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昨日重現-02
第8章 昨日重現-02
丁邱聞找工作的事剛剛有了些許眉目。
他來赴約,還是穿着那件黑色的長款羽絨服,以及那條發白的牛仔褲,他手上的禮品才是他全身最貴重的東西,一盒水果,一套三四歲孩子開發智力的玩具。
丁邱聞尚且沒有愛上北京,緣由是在北京的競争太激烈了,這座讓他壓上最後的賭注的城市,并沒有十分善待他。
在舊小區外胡同的電線杆旁邊見了面,丁邱聞的第一句話是:“又要你等。”
“不要緊,”徐嘉樂幾乎看遍了他的全身,最終,視線在他手上停住,說,“你不用買東西,工作還沒找到,省着花錢。”
“給孩子買的。”丁邱聞說。
丁邱聞已經知道了,這裏是徐嘉樂和宋昕榕租來居住的房子,幾個月前,夫妻二人和孩子從徐嘉樂父母的家裏搬了出來,從房山搬到了距離單位更近的地方,房租不便宜,徐嘉樂的工資算不上高,所以,即便已經在北京生活了十幾年,徐嘉樂一家的生活依舊是節儉樸素的。
徐嘉樂說:“下次不許買了,以後都不許。走吧,上樓了。”
在路上七拐八拐的間隙,徐嘉樂又說:“哥,如果要租房的話告訴我,我幫你問問,我認識幾個中介朋友,能幫你聯系個劃算的好房子。”
“謝謝,”丁邱聞跟在他身後,低聲說,“我……先找到班兒上再說吧。”
“前兩天那個怎麽樣了?”
“差不多了。”
丁邱聞的話語中透露着輕快和欣喜,雖說對這個工作算不上滿意,但有工作總比沒有工作強,他有望離開沒有歸屬感的青旅,租住一個暫且屬于他的小住所了。
徐嘉樂欣慰地籲氣,轉過臉來看了丁邱聞一眼,說:“那太好了,你先幹一段時間,要是有更好的,再換呗。”
“放在十多年前,我打死都不會相信自己三十二歲的時候會沒有工作,連一頓餃子都舍不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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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嘉樂因為丁邱聞的話而沉默,他難以接受,曾經有些許張揚的、自信的、自如的丁邱聞會變得這樣落魄,他幫不了他太多,但已經在竭盡全力地去幫了。
“哥,”徐嘉樂等着丁邱聞跟上來,他用食指和拇指扶起自己的眼鏡,小聲告訴他,“會好起來的。”
徐嘉樂的話又不是什麽聖經,聽起來毫無說服力,但丁邱聞感動于他的真誠和真摯,畢竟,十幾年之後的重逢比想象中和諧多了,丁邱聞将一只手搭在了徐嘉樂靠近自己的肩膀上,拍了拍。
說:“我但願吧。”
穿過狹窄的走廊,繼而乘上了狹窄的電梯,徐嘉樂伸出手指找到了目标樓層的數字,花屏的電子廣告牌下是不太靈敏的按鈕,各種小廣告貼滿了整個電梯內部,丁邱聞沒有說話,他擡起了手,将一張粘得不牢固的招聘廣告撕了下來,看幾眼,然後折疊好放進了外套的衣袋裏。
看到徐嘉樂在看他,丁邱聞解釋道:“萬一能用到呢。”
“嗯,我懂。”
舊升降電梯“吱呀”地響,到了八樓停住,徐嘉樂忽然扯住了試圖出電梯的丁邱聞的衣袖,提醒道:“你小心,有好幾個人的手機都從這裏掉下去了。”
“不會。”
丁邱聞對他笑了一下。
“我老婆在家。”
“我知道。”
徐嘉樂在手提袋摸了許久,才找到房門鑰匙,他又開始艱難地把鑰匙往鎖眼裏塞,陳舊的鎖眼結了鏽,打開的時候要用很大力氣。
徐嘉樂說:“哥,你跟昕榕打個招呼吧,我還沒有跟她介紹過你。”
“我知道。”
門終于開了,屋子裏開着燈,比走廊裏亮堂很多,穿着羽絨服的小考拉一頭撞在了徐嘉樂腿上,他仰起頭,喊“爸爸”,又說:“我要和媽媽去姥姥家。”
“好,”徐嘉樂在淩亂的進門處找到了十幾公分的空地,把手提袋放在那裏,他一邊脫鞋子一邊說,“這是丁叔叔,爸爸以前在玉門的朋友,問丁叔叔好。”
“丁叔叔好。”
“你好,小考拉。”
徐睿傑已經開始自己戴帽子了,拎着開着拉鏈的包的宋昕榕從卧室裏走了出來,她頭也不擡,說:“我帶着考拉去我媽那兒住,這周就不回來了。”
“好,你去吧。”
“你有時間打掃一下衛生。”
“好。”
到了這時候,宋昕榕才從廊燈的光線中擡起頭,她第一眼看向徐嘉樂,第二眼看向丁邱聞,低聲問道:“這位是?”
“朋友。”
“你好,随便坐,我先走了,打的車在樓下等呢。”
宋昕榕對徐嘉樂的陌生朋友沒有任何過問的興致,并且,态度也算不上熱情,她穿好羽絨服,把自己的手提包挂在兒子身上,再蹲下去系鞋帶。
她臨出門前還說:“那件事下個星期不值班的時候再細說,這幾天你就不要發消息煩我了。”
在丁邱聞的眼中,宋昕榕的長相相較精修的全家福上更普通,可他沒想到她是這樣高的,更沒想到她帶着一種職業賦予她的威嚴感,叫人覺得難以冒犯。等到宋昕榕帶着孩子出了門,徐嘉樂就把一雙拖鞋扔給丁邱聞,說:“你随便坐,我收拾一下。”
家裏實在是淩亂,這大概是養育一個三歲孩子且工作繁忙的情況下無法避免的,徐嘉樂從客廳開始。一處一處地收拾,只是有些不得要領,丁邱聞把地上盛了外賣盒子的大袋子拎起來,在他身後跟着,協助他一起收拾垃圾。
“該扔的扔一下,會好很多。”丁邱聞實在看不下去這樣混亂的家,他善意地提醒道。
“就是,打算把沒用的都扔掉。”
“你們吵架了?”丁邱聞覺得宋昕榕應該不是因為自己的到來生氣,他輕聲詢問。
徐嘉樂将放在茶幾上的盛了蛋糕的紙盤子一個一個疊起來,他說:“沒吵架。那天考拉過生日,這些到今天都沒時間扔掉。”
“小宋是因為……我過來打攪到了生氣?”
“她沒生氣,”這一次,徐嘉樂抓起來幾根燒黑的火柴棍,他頭也不擡,想了想,說,“記得那時候去你家裏,丁嬌阿姨把家裏收拾得特別整齊,還香噴噴的,我到現在都記得那種香水的味道。”
丁邱聞沒有接着徐嘉樂的話說下去,他深吸一口氣。
說:“你要好好珍惜現在的生活,珍惜你的家人。”
“哥,”徐嘉樂頓了頓,冷笑,說,“算了吧。”
他終于擡起頭來,看向拎着大半袋垃圾的丁邱聞,他戴着眼鏡,比十幾歲的時候成長太多了;人的眼睛往往在訴說故事,而此時此刻,徐嘉樂在訴說的無非是一個普通平凡的人的十多年時光。
丁邱聞低下了頭,忽然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哥,”徐嘉樂苦澀開口,說,“我跟她三年前開始就分床住了,搬出來之後,房也分了,她跟兒子睡,我一個人睡,很多事你都不知道,你也許不明白,這個世界上的夫妻有形形色色的關系,許多情況下,結婚大概就是——明明知道會獲得一個錯的答案,還是要走上錯的路、親眼看到那個錯的答案才甘心。”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