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畢家小哥兒洗三,崔家這個做外家的,自然要到場觀禮,只因小哥兒的生辰恰巧趕在正月十五,故此便得了‘元宵’的乳名,至于學名,等上學時再取不遲。
過完正月,日子逐漸回複平常,不知幾時,崔宅前的那棵槐樹已發出綠芽,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忽然有一日,街頭巷尾變得異常的熱鬧,崔世君打聽,方才得知再過不久就是春闱,長安城裏到處都是從州府各地趕來的學子,不過,這事跟崔世君幹系不大,家裏的崔世安離會試還遠着呢,她略微聽了一耳朵,便丢到腦後置之不理。
此前,崔世君又給寧國侯崔嘉相看了幾家姑娘,聽聞老侯爺霍雲已經離京,她打發崔福将往寧國府送了一趟消息,隔了些日子,寧國府回信,老侯爺仍舊一個也沒看中。
崔世君無可奈何,只得再慢慢相看,這日,崔世君有事去清華觀,走到半路,她看到路邊停着一輛馬車,馬車後面還跟着三輛驢車,打頭的馬車似是車輪壞了,随行的仆婦和長随正圍着馬車焦急,崔世君仔細看了一眼,她見那馬車有些眼熟,于是叫崔福停下,對阿杏說道:“你問一下那是不是莫府的人。”
“可不就是莫府的人麽。”阿杏記性很好,她也認出了這馬車,于是隔着紗窗,開口問道:“請問你們可是東郡侯府莫家?”
她這話剛問完,就有個管事嬷嬷搭話,回道:“正是,請問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阿杏撩起簾子,說道:“我們是住在柳枝巷的官媒崔家,我們姑娘看你家馬車停在路邊,差我來問問,可曾是遇到甚麽難事。”
管事嬷嬷說道:“多謝崔姑姑關心,家裏馬車車輪半道壞了,家人正在查看。”
說話時,崔世君已扶着阿杏的手下了馬車,她擡眼一望,只見莫婉也在,她身邊圍着五六個婆子丫鬟,看這樣子,多半也是往清華觀去的。
莫婉同樣看到崔世君,她向前走了幾步,笑道:“竟是崔姑姑,多日不見,一向可好?”
崔世君回了一笑,她說道:“勞煩莫姑娘惦記,我一向都好,莫姑娘這是要往哪裏去?”
莫婉說道:“過幾日就要科考,我去清華觀給家弟求一支簽,誰知馬車半路壞了。”
“倒是巧了,我正要前去清華觀。”崔世君扭頭看了一眼那馬車,說道:“瞧這樣子,一時半會兒只怕修不好,莫姑娘要是不嫌棄,就搭我的馬車一同上山吧。”
莫婉笑着說道:“這樣正好,崔姑姑可幫了大忙呢。”
她原本準備搭乘婆子們坐的驢車,只不過她的奶嬷嬷張氏說有礙身份,一定要等馬車修好再走,恰巧崔世君經過,還好意邀她同行,莫婉也便一口應下。
奶嬷嬷張氏看到莫婉要上崔家的馬車,她張了張嘴,剛要說話,莫婉已然走到崔世君身旁,阿杏伸手扶着莫婉上車,莫婉笑了一聲,回頭望着自己的貼身丫鬟,嘴裏嗔道:“當真是沒有眼力,還不過來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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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兩個發楞的丫鬟一怔,三步并做兩步,連忙上前扶着莫婉上了崔家的車。
随後,崔世君也上了馬車。
眼見如此,莫家的管事嬷嬷打發餘下的仆婦們上了驢車,跟在崔家的馬車後面,一行幾乘車馬,往清華觀而去。
馬車不急不緩的行在通往觀裏的山路上,崔世君和莫婉都是各自家裏的當家人,兩人說起閑話,竟是意外的投機,崔世君聽說她是給弟弟求簽,說道:“既是求高中的簽,何不去狀元廟?聽說那裏的廟祝,蔔卦十分靈驗呢。”
“去過。”莫婉笑了笑,她對崔世君說道:“為着他要考學,長安城大大小小的寺廟都求了個遍,就剩下這清華觀還沒去,恰逢今日天氣好,我便帶着家人來了,一來是給他求簽,二來就當是散心。”
崔世君很能體會她的心思,如今撐起莫家門楣的只有東郡侯,況且她家并無有力的親友幫扶,莫婉自是滿心期望着莫少均高中,能為家裏争口氣。
“莫侯爺小小年紀就中了舉人,像他這樣的好兒郎,京裏也沒幾個了,此次科考一定能蟾宮折桂。”崔世君柔聲說道。
莫婉聞言,微笑說道:“那就借姑姑的吉言了。”
一路閑聊,馬車到了清華觀山腰,她們一行人下車步行,一路邊走邊聊,倒是并不覺得很累,走了半日,等進到清華觀,仍是志文和志明二人出來相迎,彼此都是熟人,互相問侯一聲,崔世君先陪着莫婉去求簽。
且說二人洗手奉香,莫婉先從簽筒裏搖了一支簽,她轉頭看着崔世君,說道:“姑姑何不也求一支簽?”
崔世君近日并無甚麽心事要求,只是聽了她這話,少不得要湊趣,于是順從的抱着簽筒搖了幾下,只待簽子落地,她撿起一看,卻見上面寫着一句簽語:枯木逢春又發芽,百般好事到君家,心中縱有憂疑事,勝如雲開見日霞。
她不解其意,暫且收起簽子,問道:“莫姑娘求的是甚麽簽?”
莫婉抿嘴一笑,把簽子遞給崔世君,崔世君接過來輕聲念道:“長江浪暖魚争戰,空谷春回花正開,得地得時須進步,好将蹤跡出塵埃。”
這分明是上簽到,崔世君笑道:“我雖不通文墨,卻知道這是說莫侯爺要高中呢。”
莫婉亦喜上眉稍,兩人說話之際,志文進到大殿,他對崔世君說道:“崔姑姑,寧國老侯爺聽說你來了,請你過去一趟。”
崔世君微微有些詫異,這寧國老侯爺常年四處雲游,不想他還在清華觀裏?
另一邊的莫婉起初沒想起志文口中的寧國老侯爺是何許人也,思索片刻,便記起這人的身份,她對崔世君說道:“崔姑姑既是有事,就先去忙吧,且不必管我。”
崔世君暗道,寧國老侯爺請她過去,八成還是為了寧國侯的婚事,心裏如此思索,崔世君向莫婉歉意的一笑,将求來的那支簽子重新插到竹筒裏,随着志文走出大殿。
寧國老侯爺霍雲在清華觀有一處獨住的院子,他天生愛靜,那院子離主殿頗有些距離,志文和崔世君走了半日,方才到了,志文推開院門,朝着裏面喊道:“老侯爺,崔姑姑來了。”
寧國老侯爺原本背對着他們,他聽到聲音回頭,視線落在崔世君身上,淡淡說道:“來了。”
他的語氣帶着一絲熟稔,這讓崔世君有些意外,她和寧國老侯爺霍雲分明只見了兩三回罷了。
志文把崔世君帶到,便退了出去,院子裏只剩崔世君主仆和霍雲,地上濕漉漉的,崔世君看到他腳邊那幾叢蘭草上挂着水珠,在此之前,霍雲正在給花草澆水。
水還沒澆完,霍雲和崔世君打完招呼,又回身澆水,崔世君等侯了小片刻,才見霍雲放下花壺,他對崔世君說道:“坐吧。”
不遠處的柿子樹底下安放着石桌石凳,地上放着一個小炭爐,炭爐上的銅壺還在冒着熱氣,崔世君不敢先坐,直待霍雲坐下,她才在他身旁的石凳上落坐。
二人坐下後,霍雲取出竹筒裏的茶匙,朝着一個素色薄胎瓷碗裏舀了兩匙茶葉,又提着銅壺,不緊不慢的往裏注水。
霍雲的動作優雅舒緩,舉手投足之間透着一股說不出的高貴,茶葉的清香氤氲而上,崔世君迷惑不解,她看着霍雲,似乎離開寧國府的重重朱門,這人忽然也變得平易近人了。
這種想法只是一閃而過,當崔世君再重新看他時,他又變回那個清冷孤傲的寧國老侯爺。
院子裏很安靜,霍雲煎的茶不老不嫩,崔世君享用一回,她将瓷碗放回石桌,看着霍雲說道:“老侯爺是為了小侯爺的親事,特地招小婦人前來的吧。”
霍雲雙目一挑,他端着茶盞的手停了下來,緩聲說道:“我兒的親事當真如此難辦?”
若是在侯府,崔世君指不定該如何惶恐,然而此時面對霍雲,她卻少了先前的拘謹,回道:“這是侯爺的終身大事,自當是要謹慎。”
霍雲聽完她的話,微微擡起下巴,他放下手裏的茶盞,潔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敲着桌面,像是在沉思似的。
崔世君看着霍雲,她猶豫了一下,說道:“老侯爺,小婦人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霍雲的目光又轉到崔世君身上,他說道:“你直說便是。”
崔世君側頭一想,她道:“侯爺的親事,家世門第固然重要,不過依着小婦人的愚見,娶妻當要娶賢,當家主母除了家世,緊要的還是治家的本領。”
她的話音剛落,霍雲的雙眼半眯,崔世君心頭一滞,自知逾越了,可她話已是說出口,崔世君放大膽子又道:“不瞞老侯爺,為了侯爺的親事,小婦人将京城的名門閨秀翻來覆去比對幾遍,依然覺得東郡侯府的莫姑娘是個不錯的人選,若是錯過了她,着實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