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提牢廳的院子裏, 衆人一個個被拉下去先打板子後受審,臨到崔世君時, 前面還有十來個人,此時日頭漸漸西沉,崔世君擡頭朝着門外看去, 吳書辦沒來, 阿杏也沒來,不知到底發生了甚麽事, 也不知這會兒的崔家怎麽樣了。

就在她沉思之際, 提牢廳裏出來一個書辦模樣兒的人,他對左右把守的捕快說道:“已到了落衙的時辰, 大人說餘下的人押到牢裏,明日接着再審。”

這人語音剛落, 院子裏叽叽喳喳吵個不停, 今日受審的人,有的當庭判了無罪,也有的審問之後, 直接下到監牢, 這會兒聽說要被關到牢, 衆人自是恐慌起來, 有幾個捕快見此,用手裏未出鞘的補刀狠狠的抽了帶頭挑事的人幾下, 原本吵鬧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提牢廳的書辦看着他們, 冷聲說道:“我勸你們不要胡鬧, 進了提牢廳的大門,就給我規規矩矩的,要不然最後吃苦受罪的還是自己。”

崔世君一語不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況且提牢廳的捕快們,各樣兒整人的手段層出不窮,犯不着在這裏與他們起沖突。

那書辦吩咐完之後,轉身進到廳裏,這時,來了一個小個子捕快,帶着崔世君和另外兩個婦人往女監裏走,兩個婦人唬得啼哭不止,惹得小個子捕快心煩不已,他罵道:“再哭一聲兒,就把你們衣裳剝光,讓你們跪在大門口給人看熱鬧。”

這兩人又驚又懼,吓得連腿都軟了,崔世君看不過眼,她摸遍全身,只有早晨去陳府接親時收到的一個喜錢紅封,崔世君把紅封遞給小個子捕快,輕聲說道:“大人別動怒,莫與我們婦道人家一般見識,勞煩你費神了,這幾個小錢請拿去喝茶吧。”

小個子捕快拿手摸了一下紅封,看着崔世君說道:“是個上道兒的。”

收了好處,這捕快不再像先前那樣罵罵咧咧的,女監離着提牢廳的院子只有幾步路,沒過多久,他帶着崔世君等人到了女監,女監門口有幾個粗壯的婆子正在抹葉子牌,小個子捕快不耐煩的說道:“還不快把這幾個人收監,磨磨唧唧的,耽誤我落衙回家。”

看守女監的婆子嘴裏嘟囔一句:“這一整日進進出出的,就沒個消停的時候,連打個牌都不安生。”

她丢下手裏的葉子牌,與小個子捕快交接後,沖着崔世君她們幾人兇巴巴的說道:“女監有上等房,中等房,下等房,你們打算住哪兒?”

随着崔世君一起來的兩個婦人不明就裏,心道,女監的牢房還能任人挑選?一旁的崔世君卻想也不想,她撥下頭上的金簪,說道:“嬸子,我手上沒帶銀子,要是不嫌棄就收下這個簪子,不拘哪裏,随意給我安置一間屋子。”

女監的婆子接過她手裏的簪子,細細的看了一遍,等到認定是真金,便從腰上解下鑰匙,對身後的另一個婆子說道:“送她去西側的上等房。”

這婆子的話一出,同行的兩個婦人自然也就明白了,她倆紛紛掏出銀子打點,一個跟崔世君一樣,分到上等房,另一個銀子沒給足,被分到中等房去了。

都是頭一回進到女監,崔世君進去後,還有閑心左顧右盼,另外兩個婦人卻早已哭得淚水漣漣,女監裏老鼠和蟑螂到處都是,不時還傳來一陣陣凄厲的哭喊聲,等她們到了所謂的上等房,那個婦人吃驚的問道:“就住這裏?”

牢房裏面黑漆漆的,連張床也沒有,地上只鋪着幾張草席,出恭的馬桶也不知多久沒有清洗,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氣味,帶着她們進來的婆子冷笑一聲,說道:“你要嫌棄這屋子不好,我再帶你去別的屋子看看。”

抱怨的婦人連忙噤聲,她花了銀錢尚且住在這樣的地方,可想而知那不花錢的,更會差到何種地步。

婆子将崔世君她們二人送進監牢後,落鑰走人,這間上等房只有她倆,進去後,那婦人哭哭啼啼的,說道:“一個個都是殺千刀的,出了事兒就不管我,要是逼急了我,把你們幹下的壞事都抖出來。”

崔世君聽了半日,她問道:“嫂子,我看您長得慈眉善目,不像個惡人,為何會被拘到提牢廳裏來?”

那婦人經過這一日,吓得身心疲憊,她哭着說道:“還不是那孫二,說甚麽叫我幫他家相看幾個丫鬟,我就當真了,我哪曉得他幹得是這等喪盡天良的壞事呢。”

說着,她哭得越發可憐,崔世君安慰了她幾句,說道:“來了這半日,請問嫂子如何稱呼?”

這婦人哭了半晌,總算止住眼淚,她說道:“我夫家姓王,就住在城西柳林巷,姑娘又是怎麽卷進孫二這宗案子裏的?”

“原來是王嫂子。”崔世君對她說道:“我姓崔,是城裏的官媒,提牢廳為甚麽把我拘來,我也正納悶呢。”

說着,她停頓一下,又問道:“不過,我聽說孫二手裏的姑娘都是從外地拐來的,王嫂子住在城裏,又只是幫她相看丫鬟,怎會受到他的牽連呢?”

這姓王的婦人臉色微讪,她道:“我娘家在雷河縣,據京裏也就幾十裏的路程,前兩年,孫二說他府裏要買丫鬟,還要相貌身段是上等的,叫我回娘家替他問問有沒有合适的。”

崔世君輕輕點着頭,王家的又說道:“我問了之後,的确有幾家過不下去的要賣兒賣女,只是都嫌他家出的銀子少,不肯賣,後來這事也就作罷,誰知過後我隐約聽娘家的人說起,縣裏有好幾家的女兒被拐子拐走了,報了官也沒個音訊。”

說完,王家的趕緊補了一句:“是不是孫二拐走的我就沒仔細打聽了,這些傳言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呢。”

崔世君說道:“我信嫂子的話,可是有件事我實在想不通,孫二手裏來歷不明的姑娘若是拐來的,賣身契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王家的嗤笑一聲,她看着崔世君,說道:“虧你還是官媒,連這個都不知道?孫二讓她們随便認個幹爹幹娘,有當地地保擔保,賣身契不就有了麽,只要不出事,誰還認真去查不成?”

崔世君笑了一下,說道:“受教了。”

閑聊幾句,崔世君和王家的就不再說話,她心裏默默盤算,這姓王的婦人,說得話半真半假,照她這麽說,劉二先是假意托人要買丫鬟,買賣不成就下手拐走,此次若非趙公府和孫二背後的通政判司張海青有嫌隙,恐怕還有更多的婦人要一輩子身陷苦海。

崔世君胡思亂想了半日,忍不住自嘲一笑,她如今自顧不暇,倒有閑心替別人嘆惜,女監裏和外界不通,想起家裏老的老小的小,崔世君不禁皺起眉頭,她爹腿腳不好,安哥兒年齡小,家裏連個主事的人也沒有,最怕的就是吓到老姑姑。

正當她發愁時,女監的牢門打開,開門的婆子沖着裏面喊道:“開飯了。”

說着,她放下手裏的碗筷,牢門重新落鎖,王家的端起碗筷,她借着微弱的燈火一看,只見碗裏是兩個拳頭大小的饅頭,再加半碗沒有油星的青菜,王家的憤然說道:“我花了好幾兩銀子呢,難不成就是這些豬食。”

崔世君端起她的那碗飯菜,她聞了一下,胸口一陣反胃,想來是放久了,青菜有些發馊,只不過她一整日沒用飯,腹中燒得生疼,是以崔世君逼着自己吃了幾口饅頭,坐在她對面的王家的實在吃不下,飯菜一口也沒動。

誰知,崔世君還沒吃到半個饅頭,牢門又開了,外面傳來聲音:“崔世君出來,老爺要夜審你!”

崔世君一楞,夜審她?她何曾這麽要緊過?

女監的婆子不由分說,進來兩個人,一把将崔世君拽出來,推推搡搡出了女監,女監外面自有幾個捕快等着,他們看到崔世君,還算客氣,有人替她打着燈籠,送她往提牢廳去了。

這一路,崔世君心中七上八下,等到了提牢廳門口,裏外燈火通明,站了不少人,她正在四處張望時,便聽到阿杏的哭聲:“姑娘!”

崔世君一看,阿杏和福叔,還有崔世柔都站在提牢廳的院子裏,她妹妹崔世柔看到她,想迎上前,被福叔一把拉住了,福叔沖她搖搖頭,崔世柔只得暫且忍耐住,目送着崔世君進了提牢廳裏。

崔世君進到正廳,屋裏點着幾盞大燈,将四下照得亮堂堂,提牢廳的大人站在案前,臉上微微帶着局促,她目光移到旁邊,不覺怔住了,寧國府老侯爺霍雲也來了。

霍雲坐在一張大圈椅裏,他的手臂随意的搭在扶手上面,看到進屋的崔世君,先朝她看了一眼,随後扭頭望着提牢廳的大人,屈起手指輕輕扣着扶手,催促道:“人帶來了,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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