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晚安,哥哥
第15章 晚安,哥哥
董酥白被她幾句話問的啞口無言,一時僵持之下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想着先說點什麽糊弄過去,姜烯似有若無的一聲“不太行了”卻先他一步打破幾人間的沉寂。
于詩然應聲向他看去,後者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未說出口的話在空中化為一聲嘆息,笑得慘淡又難看。
“阿姨,我爸媽不在了。”
于詩然肉眼可見地楞了一下,好像沒明白過來,大腦遲鈍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她自己喃喃的發問聲:“……什、什麽時候的事?”
“去年的事了。”姜烯說得含糊,條件反射地閉了閉眼,有片刻失神,“水泥車側翻,剛好……剛好壓在他們車上,等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說話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說不下去了,只是站在原地垂眼盯着地面不敢眨眼,試圖以此來阻止記憶裏正逐漸清晰重現的畫面。
他當時接到電話趕去殡儀館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有人重重按着他的肩膀說了句“節哀”。周邊嘈雜的聲音跟雪白的遮布同時朝他席卷而來,有哭喊的、有低聲議論的、有慶幸的……有很多種,唯獨沒有他自己的。這些東西就像是卷永不停止的循環錄像帶,時不時的在他眼前倒帶重播,輕而易舉就能把他拉入抽不出身的沼澤。
他到現在也只能用“當場死亡”安慰自己,好在是當場死亡,好在沒有遭罪。
沉重的話題砸在身上,董酥白別開眼,他聽出姜烯言語間強壓下去的顫抖,第一次發現自己這二十幾年來汲取到的知識在眼下甚至拼不出一句完整的安慰。
他心裏像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難受得厲害。
他從來不認為真的會有什麽感同身受,所謂的感同身受,無非是從別人口中聽到那段相同的遭遇,那些被時間掩埋下去的利刺又一次捅在心口,心髒滲出來冰涼的血液刺激到封存在大腦的記憶,這才有了所謂的共情。
所以他重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感情,突然認命地發現,這些情緒是心疼。
于詩然也沒料到自己設想的親家相聚會是這番場面,她走上前拍了拍姜烯的臉,鄭重地一字一句說道:“……阿姨不知道這些事情,阿姨為剛剛說的話跟你道歉。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以後我們可以代替你的爸爸媽媽陪着你。”
話音剛落,她又覺得這樣問有點強制的意思,于是臨時補充了一句:“可以嗎?”
姜烯心下觸動,間斷地眨了眨眼睛,見不得好端端的氛圍被自己搞的壓抑沉郁,便硬邦邦地打了圓場:“好啊,那我以後經常過來,阿姨可不能嫌我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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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詩然也心照不宣,順着他走下去。招呼着旁邊入定的董國安去弄晚飯,自己則回房收拾剩下一半的殘局。
姜烯晚上沒在家吃,早早就出了門,等他回來時老兩口早就睡了,只有董酥白的房裏還透過門縫亮着燈。
他推門的動作驚擾了床上看劇本的人,董酥白擱下手中的本子,見他回來了才從櫃子裏拿出一個打氣筒,給地上攤着的充氣床墊打上氣。
“單人床睡不下兩個人,你先睡這裏,等過完年我就給爸媽找地方租房子。”
姜烯奪過他的打氣筒,環視一周:“哥哥,我被子呢?阿姨晚飯前說你趕着去幫我找。”
“我沒有。”董酥白手上拗不過他,只得松手去給他拿備用的枕頭被子。
綢緞材質的睡衣被光線照透,恰好能出描摹出他良好的身材曲線,姜烯幾下把氣打滿,坐在床上追着他的背影看。腿邊就是那本被倒扣的劇本,他閑來無事拿起來掃了兩眼,視線落在右下角被揉搓得已經軟化皺巴的尖角,沒忍住笑問出聲。
“哥哥,這場戲很複雜嗎,怎麽看了這麽久啊?”
被子被塞在最裏面,董酥白用力拽出來扔給他,聞言一把扯回劇本:“誰讓你亂動我東西了?”
這人早不出門晚不出門,非得趕在剛說完那些事後出門,他怕他有什麽事,也沒法安心睡覺,索性一邊過戲一邊等他。集中不了注意力的下場就是,窗外月光更換了好幾輪,可他連本子的前三頁都沒翻過去。
“我沒亂動。”姜烯懶洋洋地盤起腿,搖頭如撥浪鼓,“是它自己翻過來跑到我手上的。”
董酥白沒精力跟他插科打诨,他明天還得陪于詩然逛街,把人趕下床後反手關了燈。
窗簾被姜烯拉上,那點稀薄的光線終究藏匿在一片黑暗中沒了身影。他原以為董酥白會說點什麽,可等了許久才發現,屋內逐漸響起的,是一道均勻輕緩的呼吸聲。
“哥哥?”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朝船上那個鼓包輕喊了一聲。
沒人回應。
他猶豫了一陣,輕手輕腳地鎖上門,抱着被子慢慢幾步挪到床邊。
也不知道是習慣還是刻意,董酥白身邊空了一小塊的位置,雖說不足矣讓他舒展翻身,但想擠上去也是綽綽有餘了。
他撐着床頭一點點躺在旁邊,盡量不讓床墊下陷的弧度太大。偏過頭确定身邊的人睡熟之後,他抿了抿唇,湊上前撥開被子,在人臉上輕巧地碰了碰,随後滿意地縮回被窩。
“晚安,哥哥。”
他要掉不掉地側躺在邊緣,平常很少能睡一個好覺,但許是今天太累,又或是周圍的味道讓他心安,迷迷糊糊閉上眼了,也沒想起來董酥白平常是有一點光亮都睡不着的人。
床頭櫃邊的小夜燈泛着微乎其微的光,董酥白傾身觸碰燈罩将其熄滅,看向身旁躺着的人,嘆着氣把他往裏撈了一點。臨睡前頓了頓,還是把平時習慣的鬧鈴調成靜音,壓在枕頭附近。
忽略掉姜烯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他半靠在軟墊上,沒想戳穿這點把戲,而是反複告誡自己,也就過年這幾天,等他給二老租好房子後就會讓人回自己家住。給了一套說得過去的安慰,他就任憑心裏那點不可告人的私心繼續牽制自己的行動。
往後的接連幾天,這都像是每晚的保留節目似的,姜烯自以為董酥白睡着後偷偷爬上床,第二天五六點又自覺地躺回下面,然後若無其事地在一個多小時後跟他道早安。
大年三十的早上,于詩然抱着姜餅,帶上一家老小開始四處搜刮年貨,要不是董酥白跟董國安在一旁勸着,怕是再額外叫一輛車來拉東西都不夠。從早上忙活到下午兩三點,當家第一順位的于女士才總算肯大手一揮宣告收工回家。
姜烯幫着把東西拎上去,卻不着急進門:“阿姨,我還有點事要辦,你們晚上吃飯不用等我了,我晚點回來再吃。”
于詩然換鞋換到一半,停下來問道:“什麽工作啊,怎麽大過年的讓你去加班?還有沒有天理了?”
“估計是急事,不然也不能現在找我。”姜烯幫她放好鞋,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證今晚一定回來,她這才肯松口放人。
董酥白從進門起就若有所思地聽着二人對話,在姜烯準備出門時一聲喊停他:“開我的車去。”
他把鑰匙扔了過去:“回來的時候順路幫我加滿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