可以把那個訂餐取消掉,我會繼續做飯給您吃的。”

見聞浔不說話。

許晏禾連忙添上:“少爺再辛苦幾天,我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聞浔的眸色卻更加晦暗。

許晏禾抿了抿唇,她有些驚惶不安,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句話。

聞浔忽然問她:“許晏禾,如果我不讓你住在這裏了,你會怎麽辦?”

許晏禾吓得臉色都白了,嗫嚅道:“我不該生病的,對不起。”

那一刻聞浔心情很複雜,他分不清自己的情緒是生氣還是無奈,亦或是心疼,在他對許晏禾單方面建立起保護和同情的、超出一般朋友的、近乎家人的聯系之後,才發現許晏禾對他,好像并不是依賴。

更多的是,出于本能的畏懼、以及刻在骨子裏的順從。

“你留着自己用吧,”聞浔退出客卧,關門前他冷着臉說:“好好養病。”

許晏禾看着關閉的門,心髒跟着門響,震顫了一下。

少爺最近已經很少朝她甩冷臉了,她也習慣了和顏悅色的少爺。

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她想要追上去問原因,最後還是退縮。

從小到大,除了秀才先生和孔府後廚的幾個下人,她沒有接觸過其他異性,她缺乏正常的交往常識,對待站點老板和保安叔叔,她可以像對待長輩一樣熟稔。可是面對聞浔,許晏禾就束手無策了。

她已經努力對少爺好了,好像還不夠。

這是她穿越過來之後的第四十九天,少爺的脾氣依舊難以捉摸。

許晏禾重重地嘆了口氣。

回到床上,她輾轉睡不着,于是拿出手機。

彈窗顯示有人在微博裏私信她。

許晏禾笨拙地點開。

是一個求助信息。

【小禾裁縫你好,我關注你好久了,打擾你了,看到你淘寶店說停業三天,我只能來微博捕捉你啦,我是一個刺繡制版師,我遇到一個困難,麻煩你幫我看一下版圖和手工原圖差在哪裏嗎?老板一直駁回我的版圖,說不滿意,讓我自己找原因,可是我實在看不出來了,麻煩你幫我看看。】

許晏禾點開圖片,仔細瞧了瞧。

她實在不太會操作微博,搗鼓了半天才找出如何輸入回複。

【缺點亮色,可以用銀色的線填孔雀的尾巴。第一個圖也不是很好,孔雀側面比正面更好看,尾羽和身子形成一個圓,那樣更好看。】

許晏禾對于美學并沒有太多見解,但得益于生活在江南小鎮上的豪富之家,她雖然窮得叮當響,但見過的好東西卻不少。

不管是孔家還是表小姐家,都有朝廷傳下來的寶貝,許晏禾遠遠瞧見過,她不懂什麽叫藝術,只懂那繡花簡直美得叫人說不出話。

她會偷偷模仿,也會發揮想象,在原先花樣的基礎上,搞出些新花樣。

可惜那時候沒人喊她“小禾裁縫”,大家只會說:“許晏禾,你又偷懶!找打是不是?”

許晏禾許久等不來對方的回複,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間她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

好像是少爺。

少爺的腳步輕輕的,往床邊靠近,忽然耳朵裏被塞了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大概是耳溫槍,然後手裏的手機被少爺拿下來放在旁邊,被子往上提了提。

被窩裏很暖和,軟床也很舒服,賴床的感覺實在太好,許晏禾一時不想睜開眼。

因為少爺在,她好像不用擔心太多。

她閉着眼嘟囔:“少爺,您又生氣了嗎?”

“沒有。”聞浔語氣淡淡。

“那就好。”許晏禾聲音很小。

天光逐漸黯淡,許晏禾再一次被困意侵襲,聞浔在昏暗中看着許晏禾熟睡的輪廓,嘆了口氣,他好像也拿她沒什麽辦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