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沈以微踩着點上班, 推門進入辦公室之後發現許晏禾的工位還是空的。
喬瑜把許晏禾安排在她的四人間辦公室,許晏禾的工位在沈以微對面,空空如也, 只有許晏禾選的幾張料子擺在桌子上,上面用白色畫粉描了幾根直線,款式初見雛形。
沈以微嘆了口氣,一旁的同事說:“我聽說她是喬總兒媳婦?”
沈以微沒有回答。
“你知道內情的吧, 你就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告訴我她究竟是不是喬總兒媳婦啊?”
“她就是她。”沈以微有些不耐煩。
“切, ”同事翻了個白眼,“假清高什麽呀?感覺她說話都說不利索, 怪裏怪氣的, 沒想到我們這種私人企業還有關系戶呢。”
“你——”
“本來就是,莫名其妙就空降到我們辦公室,莫名其妙又不來上班了,誰願意和這種人一起做事?”
同事話音剛落, 門就被人推開。
是許晏禾。
“晏禾?”沈以微驚訝地走過來。
許晏禾滿是讪意地笑了笑,向辦公室裏的人表達了歉意,“抱歉, 昨天我……有點事情,所以沒有來, 我從今天開始, 會繼續上班的。”
沈以微問:“那你的小禾裁縫鋪怎麽辦?”
許晏禾想了想,“我想先暫停,我覺得我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和鍛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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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以微有些愣神, 她的直覺告訴她,許晏禾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你前天跟我說的, 想找一個粉色牡丹的圖,我給你找到了,在這裏,”沈以微把圖冊遞給許晏禾,忍不住問:“晏禾,你怎麽了?”
許晏禾垂眸不許。
昨晚。
在展覽館裏,喬瑜陪許晏禾坐了一會兒。
許晏禾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未免太把自己當聞家的兒媳婦了,喬瑜的私人博物館她想留就留,實在是不懂禮數。她踉跄着站起來,準備道歉,可喬瑜說:“沒什麽,小禾,每個人都應該有一個靈魂的栖息地。”
許晏禾神色怔然。
喬瑜給她拿了毯子,倒了一杯熱牛奶,然後幫她掩上了門。
偌大的博物館裏散發着淡淡的木質香,像是一個寂靜無聲的容器,中央空調輸出源源不斷的冷氣,許晏禾用毯子裹緊自己,她看着昏暗燈光下那些仿佛穿越時空而來的曲裾和長衫,心中的芒刺逐漸被撫平。
起初是難過,現在好像更多的是茫然。
也有一點吃醋,或者說無所适從。
許晏禾分辨不清這些困擾她的陌生情緒。
她突然開始想象,如果她來到一百年後,沒有遇到聞浔,她的人生會變成什麽樣?
流浪街頭還是被壞人欺負?
但是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一切沒那麽糟?她在孔府那樣的惡劣條件下也能順利長大,生活了十多年,也許她也可以靠自己在北潼生存下來。
可能會上當受騙,被嘲笑,當很廉價的勞動力,每天只賺一點點填飽肚子的錢,但也能活下來,說不定還會遇到其他好心善良的人,結識幾個朋友,過上沒有那麽幸福但也自得其樂的一生。
她能吃苦,不怕吃苦。
她沒有那麽弱小、無用,也不是必須依附于聞浔才能存活的菟絲花。
就像這次第一次嘗試高鐵,去的路上跌跌撞撞,連怎麽進站都不會,可是學了一遍,回程的時候她就沒有出半點差錯。
很久之前,苑萍問她:小禾,你真的願意嫁給二少爺?
那時的許晏禾一臉懵懂地回答:可是……我本來就是要嫁給二少爺的啊,這不是我願不願意的事。
苑萍那時對她恨鐵不成鋼。
一百年後的許晏禾在九月末的深夜,忽然萌生了一個全新的念頭:既然老天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她應該抓住這個機會。
她應該過得不一樣。
至少,如果有一天她重新回到一百年前,她可以驕傲地告訴苑萍:苑萍,我不是以前的笨蛋小禾了,我也變成了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我也可以,做我想做的事。
許晏禾接過圖冊,朝沈以微笑了笑,說:“我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搭配!”
語氣輕松且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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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浔第二天中午才趕回北潼。
喬瑜在總部樓下等他,母子倆第一次表現出默契,喬瑜把提前準備好的手提袋交給他:“晏禾從昨天到現在估計都沒怎麽吃東西,我買了點甜品,你拿上去給她吃。”
聞浔接過,“謝謝。”
喬瑜看了他一眼,和轉身和他一起進了公司,“晏禾現在在辦公室裏,她之前有做成衣的想法,但做了一半就放棄了。”
“昨晚在展覽廳裏呆了一夜,今早突然像打了雞血一樣,一直在辦公室裏搗鼓。”
“你真的沒見到她?”
聞浔蹙眉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她來過。”
“那真是奇了怪了,不會是她在路上遇到什麽事吧?”
聞浔神情嚴肅,手掌用力攥緊了手提袋。
他擔心得快要瘋了。
許晏禾不接他的電話,不看他的微信,像是要和他完全切斷關系。
“雖然我說過不會幹預你們的感情,那你這一次的逃避,處理得更不好。”
聞浔默然。
“你沒有考慮過後果,”喬瑜按下電梯按鈕,“就像給小孩子斷奶一樣,怎麽能就這樣突然走掉呢?你沒有給她緩沖的時間。”
聞浔第一次在喬瑜說話時不頂嘴。
“你沒有戀愛的經歷,不會處理,媽媽也理解,就當是一次經驗教訓。”
樓層到了,喬瑜帶着聞浔出去,她囑咐道:“說點好話哄一哄。”
喬瑜帶着聞浔經過宣傳部門的工位,走到辦公室門口,門虛掩着,能聽見裏面的說話聲,最清晰的就是沈以微。
“什麽?!你一個人坐高鐵了?”
聞浔腳步頓住。
“是啊,第一次坐高鐵,”許晏禾聲音輕輕的,帶着笑:“像個笨蛋一樣在高鐵站裏團團轉,差點錯過檢票時間。”
“你去找聞浔嗎?昨天去的,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許晏禾說:“本來想去看他的,但是好像路上的風景也很好,這次的經歷也很有意思,回來之後就能上班,原來有這麽多比見面更有意義的事情。”
喬瑜看了聞浔一眼。
聞浔神色如常,可喬瑜看出他的心慌。
“趁着另外兩個人去樣衣間,你偷偷告訴我,你和聞浔是不是結婚了?”
許晏禾回答:“沒有啊。”
“怎麽可能?你們兩個如果不是要結婚了,喬總怎麽會把你安排過來呢?我都覺得喬總想讓你繼承家業了。”
許晏禾輕笑。
“笑什麽笑?你和聞浔不早就在一起了嗎?”
許晏禾沒有回答。
沈以微追問:“幹嘛逃避這個問題?你不喜歡他?”
聞浔指尖用力到泛白,許晏禾還沒說出口的回答像是懸在他頭頂的劍,就連平時一向鎮定自若的喬瑜,此刻心裏都有點打鼓,替自己的兒子緊張。
片刻之後,許晏禾說:“可能不是喜歡吧,我大概還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喜歡。”
話聲一落,沈以微沒了動靜,半天才發出一聲疑惑的“啊”。
喬瑜在心裏嘆了口氣,推了推聞浔的胳膊,問:“還進去嗎?”
聞浔搖頭。
喬瑜了解自己兒子的脾氣,什麽都沒說,只是接過聞浔手裏的袋子,“我幫你送進去吧。”
“媽。”
他很久沒有這樣主動喊過喬瑜。
喬瑜頓住,回頭望去。
聞浔說:“如果你想補償我,就對她好點。”
他說完便離開了。
四個小時不停的車程,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讓他的膝蓋和手腕都僵硬,離開的背影也顯得落寞可憐。
喬瑜心疼又無奈。
怎麽和她預想中的合家歡漸行漸遠了?
她走進去,許晏禾立即起身,恭敬地喊了聲“阿姨”,沈以微也立即不再張牙舞爪,規規矩矩地坐在原處。
“我來給你送點吃的,早飯也沒吃,胃怎麽受得了?”
許晏禾有些局促,擺着手想推辭,但喬瑜已經走到她桌邊了,“有蛋糕和燕麥奶。”
“謝、謝謝阿姨。”
“是阿浔買的。”
許晏禾的手僵在半空,喬瑜到底還是偏向兒子,特意說:“他買了送過來,怕你不高興,又走了。”
許晏禾慢慢收回手,放在堆起的布料上,她顧左右而言他,主動對喬瑜說:“阿姨,我能在您這裏上班嗎?”
沈以微八卦心爆發,但是也恪盡職守地蹑手蹑腳跑出去,順便關上門。
幾分鐘後,喬瑜從辦公室裏出來,她轉而去了經理的辦公室,跟經理囑咐了幾句,她讓經理平日裏不要管束許晏禾,許晏禾要學想學的東西太多,如果她有需要,盡管配合和提供就好,無需多問。
許晏禾工作到晚上,刻意不去看時間,但生物鐘已經提醒她,到了六點。
該回家了。
她在沈以微的幫助下,坐上了一輛公交車,沈以微囑咐了她好幾遍,記得在世嘉公館站下車。
許晏禾這次沒有犯錯。
六點半,她回到家。
聞浔一通電話到了尾聲,他說:“好,我加入你的團隊。”
許晏禾心裏隐隐有預感,她關上門,換鞋走進來,聞浔聽到聲音,遲疑了片刻,人體工學椅發出吱呀一聲,他緩步走到客廳。
兩個人同時擡眸,又同時避開。
“我——”
又同時說話。
許晏禾這次沒有謙讓,她主動說:“我這幾天想了很多,你說的是對的,我可以不只是小禾裁縫,還可以有更多身份,體驗不一樣的人生。”
“嗯。”聞浔面色平靜。
“謝謝你這半年來的照顧,我也該學着獨立了。”
聞浔聽到了他希望聽到的那句話,他以為他會滿意,但他高估了自己,許晏禾輕飄飄的一句話像一盆冰水從頭澆下,讓他遍體發寒,冷意浸入四肢百骸,他聽到自己極盡壓抑和克制的聲音,很是陌生。
他說:“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