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崔世雅的婆家住在郊外,前兩日剛下了一場雪,路上泥濘難走,一家幾口乘着馬車搖搖晃晃走了半日,方才趕到莊子上,畢遠文的兄弟和他弟媳二人先到,他弟弟跳下驢車,沖着屋裏喊着:“娘,大嫂娘家來人了。”

立時,就見屋裏迎出來幾個人,打頭的是畢遠文的爹娘,畢遠文跟在他們身後,彼時,崔世君等人已下了馬車,那畢母見到她們幾人,滿臉堆笑的說道:“這麽遠的路,勞煩大姑娘和二姑娘還有哥兒幾個跑一趟。”

崔世君問了一聲安,她先看了畢遠文一眼,又扭頭看着畢母,笑着回道:“我三妹生孩子,娘家一個人不在她身邊,這已經是很不應該,好在她們母子平安,家裏的老姑姑和父親再三催我們趕緊過來看看。”

畢母神色略微有些尴尬,她幹笑一聲,岔開話題,說道:“外頭風大,幾位快請屋裏坐。”

崔世君帶着崔世柔和安哥兒并徐姨娘進到屋裏,畢家祖孫幾代住在一起,家裏宅子建得很是寬闊,一家十幾口倒也住得開,那畢遠文的祖父依然健在,畢母原本要領着崔世君去看崔世雅和小哥兒,崔世君卻說要先拜見畢老爺子,畢母便打發畢遠文帶着她們過去。

崔老爺子年過花甲,身子很是健朗,家中添丁進口,他老人家臉上喜氣洋洋,崔世君恭喜他抱了曾孫,崔老爺子笑眯眯的說道:“我們也喜,親家也喜,等到孩子出了月子,再叫遠文小兩口帶着孩子去給親家磕頭。”

崔世君笑了笑,又跟畢老爺子說了幾句閑話,随着畢遠文去崔世雅住的屋子。

此時,崔世雅剛醒,她看到自家的姐姐兄弟都來了,掙紮着要坐起身,崔世君三步并做兩步,上前将她扶下去,嘴裏還說道:“躺着,你坐月子的人,誰還挑你的理不成。”

崔世雅眼眶微紅,嘴裏喊了一聲:“大姐,你們來了。”

崔世君摸着崔世雅的頭發,轉頭對畢遠文說道:“遠文,你去忙吧,三妹這裏有我們陪着。”

畢遠文口中稱是,留她們姐妹說體已話,那崔世安雖是她親生的兄弟,到底不便在屋裏久留,看過姐姐後,随着畢遠文一同出去了。

待到屋裏只剩她們自家人,崔世君摸着她床上的被褥,又握緊她的手,輕聲說道:“世雅,你受苦了。”

崔世雅再也忍不住,眼淚絮絮的往下流,旁邊的崔世柔唬了一跳,連忙問道:“你哭甚麽?是不是誰讓你受委屈了?”

崔世君看了崔世柔一眼,示意她莫要急躁,她給妹妹擦着眼淚,說道:“你們母子平安,這是喜事,怎麽倒哭起來了。”

崔世雅臉上帶着一抹羞赧,難為情的說道:“不是,昨日生孩子被吓到了,這會兒回想還會覺得後怕。”

畢家人口多,他們兄弟三人,還有兩個沒出閣的妹妹,崔世雅性情溫柔和善,不管是和婆婆還是妯娌,亦或是底下的小姑子,彼此相處得還算不錯,只因昨日是頭一回生産,身旁沒有娘家人相伴,難免有些害怕,此刻見到家人,眼淚就像是掉了線的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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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只有徐姨娘是過來人,她安慰道:“好姑娘,快別哭了,做月子要是流眼淚,最容易壞眼睛的。”

崔世雅收了淚,崔世君見她好了,問道:“侄兒呢,來了大半日,也不抱給我們看看。”

小哥兒還在熟睡,被崔世雅放在炕上的內側,她抱起小哥兒,遞到崔世君面前,滿臉慈愛的說道:“穩婆說了,小哥兒雖說提前一個月出生,身子卻很健壯。”

崔世君接過小哥兒,剛出生的孩子,臉上紅通通的,看不出是像妹妹還是妹夫,她把孩子給徐姨娘抱着,笑着說道:“真快,世雅都當娘了。”

崔世雅只顧傻笑,另一邊的崔世柔一邊替妹妹開心,一邊又為自己辛酸,她比妹妹還早成親幾年,別說是兒子,連個毛丫頭都沒有。

暗自傷神半日,崔世柔拿了一個包袱出來,說道:“小哥兒的衣裳鞋襪我備了兩套,你做月子要多吃補品,我帶的補品都是上等貨,已經交給妹夫收起來了,你每日叫婆婆炖一盅吃下去,包管能做好月子。”

崔世柔婆家就是米商,陳家家境殷實,給妹妹帶的催生補品,自然是撿好的拿,她傷了一回心,轉眼丢開,搶着從徐姨娘手裏抱過小侄兒,要是能沾沾妹妹的福氣就好了。

沒過多久,畢家的小姑娘端進來一壺熱茶,又拿來幾碟家裏自産的瓜子花生,崔世君想着妹妹昨夜受了累,便不再跟她說話,只叫她好生歇息。

又過了半日,畢遠文進屋來請崔世君出去用飯,堂屋裏畢家的爺們兒帶着安哥兒坐了一桌,又單設了一桌在偏屋,由畢母和她兩個兒媳陪着崔世君等人用飯。

且說崔世君在畢家待了一日,又約定好等小哥兒洗三再來添盆,到了午後,為免耽誤回城的時辰,她們幾人告辭家去。

回程的路上,崔世君和崔世柔說起閑話,她道:“世雅的孩子都生了,你也得為自己好好打算。”

崔世柔一聽這話,急了眼,搶白說道:“你以為我不想生孩子,那也得能生出來才行呢。”

說着,崔世柔聲音哽咽了,她氣得哭道:“這幾年藥吃了不少,可就是沒個動靜,你這當姐姐的,公婆嫌我就算了,你也嫌我?”

徐姨娘讪讪的,她眼巴巴的瞅着崔世君,不知該怎麽勸解二姑娘。

崔世君看到妹妹哭得兩眼發紅,把手帕遞給她,緩聲說道:“我幾時嫌你了,剛跟你說兩句話,就紅眉赤臉的嚷起來,你這暴躁脾氣何日才能改一改。”

崔世柔被訓得直掉眼淚,崔世君看着她,心裏嘆了一口氣,說道:“按理來說,你們陳家的家事不該我來插嘴,可是看到你為了孩子,三天兩頭的和婆家争吵,我和老姑姑心裏都不好受,不如你和盛容去族裏抱養一個孩子吧。”

崔世柔苦笑一聲,她說:“公婆如何肯讓家業便宜外人,他們如今是一門心思要給盛容娶個小老婆回來生兒子呢。”

只是,若叫她眼睜睜看着狐貍精進門,除非把她休了,否則她是決計不會答應的。

說者無意,旁邊的徐姨娘臉上漲得通紅,她當日就是被崔太太娶回來續香火的,安哥兒也在車上,他是讀過書的人,自是懂得嫡庶尊卑,在家裏還好,家中他最小,老姑姑和姐姐們都疼愛她,不過學裏的同窗,向來都是嫡出的和嫡出的玩,庶出的和庶出的的玩,經緯分明得很。

崔世君臉色一沉,雙眼冷冷的看着崔世柔,崔世柔自知失言,不敢再作聲了。

因着這無端牽出來的話,馬車裏的氣氛變得有些沉悶,直到快要進城,崔世君開口又道:“盛容要是也想納一房妾室,我就不多說了,可我冷眼瞧着,他對你有情有義,是和你一條心的,越是這個時候,你越要跟他齊心,莫叫人鑽了空子。”

崔世柔心知她說得有道,于是一聲不吭的聽着,崔世君停頓片刻,再次說道:“你只管叫盛容去跟你公爹談,他是個心裏有成算的,無論日後有沒有妾室進門,你身邊有個孩子也能傍身。”

崔世柔咬着手絹,似是在考慮她姐姐的話。

不久,馬車進城,崔世柔沒有回家,她先叫崔福送她去陳盛容管事的糧店,她們到的時候,陳盛容正在盤賬,今日是元宵,店裏的掌櫃和夥計都放了假,只有陳盛容這個少東家看店,他看到崔家的馬車,迎了出來。

崔世柔撩起簾子,陳盛容扶着她的手下車,又道:“就要關門了,你這時跑過來做甚麽,早些回家去歇着不好?”

崔世柔原想嗆他一句,今日她去給妹妹賀喜,回去少不得要被婆婆夾槍帶棒的諷刺一頓,後來想起姐姐說的話,語氣一柔,說道:“我來看看你,這樣冷的天,怎麽就穿一件夾衣,你早上出門的厚衣裳呢?”

陳盛容剛要回話,崔世君掀起窗簾,他這才發覺崔世君也在車上,便和她打了一聲招呼,又去店裏抱出一口袋薏米,說道:“上回老姑姑說想吃薏米,大姐帶回去給她老人家煮粥。”

“快別忙活,上回你們帶的小米還沒吃完呢,她老人家也就是想起時嘴裏念叨一回罷了,轉頭就忘。”

崔世君不肯收,那陳盛容卻定要她帶回家,崔世君推辭不過,便叫崔福收進車裏,眼見天時不早,崔福趕車送她們回屋。

不到一袋煙的工夫,馬車回了崔宅,崔世君和徐姨娘一同進了內宅,等到只有她二人時,崔世君說道:“世柔素來是個有口無心的人,她的話,姨娘別往心裏去。”

想起二姑娘說的那些話,徐姨娘如何能不多想,她心裏一酸,眨去眼眶裏的淚花,說道:“我也算是二姑娘半個長輩,怎會和她一般見識。”

崔世君望着身旁的中年婦人,說道:“我娘走得早,多虧有姨娘照顧我們姐妹幾個,你又給崔家生了安哥兒,從老姑姑到我爹再到我們姐妹三個,都很敬重姨娘。”

崔世君的話剛說完,徐姨娘的眼淚就湧出來,她從進了崔家的門兒,十幾年來伺候老人和丈夫,還要照顧三位姑娘和安哥兒,唯恐自己做錯半點兒事,別人都說這是她應當做的,而今被崔世君這麽一說,她心裏的委屈再也藏不住。

崔世君輕輕拍着徐姨娘的手,徐姨娘擦了擦眼淚,說道:“姑娘別說了,我都明白。”

崔世君一笑,她說“老姑姑還等着我們呢,姨娘陪我去見她老人家,今日她得了曾侄孫,也叫她歡喜歡喜。”

徐姨娘點頭,二人攜手一進走進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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