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時過境遷-03
第3章 時過境遷-03
外邊冷,火鍋店裏很熱,連罐裝的燕京啤酒都快成了溫的,第二次試着打開易拉罐,丁邱聞的指尖又從拉環裏滑出去了,他站在椅子前邊再次嘗試,徐嘉樂站了起來,說:“哥,我來吧,我來。”
“沒事,我能打開,就是指甲有點短。”
“真的,我來,哥……”
這樣不費精力就能完成的小事,在倉皇的重逢中顯得那樣隆重,徐嘉樂的手指先是從丁邱聞手背上掠過,然後,一下子打開了啤酒的拉環。
而徐嘉樂腦子裏想的還是指腹碰上手背的觸感,他知道這沒什麽,可有些尴尬,他坐下了,說:“好了,能喝了。”
點好的肉一盤盤端上來,握着筷子的丁邱聞歪歪頭,輕聲說道:“羊肉。”
“對啊,肯定沒有新疆的羊肉好吃。”
“沒有,”丁邱聞鄭重地搖着頭,說,“都一樣的。”
徐嘉樂沒有擡頭,他正以最慢的速度攪動着碗裏的麻醬,一陣沉默以後,只聽丁邱聞問:“你老婆她……是幹什麽工作的?”
“她是交警隊的,很忙。”
“有沒有照片,我想看看。”
“你是說……她的照片?”
“對,”丁邱聞等着對方從手機裏翻找照片,他又問道,“她叫什麽?”
“叫宋昕榕,比我小四歲,她是北京人。”
徐嘉樂把手機遞了過來,丁邱聞接住了,他半開玩笑地問道:“她家在北京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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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她爸媽哥哥嫂子在住,她哥哥還有個孩子,我們也回去住,房子挺小的,又在胡同裏,不是很方便。”
如果把丁邱聞換成曾經的任何舊相識,徐嘉樂都不會跟他說這些的,在他的心裏,丁邱聞還是有些不一樣的,至于具體哪裏不一樣,答案又是很複雜的。
丁邱聞說:“胡同裏的房子……那肯定很值錢的。”
徐嘉樂找到了一張兩年前拍的三個人的全家福,他們穿着親子裝,小考拉的頭上還戴着一頂毛織的小熊帽子,相片中的年輕女人看起來是高個子,不胖不瘦,長相普通。
“很漂亮,”丁邱聞把手機還了回去,他已經脫掉了舊羽絨服,此時穿着黑色的寬松高領毛衣,他擡起嘴角微笑,說道,“看到你現在過得這麽幸福,我挺羨慕的。”
徐嘉樂輕輕搖頭,說:“也沒有多幸福,過日子嘛,就那樣,每天都一堆的麻煩事。”
“真好,能說出這種話的人,往往都是真正幸福的人。”
鍋裏的水變成霧氣,在暖熱的室內飄動,尚且算不上濃郁,霧那邊的丁邱聞雖然落魄,但穿戴得整齊,和一直以來的他一樣,也很像他的母親丁嬌。
徐嘉樂記得,丁嬌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玉門,丁嬌在石油管理局做會計,她穿洋紅色帶墊肩的西裝外套,一步裙、肉色絲襪,披散的卷發分向兩邊,總別着一個蘋果形狀的珍珠發夾。
油田裏上班的老男人、小男人,以及油城學校裏的少年們,總在猜想她的绛紅色唇膏以怎樣的形态印在誰的襯衫衣領上。
其實,丁邱聞和丁嬌是長得很像的,不過,徐嘉樂今天才發現這一點。
想到了這兒,徐嘉樂主動地想聊起丁嬌,他關心地問道:“丁嬌阿姨她……是出什麽事了?”
丁邱聞并沒有因為這個問題不适,他深吸一口氣,喝了一口茶,低聲說:“自殺。”
大概是怕聲音太輕,丁邱聞還刻意地做出了很誇張的嘴型,随後,他抿着嘴,想了想,說道:“在克拉瑪依跳樓了,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哪一年?”
“我們離開玉門那年。”
“那的确是好久了,”徐嘉樂看向窗外,深吐一口氣,說道,“從那時候起,我就再也沒回過玉門了。”
“我也是,沒回去過。”丁邱聞說。
徐嘉樂往鍋裏下了許多的肉,他囑咐丁邱聞快吃,又說:“要不是你這一趟聯系我,我們可能這輩子都沒可能見面了。”
丁邱聞和他開玩笑,說:“那是因為你不想見,如果真的想見……總會有辦法。”
“哥……”徐嘉樂擡起眼,只說了一個字,就沉默着看向他。
丁邱聞給他夾了滿滿一筷子熱騰騰的羊肉,說:“嘉樂,好好生活,好好過日子。”
于是就從這頓飯開始,徐嘉樂再次走進了丁邱聞的人生,一點點觸摸到他當下和過去的苦澀,在北京,丁邱聞還是住着三十塊一晚的青旅,穿着那條舊到發白的牛仔褲。
丁邱聞不知道,徐嘉樂馬上就要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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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的春天也吃過一頓火鍋,涮的是張耀東父親去武威出差時帶回來的民勤羊肉,好羊肉兩層瘦一層肥,脂肪呈現出玉石一樣的乳白色。正遇上倒春寒,徐嘉樂把塞進衣櫃裏沒幾天的棉襖翻出來,在門口玩的時候穿在身上,開着拉鏈。
“嘉樂,耀東,吃飯了。”
兩家人住在石油工人宿舍樓的同一幢、同一層,韋舒霞是站在家裏卧室的窗前喊人的,後來,張耀東的母親林小麗也探出頭來,說:“張耀東,快帶着嘉樂上樓了。”
張耀東擡起頭,傍晚斜陽的光暈被玻璃窗倒映,照得他眼睛發酸,他回答:“知道了,來了!”
張方和徐鵬、韋舒霞是是在側鑽作業隊共事的同事,張耀東和徐嘉樂又是在一中讀書的同班同學,所以,兩個家庭自然而然變得親近,無論在工作上還是生活上都有得聊。
“走吧,徐嘉樂。”
張耀東把散在地上的幾張扇卡撿了起來,放進手上那一沓裏邊,他說道。
徐嘉樂說:“張耀東,明天咱們在你家玩游戲機,好不好?”
“好,要是能借到赤色要塞的卡,就更好了。”
“我找人,我想辦法,”徐嘉樂說着話,朝樓上走去,他說,“你只負責把游戲機要回來就行了,不然明天沒得玩。”
兩個孩子要比賽誰上樓更快,韋舒霞等在家門口,拽着徐嘉樂的一只衣袖,幫他把棉襖脫下來,她一摸他的脊背,說:“滿身的汗,這時候還是別穿棉襖了,我把你的棉馬甲找出來,你穿在外衣裏邊。”
“媽,我明天去耀東家裏玩游戲機。”
是從樓下跑着上來的,徐嘉樂一邊喘着粗氣,一邊找水喝,張耀東跟在徐嘉樂的身後,韋舒霞忙着招呼,說:“嘉樂,給耀東也倒一杯,桌上有溫的,不要喝涼的。”
“知道了知道了。”
徐嘉樂答得不耐煩,韋舒霞這才應答他的上句話,她說:“還要寫作業啊,作業寫完了再去。”
“沒有多少作業,我今天晚上就能寫完。”
“只要你能寫得完,我沒話可說。”
韋舒霞實在算不上是一位嚴格的母親,她比林小麗溫柔太多,對孩子和丈夫都是悉心又縱容的,她燙了卷發,又紮着一個黑色的絲絨發圈,低低的馬尾從肩頭到腰上。
她穿着高領毛衫,站在茶幾前邊,一邊倒水一邊看電視裏的綜藝節目,笑時的表情和煦、微暖,雖然算不上漂亮,但是叫人覺得舒服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