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寧國老侯爺來了興致,他對崔世君說起他近年游歷過的地方,崔世君活了二十六年,從不曾踏出過京城一步,是以聽到霍雲的這些見聞,自是覺得分外有趣。

此時,霍雲說到他在黃山觀看雲海日出的情形,引得崔世君神往不已,她閉眼一想,笑道:“老侯爺說的景致,倒像在我眼前似的,若有一日能親眼所見老侯爺說的人間仙境,真算是人生無憾了。”

聽了她這話,霍雲放下手裏的書,他回道:“眼下正是觀賞雲海日出的時季。”

崔世君抿嘴一笑,沒有接話。

霍雲見她不語,忽然想起她是衙門裏的官媒,有正經差事在身,豈能随意離開京城,因此也不再搭話。

馬車裏靜谧無聲,柔和的壁燈在崔世君的身上投下一層微黃色的光暈,霍雲盯着她鬓邊插着的一支金釵,過了半晌,他開口說道:“這釵子的款式有些老氣,不大配你。”

崔世君楞了一下,似是沒想到霍雲會留心她頭上佩戴的簪環,她伸手扶了一下金釵,笑道:“這是我先前的手镯溶了重打的,戴了幾年,京裏早已不流行這個款式。”

閑話間,馬車已快到崔宅,剛駛入巷口,阿杏眼尖,看到趕着去給她們送傘的崔福,趕車的家仆停下馬車,阿杏推開窗喊住崔福。

雨漸漸越下越大,天色暗沉,馬車外面的崔福隐約只看到車裏的幾個人影,卻并未認出裏面坐的是寧國老侯爺,他見有人送自家姑娘回來,頓時放下心。

阿杏跟崔福打了一聲招呼,馬車便又趕往崔宅,不久,馬車停在了崔宅門口,崔世君對着霍雲說道:“老侯爺,今日多謝你了。”

霍雲随意的揮了一下手,并不以為意,崔世君對他輕微颔首,扶着阿杏的手下了馬車。

崔世君主仆二人下車後,霍家的家仆一揚馬鞭,馬車調頭駛出巷子,崔世君站在門口,她目送馬車離去,直到看不見了,方才轉身回屋。

這會兒的崔宅,氣氛凝重,崔世君走進主屋時,只見家人一個不少,全都在屋裏,似乎是專程等着她。

因着外面下雨,天色雖說還未全黑,屋裏已經點上了一盞燈,只是燈光昏昏沉沉,照的人眼睛發澀酸疼,崔世君轉頭對阿杏說道:“阿杏,再去點一盞燈。”

阿杏重新點了一盞燈,一時,屋裏亮堂不少,崔世君望了一眼崔老姑姑和崔海正,最後又落在崔世柔身上,崔世柔臉龐帶淚,神情凄楚可憐,顯然是下午見到陳盛容,她就跟家裏坦白了。

崔世君坐在崔世柔身邊的椅子上,說道:“盛容上門來說了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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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燈下的崔世柔嗓音沙啞,說道:“他新納的小妾三日後過門。”

崔世君點了點頭,說道:“你是怎麽回他的?”

“我說小妾既然進門,我便把屋子騰出來讓給他們,他臨走之時,我已把和離書交給他帶回去了。”崔世柔低聲說道。

這姊妹二人一問一答時,崔海正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瞪着崔世君,怒氣沖沖的問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世柔和姑爺要和離?”

她回道:“世柔剛回娘家時,就跟我說了她的打算。”

崔海正臉色陰沉,他追問道:“那你為何還要瞞着我和老姑姑?”

崔世君回望着崔海正,輕聲說道:“你和老姑姑如今知曉,世柔聽你們的勸說了嗎?”

崔海正被她問得語塞,今日,當他聽說二女兒要和姑爺和離時,最氣的不是二女兒任性胡鬧,而是眼前這個大女兒,身為崔家的當家人,一味的只知縱容,全然不顧崔家的臉面。

“我們堂堂一個官媒,自家的女兒要和離,這傳出去豈不是讓人贻笑大方?”說到這裏,崔海正痛心疾首的拍着桌子,他對着崔世柔怒罵:“當年苦口婆心勸你不要嫁到陳家,但凡你能聽進去,何至于鬧到要和離的地步?”

崔世柔淚流不止,崔世雅摟着她,眼淚汪汪的對崔海正說道:“爹,你就少說兩句吧。”

屋裏只剩崔世柔的啜泣聲,崔世君看着她,說道:“世柔,你想好了?”

崔世柔哭着說道:“大姐,我不後悔嫁給陳盛容,日後也不會後悔跟他和離。”

衆人靜了下來,崔世君看着她爹,她道:“爹,世柔的話,你聽到了?”

“咱們崔家不能有和離的女兒。”崔海正怒聲說道。

崔世君臉色發冷,她直問道:“世柔寧折不彎,如若爹爹不許她和陳盛容和離,豈不是逼她走上絕路?”

她的話着實有些嚴重,崔海正停頓片刻,聲音弱了幾分,他道:“我幾時逼她了?你怎麽不想一想,和離的婦人,下半輩子的處境該有多難,你沒想着勸她,為何反倒幫着她說話?”

崔海正原本想仗着父親的身份,責備崔世君治家不嚴,只不過面對大女兒時,他總會莫名有些氣短,剛漲起來的些微氣勢,轉瞬就消下去了。

崔世君不再跟崔海正說話,她擡頭望着崔老姑姑,說道:“老姑姑,世柔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雖是她長姐,又是崔家的當家人,可她素來是個有主意的,這些日子規勸的話我說了不少,她要是能聽進去,哪裏還用等到這會兒。”

崔老姑姑神态平靜,看不出她老人家在想甚麽,她看着崔世君,說道:“我倒不是顧着崔家的臉面,你說說,世柔跟盛容和離了,往後該怎麽辦呢?”

崔世柔見老姑姑發話,擦着淚水說道:“大不了我跟大姐一樣,伺候老姑姑一輩子。”

“你住嘴!”崔世君淡淡的掃了崔世柔一眼,崔世柔立時噤聲。

崔世君對老姑姑說道:“咱們全家人為了世柔的将來着想,可惜她不領情,連和離書都給人家了。”

在場的這些人,徐姨娘算是半個長輩,卻說不上話,崔世雅和崔世安是弟妹,更說不上話,崔世君跟家人一樣,并不情願看到妹妹崔世柔和離,只是崔世柔性情剛烈,若是強行逼她,難保她不會做出甚麽傻事。

老姑姑靜默不語,今日她勸的那些話,想必世君已跟她說過無數回,她望着崔世柔,嘆了一口氣,說道:“孩子,和離沒你想得那麽簡單。”

崔世君聽出老姑姑已經軟化,她答道:“老姑姑,和離也沒咱們想的那麽難,世柔在婆家的日子過不下去,我們要是不管她,還叫她指望誰呢。”

可惜崔海正聽不進這些話,他氣惱的說道:“陳家并非苛待世柔,是世柔不能給陳家傳宗接代,就是納個小妾,咱們也無話可說,只因一時置氣就要和離,豈不是把婚姻當作兒戲,咱們家世代官媒呢,往後如何取信與人?”

崔海正的一番話說得崔世柔泣不成聲,崔世君慢慢站起身,她看着他爹,說道:“崔家能在京裏立足,靠得是與人為善,做事本分,世柔能和盛容過下去,自是再好不過,而今她執意要和離,咱們該勸的勸了,将來倘若她過得不好,那也該她自己受着。”

事已至此,崔世君說道:“明日我去一趟陳家,餘下的事,等我回來再說。”

說完這些話,崔世君起身出了正屋,回到自己的院子。

到了夜間,雨不知幾時停了,今夜崔宅裏的人恐怕都睡不安穩,崔世君亦是如此,她連晚飯也沒吃,回屋後就在燈下算賬,許是她心緒不寧,幾筆賬算了數次也對不住,後來她索性收起賬本,想找本書看,不過她屋裏并沒幾本閑書,阿杏進屋看到她在架子上四處翻找,便問:“姑娘,你找甚麽呢?”

崔世君說道:“你去安哥兒屋裏,不拘甚麽書,找他借一本我打發時辰。”

阿杏道是,出門去找□□借書,誰知剛走不久,她又折返回來,崔世君問道:“怎麽又回來了?”

阿杏說道:“福伯來傳話,說是寧國府打發人來了,請姑娘出去一趟。”

崔世君一驚,寧國府大半夜潛人上門,莫非是有甚麽要緊事?這麽想着,崔世君連忙叫阿杏給她換上見客衣裳,便出了院子往前廳去了。

來的仍舊是老侯爺霍雲身邊的貼身小厮火華,他看到崔世君後,沖着她打了一千兒,先給她問好:“給崔姑姑請安。”

崔世君直接問道:“你們老侯爺叫你過來,是有何事要吩咐?”

火華解開身上的包袱,他道:“老侯爺叫我給姑姑送一卷畫。”

崔世君越發不解,那火華把畫交給崔世君,崔世君展開一看,頓時怔住了,畫上是她從來不曾見過的黃山,然而,她只一眼就認出來了,畫卷上層層疊疊的霧氣,一輪紅色的圓日落在山澗,正是霍雲在馬車上向她描述的黃山風光,崔世君猶如身臨其境,她仿佛聞到了雲霧的濕氣,又看到日出從山澗裏跳出。

崔世君久久沒有說話,直到火華出聲說道:“老侯爺回府後,連飯也沒用,就把自己關在屋裏,畫了這一副雲海日出圖,又親自裱好,叫我送來給姑姑。”

“你們老侯爺可曾叫你帶了話?”崔世君問道。

火華搖頭,他道:“老侯爺只叫我送過來,甚麽話也沒交待。”

崔世君低下頭,她望着這卷畫,片刻過後,對火華說道:“這畫我收下了,勞煩你替我轉告老侯爺,多謝他的一片心意。”

火華記下她的話,夜色已深,他還要回府複命,崔世君打發崔福送他,她坐在燈火下,看着這幅畫卷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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