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時過境遷-02

第2章 時過境遷-02

大雪直至第二天中午才停下,舊靴子碾過牆根的積雪,發出空靈而幹脆的“嘎吱”聲,五米以外有個夾着香煙的年輕男人,他戴着一副斯文低調的銀邊眼鏡,可是全身除了眼鏡哪裏都不斯文。他留着短發,用一點發蠟将劉海抓過了,上身穿淺灰色羽絨服,搭着一條黑色牛仔褲,以及一雙白色的高幫板鞋。

年輕男人吸兩口煙,低下頭将路沿石上的積雪輕輕踹了一腳,他擡起頭來,大約是在張望着誰,又吸了一口煙,開始看手機。

丁邱聞跺了跺腳,把黑色舊靴子上的雪跺掉了。

丁邱聞身上的這件羽絨服是黑色長款的,它能年複一年抵禦克拉瑪依的冬季低溫,所以,叫人在十二月的北京暖和起來也不是問題,他斜挎着一個深褐色皮面的單肩包,系着母親丁嬌生前常系的那條紫色格子圍巾。

看見徐嘉樂來了,丁邱聞認出了徐嘉樂,然而,徐嘉樂還沒看見他,或者沒有認出他,亦或是——看見了、認出來了,但假裝沒有看見他。

輕擡眼睛時,一雙黑色靴子出現在徐嘉樂的視線裏,那人的淺色牛仔褲和羽絨服都是舊的,也是幹淨的,他并齊了雙腳,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扶着單肩包的帶子,站在徐嘉樂的面前。

他的脖子上還挂着一幅藏青色的毛織手套,看上去,不是一零代際的年輕人會佩戴的款式。

“嗨,”他輕聲地和徐嘉樂打招呼,問道,“沒看見我嗎?”

徐嘉樂掩飾着慌張,看向丁邱聞的眼睛,低笑,說:“嗨,看見了,我剛才一直在找,以為是那邊。”

“認不出我來了?”

“認得出,”徐嘉樂用夾着煙的那只手撓了撓眉心,他确實不善于表達,尤其是在當下不太熟識的人面前,他說,“有點兒緊張了。”

丁邱聞再向前走了半步,輕聲柔和地問他:“你緊張什麽啊?”

“因為好久沒見了呗,真的太久了。”

“我也覺得太久了,這次來北京,想起你們來了,忽然發現還留着徐叔叔的手機號碼,就說打個電話試試能不能聯系到,沒成想,真的聯系到你們了,”丁邱聞深籲一口氣,氣息成了騰空而起的白霧,他說,“徐叔叔還很客氣,跟他通完電話,感覺心裏還挺溫暖的。”

只要是略微肯觀察的人,都能發現,此時的徐嘉樂不敢認真地直視丁邱聞一眼,他的視線是防禦和躲避的,有一些生澀,又帶着一點害羞,但是沒什麽稀奇,這種情緒在久別重逢的人們身上都不難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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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只稱呼了這樣一個單字,一瞬間,徐嘉樂的耳尖暗自紅了個透徹,他問道,“你現在在哪兒上班?”

“北京。”

“哪個單位?還是公司?”

“我辭職了,打算在北京找新工作,正在找呢。”

“那你……住哪裏?”

“北京。”

徐嘉樂面不改色,可他的耳尖更紅,他問道:“我是說你在北京住什麽地方?租房住嗎?還是住酒店?”

“都不是,”丁邱聞就站在徐嘉樂的近處,距離他不到四十公分,他略微歪頭,用漆黑而清澈的眼睛看向他,低聲說,“住青旅,八人間,一個晚上……也就……三十塊。”

當徐嘉樂有些詫異地擡起眼皮時,丁邱聞正抿着嘴,以方才那種坦誠、倔強的神色看向他。

兩個人是完全不同風格的長相,丁邱聞的臉龐英俊豔麗,有着極其漂亮的皮囊,臉上的骨頭生得不突兀、不收斂,是恰到好處的;而徐嘉樂呢,正是那種放在校園中最和諧的清新帥哥,薄唇薄眼皮,即便性格平庸,但這張不俗的臉會叫人誤解他冷淡傲氣、難以相處。

丁邱聞正略微晃動瞳仁,打量着徐嘉樂,他彎起了嘴角,但是不笑,把臉轉去了另一邊。

“現在就是這種狀況,只上了大專,連個本科都沒讀過,”看着街上的行人的丁邱聞吐出一口氣,說道,“還有就是……我媽不在了,再沒有其他的事兒,總之就是過得很普通。”

徐嘉樂覺得心裏更苦澀,他将快要燃盡的煙頭握在手上,打算找個地方丢掉,他說:“咱們找個地方坐坐。”

“嗯,可以。”

“你這些年……一直在克拉瑪依?”

“大學在烏魯木齊,後來又回去了。”

“怎麽會想現在來北京?”

“沒什麽理由,想活命,想吃一口熱飯,僅此而已。”

話說到最後,丁邱聞的聲音染上了即将哭泣的那種嘶啞,可是,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麽,徐嘉樂攔了一輛出租車,說:“哥,咱們去坐坐,吃個火鍋吧,大冷的天,正好。”

“好啊,随你。”

車窗的內部染上許多白色水霧,随着出租車啓動,北京某條街道的風景一點點映入眼簾,丁邱聞伸出手指,在車玻璃上寫出一個“丁”字,但是,很快抹掉了。

徐嘉樂坐在副駕駛位,總在透過後視鏡看向他。

“哥,我們到了。”

十幾分鐘之後,徐嘉樂把錢付給了出租車司機,他先下了車,丁邱聞随後下去,徐嘉樂說:“我今晚的大夜班,昨天晚上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還在醫院呢。”

“我知道。”

“嗯?你說什麽?”

“我說——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就告訴我了。”

“是,哥,我老是抱怨,有時候說過又忘了。”

“哥”是個別扭又熱烈的詞語,首先點燃的是徐嘉樂的耳朵,再點燃的是徐嘉樂的心緒,他不由得心髒亂撞,連呼吸都變得短促,他轉過臉看着丁邱聞,丁邱聞和他肩并着肩,埋頭往前走去。

“結婚了啊?”

這是丁邱聞的下一個問題。

三十歲,結了婚再正常不過,所以,徐嘉樂要抛出去的問題是:“你還沒有結婚?”

“沒有,我在你朋友圈看見了你兒子的照片,真沒想到,你兒子都這麽大了。”

“三歲了,徐睿傑,小名叫小考拉。”

“考拉……”上了自動扶梯的丁邱聞,把這個名字輕念三遍。

他看着徐嘉樂的背影,說:“名字挺可愛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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